第5章 三節

三、

蓮花仙子乘風前行，志氣滿滿，方才與炅明一番對談，心情沒來由的極為舒暢。她本是關東一戶人家的獨女，剛斷奶生母就得急病去世，親父也未再娶，就這麽又當爹又當娘的把她拉扯到了十幾歲，倒給她養出一副不輸男子的倔強脾氣。不料正到及笄那年又遭戰亂，家破人亡，只逃出了她一個。小小女孩兒遭此大變，痛哭一場，咬牙求生，乞讨幫工，偷搶拐騙，竟也給她熬過來了。流浪得一年半載，在京城偶遇一古稀老翁，那老人原是皇宮侍衛長，卸任後在家頤養天年，眼見年事漸高，膝下又無兒女，深恐一身功夫後繼無人，便起了收徒之心，專在城中尋那幾歲有天資的孩童，擇優傳授武藝。那日得見小蓮花，驚嘆不已，言道她四肢修長，骨骼清奇，是個可造之材，最難得的是眼神中流露出的那股不服輸勁兒，正是習武之人必需之物。雖然過了及笄之年才開始學武已是錯過了最佳時段，但老先生聽了小蓮花訴說身世，深感孺子可教，便破例招收，傳她鞭法。小蓮花日夜苦練，認真鑽研，不過七八年竟已是青出于藍。又兩年，師傅仙逝，她便離了京城，獨自闖蕩，沒多久就有了些名氣，被一個勢力極大的人物看中，成了人家的座上之賓，名為門客，實是爪牙，聽命于人，也不甚自由。前個月傳出天界寶物落入民間的消息，她就主動請命來江南一帶搜尋，趁機離了那人，偷得一段閑暇時光，一路走走看看，倒也惬意自在。

近日到達衢縣一帶，沿途不斷聽到狐貍成精的流言。她在那大人物處見過不少奇異之物，知道但凡花草樹木，或是飛禽走獸修煉成精，體內必養一內丹，全身精氣都聚于其中，修為越高，那內丹也就越珍貴，便尋思着若真有成精狐貍，就找到斬了，奪它內丹，也好回去交差。這天來到村子附近，正想找個人打聽，不知從何處就冒出個範三，嬉皮笑臉的上來搭讪，說什麽太陽落山狐貍出沒，姑娘漂亮且要小心。她本不欲理會，但聽他說那狐貍就在附近，周圍的傳言都是從此處散播開去，不由得信了三分。那範三越說越不成話，後來竟想動手動腳，被她出手教訓一番，這才知道求饒，答應帶她去找當地百事通問問。本來進店之時她還将信将疑，但聽老趙一通海侃狂吹，捉妖之事竟似理所當然一般，對狐貍成精的傳聞便也信了大半。待到見了炅明，聽他陳述經過，心中已确信那美貌女子就是自己所尋的狐貍精。它既能變化人形，修為定然不低，內丹也必是難得之物；但從它不敢與炅明正面對敵，只能誘入陷阱來看，又可知它實戰功力不夠。想來這狐是久居此山，不曾出外歷練，故而修為高但功力低，自己除它應不是難事。蓮花仙子想到此處，心中一陣飄飄然，之前老趙吹捧的話語，方才炅明感動的神情，一并湧入腦中。她行走江湖以來，善事不曾做過幾件，自然也少有人尊敬。這次山上捉妖，不意竟有了幾分行俠仗義，造福百姓的得意感覺，不由得暗道難怪那麽多人自诩正義，争當大俠，原來這滋味确實不錯，若是利人利己，日後這樣的事可以多做，也好為自己掙點名聲，方便行事。如意算盤打得正響，突感一股冷風吹來，渾身上下頓時打了個冷戰，環顧四周，空空蕩蕩，這才發現整座山都已在自己腳下。

