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六節
六、
再睜開眼時洞中物事俱能看得清清楚楚,想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霓裳緩緩爬起,但覺腰上的疼痛好了大半,可是全身上下卻另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腦中也是酸脹無比。昏昏沉沉之際,昨夜的畫面忽地閃過眼前,猛一激靈,忙探手腿間一摸,立時醒了大半。
還不及細思,洞口人影一閃,小唯笑吟吟地走進來,手上捧着幾個洗淨的果子。她把東西放好便坐到床邊,靠近霓裳問道:“怎麽樣,身子好些了嗎?”直把霓裳羞得擡不起頭,低聲答道:“好……好多了……”小唯似是看出什麽,輕輕一笑,續又問道:“昨天夜裏睡得可好?我這破床,真是委屈你了。”這話在霓裳耳中聽來別有意味,登時臉上發燒,恨不得鑽入地底下去。偷偷看那沒心肝的冤家,竟似沒事人一般假模假式的笑着,真想就扯下臉皮,把她摁倒在床上,狠狠折騰一番,叫她還敢取笑自己。想到這點更覺臉上熱得厲害,心一橫答道:“這床很好,比我睡過的都要好上許多,真叫人想在上面睡一輩子。”說完定睛瞪着小唯,看這無心人還要逗弄自己到幾時。
不料小唯輕飄飄地站起,不接她的目光,卻自顧自地踱到了一邊,輕聲道:“想來也是,霓裳姑娘不只睡得香,怕是還做了個好夢吧?”言罷回頭又是一笑。霓裳見她避重就輕,偏不抓癢處,再忍不住,嗖地站起,剛想說話,卻被地上之物牢牢吸住眼球,開口不得。
凹凸不平的地面,鋪一排稻草,再墊一張薄被,便也成了可睡之處。上面略有些淩亂,顯是剛躺過人。霓裳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半晌擠不出話來,倒是小唯先自說道:“霓裳姑娘不必在意,我生來命賤,食宿不挑,露宿野外也是常有的事,睡這地上并無不适。”邊說邊緩步走近,“這床能得你臨幸一夜,日後我再睡上去,定會舒服多了。”末了幾個字簡直是貼在霓裳耳邊說出,聲音也似輕佻了許多。但霓裳此刻哪裏顧得上細聽,原地轉得兩圈,顫聲問道:“你……你昨夜就只在這地上睡?沒……沒到床上來?”這會兒半是心急半是心虛,也顧不得臉紅了,兩眼直直地盯着,想要從她臉上瞧出些端倪。小唯看她這副六神無主的可憐相,忍不住噗哧一笑,悠悠嘆道:“我倒是想上去,可霓裳姑娘把床占全了,沒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只好作罷了。”霓裳見她神色輕松自然,不由得不信,再看那床,整整齊齊的,哪有半點胡鬧過的痕跡?剎那間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只剩一個聲音不停回蕩,“我做春夢了!我和女人做春夢了!我和狐貍精做春夢了!”如此情形自打出娘胎以來,別說見過,就連想都不曾想過,千萬道滋味都湧上心來,卻又不知究竟該做成何種想法,一時間呆呆地立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小唯似是嫌亂得還不夠,又湊近她耳邊悄聲道:“霓裳姑娘睡得好甜,還不時叫出些什麽疼啊愛啊的話,後面越發大聲起來,真是動聽極了。不知是哪位俊俏的公子哥兒有如此好運,能與霓裳姑娘這樣的美人在夢中相會呢?”言罷嬌笑起來。霓裳正自糾結,聽聞這話,胸中翻騰的濁物霎時被點着,面上也越發燙了起來。扭頭看身邊人,眉梢眼角都挂着暗含意味的笑,那張本是惹人憐愛的小臉,此刻不知為何卻變得極為可惡。想到自己被她攪得醜态百出,這罪魁禍首卻在一邊輕描淡寫地說着風涼話,一股莫名其妙的惱意就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連着臉上那熱熱的辣,迅速接成一大片無名火燒遍全身。惱羞成怒之下,猛地一推,直把小唯推得連退幾步,坐倒在地。
甫一出手霓裳便後悔不已,可自己的嘴卻不受控制,重話連珠炮般的脫口直飛出去,“你這只死狐貍、臭狐貍!我早該料到,全是你在搗鬼!從一開始你就在耍我,先害我跌下山,再假惺惺地救我回來,就是要讓我失了戒備,任你玩弄!你好狡猾!昨天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對不對?你假意為我上藥,實是為看我身子;你不斷用美□□我,就是想吸我精氣,助長功力!你好狠的心!”說着說着自己也不知到底在說些什麽,只覺渾身都在發抖,也不曉得是氣的,急的,還是怕的。見小唯慢慢站起,突感一陣心虛,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不防絆到床沿,一屁股跌坐下去。眼角瞥見自己的長鞭還在枕邊,慌忙爬過去捏住,跪坐起身以鞭相向,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這回惹惱了狐貍精,她會怎麽對付自己。
小唯神情古怪,既非得意也非惱怒,待霓裳反應過來這是難過受傷的表情之時,已是晚了。那小臉慢慢皺起,鼻翼輕輕抖動,嘴角微微抽搐,眼睛眨巴得幾下,就蘊滿了水氣,不等霓裳開口,就轉身奔出洞去了。
霓裳愣了好一會才想起要追,跑到洞口四處張望,早已不見了小唯的影子,心中一陣失落。她實在料不到狐貍精竟也會傷心,而且還是被自己惹的。回想方才的說話,真恨不得狠抽這張嘴幾下,分明是自己胡思亂想做了那胡鬧的夢,怎的就怪到她頭上了?還說了那麽多瘋話,直把人家的一片好心糟蹋得如此不堪,真是比畜生都不如!想到“畜生”二字心中又是一陣煩亂,提起鞭子照旁邊的石頭給了幾下,提起輕功縱身追尋而去。
也不知尋了多久,還是找她不到,霓裳擡頭看日已偏西,焦躁難耐,揮鞭一陣狂舞,四周的石木自然又遭了殃。正行間,見遠處有小溪一條,便趕過去取水來飲。剛捧起一掬,看到溪中自己的倒影,手一顫又全灑了出去。只見水裏那人面容憔悴,兩眼無神,最可怖的是一頭長發竟是白亮亮的,好不耀眼。霓裳長嘆口氣,無可奈何,早先玉疆戰神門客中精于魔法幻術那人給自己用黑藥水染發之時就曾千叮萬囑,切不可動七情六欲,否則體內活氣透出,必會失效。這一天下來喜怒哀樂憂思懼幾乎占了個全,還和只妖精在夢裏荒唐了一場,怎會不褪色?想自己上山不足一日,身心竟已大不同,不由得苦笑:方才推小唯那一把,氣急敗壞之下使的盡是蠻力,簡直如不會武的人胡打亂踢一般;推過之後驚慌失措,連鞭子都握不穩,擺出的對敵姿勢更是可笑之極,近十年的功夫真是白練了,哪有半點“白發魔女”的樣子?若這副德性讓炅明看到,怕是不敢相信吧。慢說炅明,便是自己,之前也絕不信堂堂練霓裳有朝一日竟會如此狼狽。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狐貍惹的禍。霓裳飲過溪水,轉身朝下行去。她大半日未曾進食,腹中已感饑餓,眼下只好先到老趙店裏填飽肚子再做打算。想到吃食,不禁後悔早先為何不先把小唯洗淨的果吃上兩個再發難呢?或許吃完之後神清氣爽,就不會瞎鬧了。可此時想這些已是無益,亡羊補牢才是正途,霓裳甩一甩頭,加速往山下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