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于藤在懵懂中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她的傷不算重,輕微腦震蕩,但身上有多處輕微骨折和擦傷。

記憶還停留在抱着炸炸睡着的時候,于藤頭疼欲裂,緩緩睜開眼睛,被強光刺的眼淚直流,她忽然想起了那聲劃破夜空的猛烈碰撞,危險來臨的最後一刻,她只來得及把炸炸使勁捂在懷裏,擡起頭去想叫林珩行,卻在下一個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巨大的悲傷忽然籠罩在心頭,于藤想哭卻發不出聲音,只有眼淚在不斷順着臉頰流下來,濕透了枕頭,還是來查房的護士最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按下了搶救鈴。

林家的人、魏鶴長、秦烈、姜言還有開司這些人都等在門外,醫生拿着病歷從裏面出來時,只簡單說了句:“病人狀況還不是很好,請不要讓她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在這場劫難中唯一躲過了傷害的是彼時被抱在舅媽懷裏的炸炸,小朋友一覺醒來就發生了好多事,舅舅和舅媽都住在醫院,媽媽抱着他一直哭。炸炸的身體沒有大礙,因為當時睡着了,沒有直面危險,所以心理狀态也比較穩定,可是看着舅舅和舅媽這樣,小朋友這兩天急的一直在掉眼淚。

于藤緩緩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爺爺,林珩行的爸爸媽媽,江晴和炸炸,還有林珩行的好兄弟秦烈和姜言他們幾個人,還有她的老板魏鶴長,最好的朋友開司,可是少了一個人,于藤打量了衆人一圈,輕輕開口,她嗓音嘶啞,目光直視着坐在床邊的老人,說話的速度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爺爺,林珩行呢?”

老爺子兩天來的堅強,終于在于藤這聲帶着哭腔的詢問中土崩瓦解,他眼眶紅了些,一雙渾濁的眼中蓄着淚,只是不斷重複着:“好孩子,好孩子,醒了就好。”

作為一家之主的林爸,眼圈也開始泛紅,他輕輕拍了下于藤的手:“阿珩還在重症室。”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整整十八個小時,反應十分緩慢,在面對最日常的紅綠燈時精神恍惚,面對紅燈一腳踩下油門,沖到了十字路口中間,撞上了林珩行當時開的那輛路虎。事故視頻十分慘烈,路虎在最緊急的時刻調轉車頭,保住了後座的人,而當時作為司機的林珩行,幾乎是把命送到了地獄。

此刻的責備毫無意義,貨車司機也受了重傷,他的家人認錯态度誠懇,可是這有什麽用呢?道歉換不回生命,也換不回時間倒流。

林媽在旁邊默默流淚,她握住了于藤的手,泣不成聲,安慰着于藤也安慰着她自己:“阿珩一定會沒事。”

那個三十年來永遠需要他們為之操心的孩子,在面對死神時,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小外甥不顧一切,他們欣喜于這個男人遲來的成長,卻不想成長的代價如此慘痛。

于藤默默躺在床上哭了很久,起初是壓抑的哭泣,只是流着眼淚不說話,視線無法聚焦,後來就是放肆大哭,她不想讓別人在病房裏,只有小小的炸炸趴在病床上,靠着舅媽一起掉眼淚。

于藤吃了兩天流食之後終于恢複了點體力,她執拗着不顧醫生反對,也要待在林珩行身邊照顧他。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為了她拼命,可代價是他自己躺在床上,無知無覺,連聽她說一聲謝謝都做不到。

于藤握着林珩行的手,靜靜坐在病床前面看着他。外界關于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林家無人在意,并且拒絕了所有的來訪者,他們家裏最好的兒子還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林珩行在昏迷狀态沒辦法吃東西,每天都是靠着營養液維持身體基本機能,于藤已經可以很熟練地給他換藥瓶了,換好了葡萄糖後,于藤從小櫃子裏拿出棉簽,蘸了水在他唇上熟練地擦着。

這是林珩行昏迷的第九天。于藤按照慣例給他換好葡萄糖、做完潤唇之後,去擰了條熱毛巾幫他洗臉,醫生說病人現在大概率是有意識的,讓家人多跟病人溝通交流,于藤之前已經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可他都沒有回應。她一邊給他擦手臂,一邊轉換思路,在旁邊嘟嘟囔囔:“你要是敢不醒來,我就不告訴你家人我們假結婚的事情,然後繼承了你的遺産去過揮霍一空。”

于藤擦完手臂之後就換了條毛巾給他擦腳,因此沒注意到床上男人手指微動,她還在繼續:“但是你放心,我會給爺爺和你爸媽養老的。”

想了想,于藤又說:“如果以後炸炸打算啃老的話,我也會養着這個小可愛的,不對,估計也輪不到我,江晴姐也很有錢的樣子,反正就是,我不會特別沒良心,但還是會揮霍掉你所有的錢。”

給林珩行擦完腳,于藤也有些累,她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每天在這裏照顧林珩行,導致她的恢複速度也慢了許多,她拿着毛巾準備整理一下,然後就坐在了床邊,背對着林珩行,看他長長的腳指甲,自言自語:“我剪指甲的技術不算很好,疼的話你也只能忍着了。”