蓮花仙子略一搜尋，果見一株參天大樹矗立于左方，走近細看，又見一塊大石橫卧其旁，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便握鞭在手，繞過大石緩步趨行。她料那狐貍在這時辰應是正準備下山，說不好下一刻就會迎面撞見，當下凝神警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且走且探。再行得數步，耳中似有微渺之聲飄入，尋其來源，見右前方遠處透出若有若無的朦胧之光，立時精神一振，沿着石壁輕手輕腳的摸了過去，只聞得那聲越來越是清楚，婉轉起伏，忽高忽低，竟似仙樂；那光也越來越是明亮，閃爍缤紛，五顏六色，只是被面前一片灌木叢遮住，看的不甚真切。蓮花仙子屏息靜氣，伸手輕輕撥開障目之物，便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眼前是一潭清池，一汪清泉，和一個清白如玉的人兒。泉眼似就在那山壁的罅隙之中，水如沙漏一般涓涓滑出，緩緩注入那靜谧的池子，像是怕不小心驚起一絲漣漪，擾了旁邊那人。池雖不深，卻恍如明鏡，随心而動，照向何處，就會顯示何物，內中仿佛能容下整個世界。但此刻它也難自持，身心各處滿是池邊人手搭青石，斜斜倚靠的影子。若是那人低頭梳妝，或是用□□的雙足戲水，池面怕是再難平靜，定會給她攪得蕩漾不已。但仙女一心一意只在歌唱，并不理會身旁花草樹木那癡迷的目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也不看周圍一眼。一個個奇妙的音符從她小小的身體上飄出，竟比所有樂器奏出的聲響都更動聽，着實可稱為“清唱”，這是最天然，最本質的音樂，飛舞在空中不斷變換着顏色，讓人分不清究竟是仙境為仙樂包上了花衣，還是仙樂為仙境染上了華彩。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池邊的仙女才是這一切的靈魂。随着她停下歌唱，站起身子，周圍所有景物霎時間都失了一半生命。她輕移蓮步，從青石後招出一塊白紗，披在肩上，蓮花仙子此時才驚覺原來那仙女竟是未着片縷，慌忙緊緊閉上雙眼，待睜開再看時，已是仙蹤難尋。蓮花仙子再顧不得許多，跳将起來，直奔出去，她還未想好追上之後該幹什麽，只是心中有個聲音在呼喊一定不能把她丢了。跑了幾步，忽覺不對，四周的景物不知何時隐藏無蹤，連那泛着光亮的泉和池也都消失不見，自己竟是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這般境況還如何追趕？蓮花仙子心中焦急，探手入懷摸索光螢寶物不見，方才記起在山下已是用過一次，偏偏急于上山又忘了收回口袋，眼下再無可用。正自無計可施之時，突然望見左側有點點星火之光，隐隐照出一塊塊長條石鋪成的路，路的盡頭白影若隐若現，不由得狂喜，再不計較其他，發足猛奔過去。還沒跑得幾步，突然腳下一空，登時直跌了下去。

蓮花仙子臨危不亂，身子在一物上撞了一下，就已知其位置，再下墜時，長鞭一甩卷住那物，止住了身形，借力一蕩，站到那物之上。此處不似方才那般漆黑，隐約能看到自己竟是到了山崖之外，腳下所踩之物，乃是突出的山壁，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頓時清醒了許多。她知自己着了那妖精的道兒，此時只求先能脫身，再圖其他，便以鞭當繩，半蕩半躍，向上攀爬。才上得兩下，山體竟自有些搖晃，一塊圓石立得不穩，從山頂上直滾下來。好個蓮花仙子，剎那間閃轉騰挪，扭身避過，縱身朝一株橫長的樹木跳去，不料樹上有一鳥巢，這動靜驚得鳥兒撲騰直飛。蓮花仙子不欲毀其巢穴，左腳再一蹬壁，躍過那枝落在外側另一枝節上。哪想還沒站穩，只聽咔嚓一聲，樹枝整根折斷，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團不知是枝葉還是荊棘的條狀物就從上落下，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整個連人帶樹急墜下去。蓮花仙子手足難動，無法擺脫，才掙紮得兩下，就被一物猛地撞到，痛入骨髓，頓時連喊都喊不出聲，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