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九節

九、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也不知是本就到了日落的時辰，還是炅明施法的效果。林中的光線愈暗，他掌中那圓球卻愈明，仿佛周圍的亮芒都被它吸收入內。炅明道人加緊念咒，忽地大喝一聲，左手将光球向上一抛，右手提劍對天一指，只見那球飛上去竟不再落下，就這麽飄在半空，通體閃着不斷變幻的色彩，與此同時小唯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在地上不停地翻來滾去。霓裳再顧不得其他，沖上前去撲到小唯身旁，把她緊緊抱在懷中。此刻這美人兒痛得小臉發白，汗如雨下，雙手牢牢抓住她的兩臂，指甲嵌進肉裏讓人生疼。霓裳但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顫顫地問：“你怎麽樣？你怎麽樣？”小唯睜大眼，輕輕地叫：“霓裳！霓裳！”眼角蓄滿的水珠溢将出來，看得霓裳心中大痛，尖聲叫道：“你忍着些，我帶你走！”抱起她轉身就往外奔。

還未跑得幾步，面前人影一晃，“哪裏去？”炅明已攔住去路，執劍相向。霓裳知今日之事恐難善與，也不打話，腳下一蹬，又朝另一方向躍去。不料炅明如影随形，連跳幾下，仍擋在自己身前，“仙子真要和我作對嗎？”言語之中，隐含怒意，似乎霓裳再不把人放下，便要出手。

霓裳眼見走不脫，懷裏小唯的情況又越發糟糕，一咬牙，出聲求道：“她只不過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貍，你真要趕盡殺絕嗎？她一生都在這山上，未作壞事，你就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嗎？”她記事以來，甚少求人，此刻不得已而為之，但覺別扭之極。炅明卻不理會，冷哼道：“笑話！它本就是妖孽，人人得而誅之，何來放生之說？你可憐她，怎麽不可憐那些被她吸盡精氣暴亡山中的年輕漢子？”說到最後，聲色俱厲，擡劍就要動手。

霓裳吃他這幾句義正詞嚴的話一嗆，不由得語塞。看炅明提劍走近，忙一邊向後退去，一邊拼湊語句應付，“那只是老趙的一面之詞，無人親眼看到，不足為信。她生性純樸，心地善良，怎會害人？”情急之下，連心底的話都掏了出來，自己也覺十分無力。炅明喝道：“還要替它狡辯！”縱身而起，一劍當頭劈下。霓裳側身躲過，哪知炅明一劍不中，次招緊随而來，劍鋒偏轉，刺她背心，劍尖過處，星光點點，竟是用了全力，定要逼她撒手才能避開。霓裳無奈，使招掃堂腿，旋身踢他下盤。炅明一驚，只得撤招自保，跳到一邊，怒道：“你真要為了這妖怪，與我為敵嗎？你可知這是離經叛道之舉？”

霓裳腦內紛亂，忽覺懷中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低頭一看，小唯玉容慘淡，連嘴唇都有些發白了，但仍擠出一個笑臉，勉強說道：“我……沒有……害過人……”只這一句，便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沒過每一個角落。霎時間潮退下去，露出的是清洗過的嶄新世界，霓裳擡首昂然道：“什麽是經？什麽是道？我們平日殺豬宰牛，你又何曾想過不妥？世上萬物相生相克，本就遵守自然循環之理。今日你要取她性命，先要過我白發魔女這關！”一番話說完揚眉吐氣，頭一次感到自己和那狂妄無比的玉疆戰神之間，原來也是有些合拍的。炅明顯是未料到她态度突變，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回過神時，霓裳早已欺上前來，發一串連環腿蹬他前胸。這幾招只攻不守，每一腿都是勁道十足，直逼得炅明退步招架，手忙腳亂。擋得幾下忽見霓裳一矮身，似又要使掃堂腿，他識得此招厲害，忙躍起閃躲。哪想這竟是虛招，霓裳一貓腰，把小唯放在地上，順手抄起一塊碎石，跳到空中扭身對準那懸浮着的亮球掼去。這下用足全力借勢甩出，那碎石呼嘯飛過，竟有利箭破空的嗚鳴之聲。炅明還不及喊叫，只聽“砰”的一聲響，兩物相撞之下，剎那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林子，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霓裳扔出石塊後，一着地就把小唯抱得死死的，等亮光逐漸褪去，才慢慢張開雙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唯甜甜的笑臉，不由得欣慰道：“你沒事了？太好了！”小唯只是笑着，并不說話，把頭悄悄埋進她的胸口。霓裳撫摸着這小人兒的腦袋，聞着她發中散出的清香，整個人好像被一種莫名充實的感覺填得滿滿的。環目四望，林中花草盎然，樹木生機勃勃，真是一派好景象。沉浸在這份美好中，好一會兒霓裳才想起來，炅明呢？

