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五節

十五、

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和炅明道士各站一側，恰與飄下的小唯呈掎角之勢。見獵物現身，那男子嗖地從背後拔出一把長刀，平握胸前，沉聲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之間，五界之內，魑魅魍魉，盡在其中。為善者，修身養性，可成正果；為惡者，圖謀不軌，終将殒命。今日醜時，龐勇在此，欲收狐精入甕。善惡是非，入內自有定論，不需多言。”一番話說完，雙手調轉刀口，插入地面，霎時間整把刀變了顏色，尾部嗡鳴，顫動不已。

小唯恍如未見，笑吟吟地回道：“這位大哥，滿口的怪話，小唯着實聽不懂呢，是要打什麽禪機嗎？小唯天資愚鈍，怕是不能奉陪。只是這三更半夜的，兩位招呼也不打就上來敲鑼打鼓的，吵得小唯睡不着，好生煩惱，這可怎麽算呢？”說到最後，語調一變，竟有幾分寒意。那炅明似是有些被吓到，退了兩步，複又壯起膽走上前去，大聲道：“你這狐妖，用詭計騙我，卑鄙至極，今夜定要你現出原形！”

小唯仿佛剛看到他一般，轉頭訝道：“這不是炅道長嗎？莫非前幾日還未耍夠，今夜又來找小唯玩了？哎呀，小唯真是受寵若驚啊，不過道長穿着褲子真是難看極了，不脫下來，才不和你玩呢！”邊說邊做了個鬼臉，直把炅明氣得臉上連變幾種顏色，張了張口，愣是說不出話來。

那龐勇卻是實幹派，不多廢話，只是專心擺弄面前的長刀。眼看刀身上顏色越來越深，大喝一聲，揮手一拍，一道光芒就自刀尾上飛出，直奔小唯呼嘯而去。霓裳看那芒去勢甚急，“啊”的輕呼出聲，卻見小唯一旋身，輕輕巧巧地讓過，扭頭笑道：“怎麽還沒說上幾句就動手了呢？好欺負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回過神來，不由得暗笑自己杞人憂天，想小唯如此機靈，任你神芒如何厲害，又怎麽打得中她？不料身邊的夏冰卻像是看出自己心思一般，湊近低聲道：“這是‘花’，等‘鏡’、‘水’、‘月’都齊全，她就真跑不掉了。”霓裳聞聽此言，心頭再度緊起，忙探頭看眼前形勢，果然又是不同。

炅明道士定下神來，從身邊袋裏抓出一把東西，口中念念有詞。霓裳離得遠，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只見白色明光自他手中溢出，晃得周圍山壁都閃閃發亮。說來也怪，龐勇發出的紅芒，本來一碰石木就消逝不見，現下觸到障礙，卻似被鏡面反射，又再度飛回。如此一來随着他不停摧動長刀，射出一道道亮芒，整個林裏便成了紅光來回穿梭的世界，就像在編織一張大網。小唯不明底細，東躲西避，不敢讓它們沾身，支撐得片刻便已有些吃力，眼見紅芒愈發密集，打定主意不再硬拼，嬌笑道：“好厲害的法術，小唯受不起了呢。”言罷縱身躍起，直直朝上竄去。

