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四節

十四、

霓裳心知肚明，此刻在兩個真正的降魔者面前，絕不能再弄玄虛。這男子既知自己身份，江湖歷練定是豐富，要想瞞他實屬不易。片刻間腦中一轉念，不看那男子，反轉向夏冰，輕聲問道：“你也當我是個作惡多端的魔頭嗎？”見夏冰渾身顫抖，緊咬嘴唇，知道事有轉機，再上前一步，朗聲道：“我練霓裳，在此向天發誓，方才對你說的話，若有半句虛言，叫我他日跌下萬丈深淵，筋骨盡斷而亡！”還未說完夏冰早把她的口掩住，急叫道：“姐姐！快別說了！這不是鬧着玩的！”臉上神色惶恐，焦急之情溢于言表。霓裳拉下她的手，笑道：“怕什麽？我句句是真心話，叫老天爺就是想抓也抓不到把柄。”夏冰見她仍是口無遮攔，急得跺腳，失聲叫道：“不是的，我自然信你。可是……”轉頭瞥了那男子一眼，“可是在他的面前，千萬不能随口起誓。他身上有一件寶物，上能通天，下能透地，最是講究因果報應，你的話要是讓它聽到，就危險了。”霓裳看過去，見那人臉上冷冷的沒有半分表情，心內也自打鼓——剛才路上所言，雖基本屬實，可難保沒有一兩處偏差，認真算起來，內裏的虛言，恐怕還不止半句。不過現在取得信任要緊，這番想法當然不能露出，當下昂首道：“身正不怕影斜。我只怕大師還是不信。”她這裏用的都是瞞天過海的巧計：山上的二人并不知她與夏冰一路所言只是童年往事，只道她們早已互知底細；而夏冰也并不知她已到過山頂一次，只把她當成炅明的同道看待。捉妖大事當前，這些自然不會細細查問，再加上那誓發得極狠，那男子似也信了她大半，不再為難，拱手道：“大師這稱呼着實擔當不起，我只不過是個粗人，關于白發魔女的傳聞也全是道聽途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今日有幸得見廬山真面目，倒要好好看看她的手段。”言下之意，已是把霓裳當成同伴相待。

那炅明道士自二人針鋒相對以來一直縮在邊上，現在見形勢好轉，忙湊過來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怎能傷了和氣？既然準備周全，我們還是趕緊動手，免得錯過了時辰。”夏冰不等那男子發話，搶先說道：“姐姐和我一起，守下山的路口。”言罷把霓裳拉到自己身邊。那男子無奈，向霓裳道：“那我這不成器的徒弟還要勞你照顧了。”霓裳吃了一驚，怎麽也料不到這二人竟是師徒關系，口中答應着，心裏卻在不停盤算。和夏冰剛走出幾步，又被那男子叫住，“這東西是你落下的？”回頭一看，見他手中所執，竟是昨夜上山時忘在山腳下裝有光螢的小袋，不由得一寒——看來此人觀察力的敏銳，還要超出自己的想象，若是和他交手，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恐怕兇多吉少。颔首道了聲謝伸臂接過，便與夏冰并肩走到林外。

夏冰出來前已把從老趙店中取來的包袱放在林中，此時她頭上又包上了布巾，整個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待會他們一做法，狐貍精必會跑出來，到時我們四面圍它，它要是敢往山下跑，我就給它一劍！”說完拔出腰上短劍，做了個刺擊的動作。霓裳好笑道：“你就這麽有把握，能打得過她？”夏冰挺胸道：“那當然，我這劍雖短，可是寶物！而且我們的法陣厲害着呢，管它多兇惡的妖精，落到陣裏都得法力全失，抱頭鼠竄，逃命都來不及，哪還能打人？那時我都不用動手，只需念一道咒，它就得乖乖趴在地上磕頭求饒。”正說得興起，忽見霓裳低頭不語，神色複雜，忙住了口，靠過去拉了拉她的手，遲疑地問道：“姐姐，你……真的是那……白發魔女嗎？”霓裳擡起頭，見她臉上寫滿不安和期待，知她心意，長嘆一聲道：“我又何嘗想這樣？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啊。”夏冰果然藏不住話，抓着她的胳膊激動地叫道：“不！不是的！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人，只要你不和那些壞人在一起，一定會是一個懲惡揚善，大家都喜歡的俠女！”霓裳腦中閃過玉疆戰神的影子，苦笑道：“這又談何容易？”夏冰卻認了真，咬唇苦想片刻，喜形于色，搖着霓裳的雙臂叫道：“姐姐，有辦法了！你離了那些人，就跟我們走，我們三個一起到處捉妖降魔，逍遙自在。嗯，你別看他好像不愛理人，其實他是很熱心的，動手的時候總是第一個沖上去，那些壞人都怕他的。有他在，沒有人敢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們一定可以避開亂七八糟的江湖恩怨，過自己的好日子。”說着說着臉上滿是向往的神色，仿佛真的看到日後的美好生活一般。霓裳聽她不叫師傅，張口閉口都是“他”來“他”去的，肚裏暗笑。正想出言打趣，忽見林中那二人所在之處升起一道白煙，接着又有鐘鳴之聲傳出，不一會便八面回音，似乎整座山都成了一口大鐘，在外力的敲擊下不停震蕩，顫聲四起。

夏冰放開了手，喜道：“開始了！”摸出一張紙符，念了幾句咒語，把它貼在身邊一株小樹上，“姐姐莫慌，這只是誘它出來的法陣，等到妖怪現身後就會停止。”霓裳點點頭，心卻早已飄到了不知何處。見夏冰仍在一張張的貼符，揀了個空子拉住她問道：“你這是在幹嘛？”夏冰兩手不停，答道：“這就是今夜的降魔大陣——鏡花水月。姐姐，待會你就看着吧，看我們是怎麽對付它的。”

沒過多久，白煙就罩滿了半片林子，月光之下看來，是一派朦胧飄渺的景象。鐘聲也越來越響，配合着抖動的地面，直叫人頭暈眼花，分不清身在何處。霓裳穩住身形，暗暗運功，目力所至，穿透霧氣四處搜尋。那白色的身影，不知會從何處飄出。她可知道，今夜來的，不再是外強中幹，能讓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癡傻女子，而是功力深厚，捉妖從不心慈手軟的降魔高人？

山頂突然“轟”的一聲，震得不少碎石飛将出來。鐘鳴聲似是被壓了下去，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周圍複又恢複平靜。仿佛仙女下凡一般，一個身披白紗，赤着雙足的少女從山頂徐徐降下。今次她把長發用髻盤起，整個人立刻換了種美豔絕倫的風情韻味。皎潔的月光和四散的煙霧，更增添了她不食人間煙火的超凡氣息，直叫人疑心是嫦娥在廣寒宮呆得膩了，趁着黑夜跑出來散心玩耍。霓裳定了定神，扭頭看夏冰，果見她圓瞪雙眼，小嘴大張，一副看不夠的傻樣。連這小女孩都已如此，林中那兩個大男人的景象也就可想而知了。伸手扯了扯她衣服，沒好氣道：“看夠了嗎？”夏冰被吓了一跳，忙不疊伸手擦嘴，連聲道：“沒有沒有，不是看她，我是在研究她身上的要害之處到底在哪裏。”見霓裳眉頭愈發皺起，忙拉住她的手邊走邊道：“妖怪一出來，他們就要開始施法了，我們快去看看吧。”也不顧什麽把守下山路口了，牽着霓裳回到林中，與那二人相隔十餘丈地，藏在幾株大樹後一起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