細細察看，慢說炅明，周圍連半點打鬥的痕跡也看不到，方才的一切竟似根本沒發生過一般，而自己與小唯所站之處，仍是完整那塊岩石，絲毫沒有損壞之狀。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訝異，小唯擡起頭，從她雙臂的環擁中輕巧的脫出身來，沖她詭秘的一笑。霓裳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想拉住她問個明白，卻被這鬼丫頭從腋下鑽過，跳下岩石溜走了。

霓裳忙跟上去，疑道：“剛才我們是在做夢嗎？”小唯回首粲然笑道：“是做夢不假，但不是我們，只是你罷了。”霓裳心中越發不解，想來想去，腦裏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由得驚呆了。

小唯在前疾走，忽覺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輕輕嘆道：“你怎麽這麽笨吶？那只不過是幻境罷了。你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全都是你內心的真實反映。你越是搖擺困惑，幻境就越真實，影像也就越豐富；而當你想法堅定的時候，它就無法再起作用，立刻會消失得一幹二淨了。”

霓裳聞得此語，猶如晴天霹靂，半晌做聲不得，好容易才憋出一句，“你！是你！是你搗的鬼！”小唯笑得開懷，“你不知道我們狐貍精，就是專要迷人的嗎？唉呀呀，霓裳姑娘真是女中豪傑啊，竟能沖破世俗枷鎖，說出那些精彩的話，叫我怎能不心動啊？”邊說邊用手捂住了臉。這本是極可愛的神态，此時落在霓裳眼中，卻只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把她撕碎了解恨。強自忍下這股沖動，又問道：“之前在洞裏，也是你耍的把戲？”着實控制不住情緒，自己都覺出聲音抖得厲害。小唯眼神玩味，浪聲笑道：“夢中纏綿，姑娘銷魂否？若是不夠，我們再來一次，定要讓你叫出聲來！”眼波流轉，聲音甜膩，一颦一笑，風情萬種，原來狐貍精放出本性，是這般誘人模樣。霓裳血湧上頭，燙得臉上要冒煙，下面卻是氣得渾身發抖，手足冰涼。憶起一路種種失态表現，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額上青筋突突亂跳，心裏只剩了一個念頭：把小唯捉住，抽筋扒皮。見她格格直笑，回身跑走，不假思索便追上去，揮拳猛擊。

小唯嬌笑聲中閃身避過，繼續逃跑。霓裳紅了眼，發足狂奔，大有不逮住她誓不罷休之意。怎奈林中地勢複雜，這死狐貍又專揀那難行之處走，二人捉迷藏似的繞來繞去，就是不能正面交戰。霓裳急火攻心，見小唯身形忽滞了一下，似是被絆到了腳，心中大喜，飛身撲上，擒拿之術使出，把她左右退路都封得死死的。哪料小唯非但不退，反一頭往自己身上撞了過來，霓裳冷不防被她抱了個正着，還未想好是踢是打，忽覺背上一麻，登時手足酸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