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節

四、

周圍盡是讓人窒息的黑暗，蓮花仙子感到自己在不停的慢慢下沉，像是飄在空中的羽毛，又像是落入深海的鐵屑，想要伸手抓住些什麽，身子卻是半點都不聽話。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包裹住了整個身體，讓她唯有企盼在下一刻會被什麽東西接住，停止這令人痛恨的不能掌控自己的空虛感覺。

面前一道亮光閃過，爹爹的臉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霓裳，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想讓你像天上的彩虹一樣絢麗多姿，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慈愛的笑顏瞬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師傅深邃的目光和寵辱不驚的表情，“孩子，你要記住，任它世界如何變化，你都還是你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為師就送你‘蓮花’為號，且多體會啊。”餘音未絕，殘像已散，取而代之的是玉疆戰神那不可一世的樣子，“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公道，成王敗寇才是亘古不變的法則。白發魔女，你若肯助我，這亂世便是我們最難得的舞臺！”蓮花仙子只覺渾身是汗，腦中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的蹦，像是要把頭頂撞開，頓時難受得只想大喊，可偏偏張開嘴，又一聲都發不出，正在痛苦難耐之際，後背一下觸到了不知什麽東西，猛一激靈，睜開雙眼，才發覺原來之前是在夢境之中。

蓮花仙子環目四望，看到的盡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和在搖曳的燭火之光下不停晃動的影子，知道自己正身處山洞之中。她勉強翻了個身，正想坐起，卻被眼前正在撥弄油燈的人驚得不知所措。

仙女仍是披着那片白紗，只是在內加上了裏衣，她屈膝跪坐在燈旁，一心一意的挑弄着燈芯，宛如一尊玉塑的雕像，那安詳的神态和輕柔的動作，直叫人願做她手中那支長髻，如此便能沐浴在溫馨的暖光中，再也不想其他。蓮花仙子看得有些發愣，不提防仙女忽然轉頭，兩人眼對眼看了個正着，再想閉眼裝睡已是不及，只好幹咳幾聲，趁機偏開視線。不想仙女站起身，徑直向自己走來，駭得她立馬掀開身上覆蓋之物，一挺身跳将起來，哪知剛一坐直，腰上一陣劇痛傳來，不由得悶哼一聲，又倒了下去。

仙女臉上滿是柔和的笑意，她緩緩在床沿邊坐下，輕聲道：“你的腰受傷不輕，乖乖的躺着別動。”音色不似唱曲之時的清明，竟是有些滄沙。蓮花仙子此刻哪還能安靜躺着，這女子雖不知是仙是妖，但迷幻之術着實了得，不用念咒施法，單只在那一坐，就能讓人失魂落魄，任她擺布，真是可怖之極。有心躍起來和她拼命，怎奈腰上實在是疼得厲害，這時候動起手來，怕是也難讨到好，眼見她把自己救回，似是不願傷人性命，不如先與她敷衍，且看她意欲何為，再做打算。心念一轉，便極力做出感激的神色，問道：“是姑娘救了我回來嗎？”話一出口就暗罵自己犯傻，如此顯而易見之事還需問嗎？偷眼看那女子，見她眼角微彎，眸中似含笑意，臉上不由發燒，低聲讪讪道：“可知是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那不知是仙是妖的女子微微一笑，“小唯。”見蓮花仙子沒有反應過來，續道：“我叫小唯。”蓮花仙子忙道：“原來是韋姑娘救了我。”小唯搖了搖頭，認真的說：“我不姓韋，就是叫小唯，大小的小，唯一的唯，不是什麽韋姑娘。”蓮花仙子大窘，改口叫道：“小唯姑娘！”一捏掌心已是濕潤，不知為何自己竟是如此緊張，就算她真是狐貍精也不應這般窩囊，似這模樣氣勢上已自輸了一截。感覺到她在凝視自己，便鼓起勇氣，猛一擡頭，直視她的雙眼朗聲道：“我叫蓮花……”看到眼前人清澈的眸子和不染塵色的面容，後面“仙子”二字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一咬牙，道：“練霓裳，我叫練霓裳。”這話說出口，忽然沒來由的感覺一陣輕松，她的真名，已是許久不曾告與人知，連自己都有些陌生了，現在不及細思就脫口而出，倒也爽快，仿佛自己的存在也變真實了些。

小唯喃喃道：“霓裳，‘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真是個好名字。”見霓裳不解，複又笑道：“只是記起一句古詩而已。剛才我在山邊采藥，見你倒在山澗中，想來是失足跌下山崖，便把你背回來了。我本就是行醫之人，這只是份內之事，不必言謝。”頓得一頓，再輕聲道：“霓裳姑娘好長的頭發，又黑又亮，當真是羨煞人了。”霓裳此時好不容易定下心神，聞聽此言，暗嘆一聲，低頭細細思量：這小唯即是之前池邊的女子，料來定是炅明所說那美貌女子無疑，自己摔成這樣也是拜她所賜，但她若要取自己性命，又何必再把人救回？莫非她的幻術真是無意為之，是自己誤入其中才遭了這份罪，倒是錯怪了她？眼見小唯面容神色無不是純淨之極，心下煩亂，不假思索就問道：“方才你是在池邊采藥嗎？”

小唯一愣，旋即臉上浮起一片紅雲，轉頭小聲道：“你都看見了嗎？我是采藥出了一身汗，才到池子裏洗洗的，本來以為這麽晚了不會有人，哪想到被你……”話說到最後簡直聽不清楚。霓裳一問出口便後悔不疊，現下見她這副模樣更是慌了手腳，急道：“不是的，我只是路過，沒想到要偷看，我……我是聽見你在唱曲，太好聽了才不由自主的想過去的……”慌忙中口不擇言，越說越亂，倒顯得自己似那纨绔子弟一般，看解釋不清，狠狠心閉眼叫道：“都是我不好，犯了非禮勿視的戒條，才落得個看不見路，從山上掉下去的結局，罰已經受了，小唯姑娘你就原諒我這無心之過吧。”說完趕緊睜眼盯着小唯，生怕她把自己當做那等下流無恥之人。

小唯“撲哧”一笑，面上便似開了一朵嬌豔的牡丹花，霓裳心下稍安，知她沒有當真着惱，剛松一口氣，卻聽小唯道：“我們都是女兒家，這有什麽打緊呢？況且剛才為你敷藥的時候，我也把你的全身看遍了，正好扯平了。”心跳霎時又快了起來，伸手一摸，果然衣裳不甚齊整，腰上有些滑滑膩膩的涼，不由得大羞，趕忙扯過被褥遮蓋。那被褥滑不留手，不像尋常布料織成，霓裳正待細看，又聽小唯問道：“這鞭子是你的嗎？”轉頭一看，可不就是，忙點頭道：“是我用來防身的，虧得你拾了回來。”伸手去拿，小唯卻不給她，臉上似笑非笑，問道：“看來霓裳姑娘是身懷武藝之人啊，只是不知道這麽晚了，還到這黑山上幹什麽呢？若說不是為了偷看我洗澡，那又是為何呢？”眼中神情玩味，直勾勾地瞄着霓裳不放。

霓裳心中咯噔一跳，知道小唯對自己已經起了疑心，這時候若是對答出錯，保不齊馬上就會翻臉，需得小心才是，但她這幾年來大半時間都在練習武藝中度過，之前混跡江湖的那點小機靈早就忘了大半，一時之間竟是半個字也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