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二節

十二、

山風蕭瑟，林蟲悉索，明月朗照，樹影斑駁。霓裳借着微光下山，一路并未再遇炅明，想是早已離去。雖得知林中一戰乃是幻像，那時的炅明也并非真人，可憶起午後他說起有妙招對付小唯的話，霓裳仍感心神不寧。當時他的樣子頗為自信，修道之人怪處甚多，保不齊真能弄出些歪門邪道。

下得山來，長出一口氣，尋着那村子的方向走去。她此刻身心俱疲，可又有一種莫名的亢奮流在血液之中，讓人燥熱難受，當真是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或許等明日睜開眼，腦子清楚了，一切困擾就能迎刃而解，再不纏人。

村口小店裏燈火點點，竟還未關門，走得近了，裏面的說話聲傳出，顯是興致極高。霓裳起了疑心，不往正門走，繞了個圈，靠近後面半開的窗，屏息窺探。只見店內兩人坐着對飲，一是店主老趙，一是自己初到這村外時遇見的範三。二人看來都已喝了不少，你來我往之間，又是幾杯下肚。

那範三放下酒杯，感慨道：“幾日下來，終于爽快了一會。你說這樣的好事要是天天有，那該多好。”老趙夾了口菜，邊嚼邊道：“你就做夢去吧，這美差是可遇不可求。你要想常碰上，還不如找棵樹守株待兔去算了。”範三向前探了探身子，問道：“你說等會那神仙來了，會不會再賞我們銀子？”老趙端起酒杯，“那當然，前面這些只是小賞錢，取貨的時候只怕還會給更多。何況我們這麽盡心盡力，她要的給她找了，她不要的也給找了，能不滿意嗎？”言語間又是一碰杯。霓裳聽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再瞎猜，直接轉回前門，招呼也不打就闖了進去，把正在興頭上的兩人驚得直跳起來，酒即刻醒了大半。

霓裳看也不看他們，徑直走到另一張桌坐下，見二人仍是傻傻站着，轉頭道：“怎麽，來了客人也不懂得招呼嗎？”那老趙如夢方醒，急忙迎上前來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仙子回來了。想必是收服妖怪，凱旋而歸了？”霓裳聽他用詞不倫不類，擺了擺手道：“閑話少說，快上飯菜。本仙子在山上與狐貍精激戰一天，早就餓得夠嗆，先吃飽了再說。”邊說邊取出些碎銀放在桌上。老趙登時兩眼放光，答應着就往裏跑去，那範三卻畏首畏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霓裳也不理他，只顧自言自語道：“那狐貍精還真有些本事，逼我使出寒冰掌才勝得了她，弄得頭發又變白了，這回沒個十天半月怕是黑不回來了。”此語果然見效，範三聽到最關心的事，再不管死活，直湊過來問道：“姑娘……不，仙子，你果真把那狐……狐貍精幹掉了嗎？”霓裳擡眼看他，“怎麽？你不信？”範三吓得倒退兩步，連連搖頭道：“不……不，我信，我信。可是這樣一來，那神仙……”恰逢老趙端着飯菜走出，聽到此處立刻給他一腳，放下盤子賠笑道：“仙子莫怪，他是聽到妖精已除，高興得不會說話了。”轉身朝範三喝道：“你胡言亂語些什麽？快去把店裏那些髒東西收拾收拾，免得污了仙子的眼睛。”範□□應過來，應了一聲就跑到牆角，手忙腳亂地把幾個小包裹往屋外搬。

霓裳看在眼裏，心中猜到了一半，也不說破，只是安心吃飯。她整整一天粒米未進，确實餓得慌，這頓飯吃得極香，邊吃邊贊老趙手藝好。老趙坐立不安，幾次借故到門口張望，霓裳故做不知，只是暗中留心聽店外動靜。

還未吃完就有腳步聲傳入耳內，霓裳料定似老趙這等常人應還未察覺，迅速起身道：“多謝款待，就此告辭。”不等老趙回過神，人早已出到店外，果見範三提着包袱，正向一個自村口走來的女子迎去。霓裳腳下不停，幾步越過範三，待離那女子近了，放慢腳步仔細瞧她。雖是夜晚，可那女子五官輪廓分明，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但見她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也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兩人一照面旋即擦肩而過，霓裳也不回頭，直直出了村子，沒入夜色中去。

老趙跑出店來，一眼看到範三站在當地發呆，氣得狠狠拍了他一掌，怒道：“幹什麽吃的？還不快把東西送上去。”一把搶過包袱，見那女子雙臂抱胸，歪頭凝視村外，趕忙奔過去，“姑娘，你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就在這裏。”雙手恭恭敬敬地獻上。那女子“嗯”了一聲伸手接過，回頭問道：“剛才出去那人是誰？”老趙僵了一僵，陪笑道：“她只是路過吃飯的，底細我們着實不知。”看她低頭不語，壯起膽子谄笑道：“姑娘，東西一件不少，那……”話未說完，那女子忽揚起頭，唰地一下躍了出去，片刻間一陣風似的掠到村外，只給身後人留了個背影。

老趙萬沒料到她竟會不辭而別，一時間愣在那裏做聲不得。範三從身後冒出，興奮道：“看見沒有？我說她是真神仙吧，這幾下，簡直像是在飛，一眨眼就不見了。”老趙被這話刺到，轉身吼道：“神什麽仙？我要賞錢！賞錢沒了知不知道？叫你早給她早給她，你偏死人一樣地杵在這裏。這下好了，人家看見那白毛女，哪裏還管我們？早趕着要追上去看個究竟了。你還在這傻了吧唧的瞎樂！你不缺錢我還缺吶！”範三吃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也不敢還口，小聲道：“這也不能全怪我，沒準她本來就沒打算再給，要不就是沒錢再給了。”老趙聽到這句，更是火大，“沒錢？她的錢，夠我們全村人花上一輩子！你沒看到她腰上挂的那把短劍？光劍鞘，像你這樣的人就能養好幾個！沒錢？”激動之下，觀察出的也不再隐瞞，“像她這樣的人，一定是富豪家族的千金，說不準還是皇親國戚。打扮成這樣那都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看她的身手，多半是在家裏學得夠了，要跟着師傅出來歷練歷練，捉妖怪什麽的都是找實戰經驗。這下大半夜的讓她看到個比妖精還新鮮的怪人，能不上心嗎？還不急着要走？就直接拿來當狐貍精練了也說不定。唉，只苦了我的賞錢啊！”範三自知犯錯，急忙借機轉移話題，“可那婆娘不是說她使出個什麽絕招，把狐貍精收拾了，弄得頭發全白了嗎？這該假不了吧？”老趙冷笑道：“狐貍精狐貍精，到頭來誰都沒見過。就是真有，她又能對付得了？我看是被打得在山裏藏了一天，跑不出來，愁得頭發都白了。你沒見她和昨天不一樣了？架子也不擺了，說話也實在了，頭臉也會動了，多半是這趟上山給吓的，整個換了個人似的。”範三眯起眼，點頭道：“就是就是，我覺着她比昨天好看多了，這回才像個女人。”老趙就知道他是三句不離老本行，懶得再理，自回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