夏冰叫聲“不好”，跳起來沖将出去，手上早已多了一把紙符。她雙臂揮得幾下，那紙符無火自燃，一張張随風飛出。霓裳還未解是何意，卻聽頂上小唯“哎喲”一聲，跌了下來。擡頭看時，天上的圓月似乎更亮了幾分，微黃的月光籠罩之下，整片林子就像披着蓋頭，上上下下圍得密不透風。不必再問，便可知這就是那法陣中“月”的效果了。目光随那白色的小小身影追去，只見她爬起身子，嗔道：“哪裏來的小破孩？就會搗亂！姐姐今夜不陪你胡鬧，下次捉到，定要好好收拾一頓，看她還敢不敢亂來！”雖是發怒，但語調神情，無一處不讓人覺得俏皮可愛。夏冰略一恍惚，就被她逮到空子，躲過幾道紅芒，溜到一堆石塊後藏了起來。也不知她在那裏擺弄些什麽，再出來時雙手上捧了一把碎石，來回瞅得幾眼，不往原路跑，反繞過法陣中的三人，逆向尋了個白亮照不到的地方貓腰奔去。途中上蹿下跳，閃過一道道紅芒，真似只狐貍一般靈巧。待到得那角落，幾步蹬上山壁，就把石子對準空中黃光最薄那處直掼出去。只聽“咚”的一聲響，淡黃色光罩中，竟給她開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來。夏冰眼見妖精就要逃走，另兩人一時之間又騰不出手來，心下大急，想起霓裳就在左近，忙回頭叫道：“姐姐，你快攔住她，別讓她跑了！”

自小唯朝自己藏身之處奔來那刻起，霓裳便早有預感，現下行蹤被夏冰喝破，再避不開，只得暗嘆一聲，徐徐走了出去。小唯就在面前不遠處，本已準備從窟窿中鑽出，聽到這話，又停下動作，緩緩回過頭來。看着霓裳慢慢走近，小小的身子搖了幾下，低聲問道：“是你帶他們來的？”言語之中，沒有半點溫度，和剛才談笑自如的樣子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霓裳仔細端詳，見她面無表情，臉上好似蒙着一層冰霜，可顫動的鼻翼，眨個不停的眼睛，分明暴露出內心的真實感情，忽就有了些報複成功的奇異快感，輕聲答道：“是他們帶我來的。”小仙女失了冷靜，連喘兩口氣，緊盯着她啞聲再問道：“你不辭而別，就是要下山去找幫手來對付我？你為何不趁我熟睡直接下手？你怕我仍是在裝睡試你嗎？”不知不覺越走越近。霓裳眼角瞥見那窟窿口逐漸變小，再嘆一聲，望着她小小的身影柔聲道：“我早已是你手下敗将，再試幾次，恐怕結果也都是一樣。”小唯再撐不下去，剎那間五官都挪了位置，痛叫道：“好！好！能死在你手裏，小唯無話可說。但今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拉下去陪葬！”不止語氣，連聲調都變得怪異無比，顯是亂了心神，露出本來模樣。霓裳聽身後三人腳步聲傳來，壓迫之感越來越近，苦笑道：“還不知是誰要拼命，誰要陪葬呢。”話音未落，一道紅芒便從身邊掠過。小唯俯身避開，再不說話，雙手揚起，張牙舞爪直撲過來。霓裳一動不動，只是含笑盯着她的雙眸直看，胸中堅如磐石，毫不動搖。果然這虛張聲勢的小狐貍立馬扭開頭，轉了個方向朝自己身後的三人沖去。霓裳得意之極，抽鞭在手，回身笑道：“讓我好好看看小唯姑娘的本事！”她此時心志堅定，雖是惡戰當前，整個人卻反而完全放松了下來。小唯可沒這份心情，狀若瘋虎，兇猛搏殺，才幾招就逼得夏冰和炅明連連後退。

霓裳不管其他二人，只留意龐勇。他長刀仍插在遠處，只是空手迎敵，但一招一式之間沉穩老到，顯是蘊含着深厚的內力。小唯打得越快，他就擋得越慢，不一會就制得小唯施展不開，難受至極。再拆幾招，也不見哪裏被打到，忽聽小唯大叫一聲，在地上連打幾個滾，身子蜷成一團不住哆嗦，不由得大吃一驚。細看之下，原來那炅明道人不知搞了什麽鬼，從地底招出幾道藍光照在小唯身上，令她如此難受。夏冰立在一旁，拍手喜道：“好了好了，這下終于被‘水’捉住了，大功告成！”霓裳心中一動，果見小唯軀體越縮越小，最後只剩狐貍大小在衣下蠕動，真是現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