于藤半趴在床上,拿出指甲刀開始對付林珩行的腳趾頭,一邊剪,還一邊拿他的跟自己的做對比,他的腳趾頭好大哦,于藤捏着他腳上的大拇指比劃了一下:“很大诶。”

她腰腹處有個受傷的地方,因為這個趴下剪指甲的動作,傷口有點疼。于藤盡量放緩動作,處理好他的腳趾頭,她拿餐巾紙包着剪下來的指甲扔到垃圾桶裏,然後坐在他床邊,捂着肚子,慢慢趴在他身上,怕壓到病人,她動作很輕,于藤聲音裏帶着幾分哭腔:“林珩行,我的傷口都那麽疼,你的該多難受啊,醫生說你是可以感知到疼痛的,我光是想到這件事,就好難受。”

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跳起來嚷嚷着痛,然後命令她去做好吃的,并且拒不付費。

于藤抽噎着:“你要是醒來,以後我做飯給你吃,都不收錢了。”

頭頂被人很輕地拍了下,第一下很輕很輕,于藤沒注意到,可是三秒之後,有了第二下,她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于藤捂着唇,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她手都在發抖,要去按搶救鈴。林珩行沖她勾勾手指,聲音嘶啞中帶着幾分破敗,他很久沒說話了,嗓音聽起來很糟糕:“好醜。”

她滿臉都糊着淚水,頭上好像也受傷了,原本就不長的頭發被剪得更短了,跟他理想中的妻子模樣背道而馳,不對,他一定是被撞傻了,甚至想不起自己曾經的理想型長什麽樣兒,滿腦子滿眼都是這個小狗仔。

于藤反應很慢,沒有動,她看着林珩行,脆弱無處可逃。于藤捧着自己的肚子,癟着唇看他:“傷口好疼。”

林珩行意識逐漸恢複,他腦海中不斷回響着于藤在他病房裏絮絮叨叨的那些話,看着她捂肚子的樣子,他睫毛顫了下,他怎麽把她養的這麽嬌了,以後怕是沒人要了吧,這姑娘看來真砸自己手上了。

他躺在那裏,輕笑一聲,唇上裂開了一道口子,有血絲滲出來。

于藤後知後覺,猛然沖出病房去,大聲喊着:“醫生!!!”

沉寂多日的病房終于熱鬧了起來,醫生護士來來往往,給林珩行做各種各樣的檢查,然後終于在天亮時分得出最終結論——性命無憂,需要好好休養。

老爺子站在病房外拄着拐杖,多日來吊着的一口氣總算是可以吐出來了,他的背脊都被這事壓彎了不少,可是語氣裏卻能聽出精神矍铄:“臭小子,不愧是我林家的小子!”

炸炸拿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買了糖悄悄塞到于藤手裏,然後看一眼林珩行。

于藤看懂了小朋友的意思,她剝了糖紙,把糖送到林珩行口中,他還吊着水,身上多處骨折,暫時起不來,只是躺在床上哼哼:“還挺孝順。”

聲音依舊嘶啞到十分難聽,可是炸炸很高興,站在病床旁邊手舞足蹈的:“舅舅加油!”

于藤幫林珩行親了下炸炸小朋友,才讓王嫂把孩子抱走了。

爺爺和爸媽都在旁邊沙發上坐着,就是什麽都不說,看着林珩行又有了幾分曾經的影子,都足夠讓幾個老人眼中帶淚。林珩行偏頭看一眼,發現幾個老家夥好像都老了不少,他轉過頭來,默默消化掉眼底的情緒,然後才中氣不足地開口:“禍害遺千年,我這才多大,你們有什麽可擔心的!”

“沒個正形,”林媽說着,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等你出院了再收拾你。”

林珩行笑着:“好。”

見林爸不說話,林珩行主動接茬:“爸,這回想揍我嗎?”

林爸哼了一聲:“看情況吧。”

江晴和于藤在旁邊都笑出聲來,這對父子的別扭傲嬌,真是如出一轍,基因就是如此強大。

老爺子半眯着眼睛:“感覺好點了?”

林珩行眼珠子一轉,看到了站在旁邊的于藤,他施施然開口:“也沒全好,得老婆親親抱抱才能好的快一點。”

一瞬間,整個房間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于藤這裏,她臉色忽然爆紅,看着躺在床上調侃她的惡劣分子,偏偏爺爺還在旁邊煽風點火:“藤藤你親他一下,我看這臭小子能不能馬上跳起來。”

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招了假結婚的事吧,于藤剛猶豫了下,就被江晴一把推到前面去。

林珩行沒有挂水的那只胳膊動了動,手指頭極度不安分,于藤在衆人熱切的目光中跟他十指相扣,以前裝恩愛夫妻的時候也常常牽手,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她看着林珩行,想說什麽,無法開口。

林家人都以為她害羞,唯一知道真相的林珩行朝着她惡劣地撒嬌:“老婆,過來親一下。”

林珩行稍微偏了下頭,他真的以為于藤最多也就親到他臉上。

可是下一秒,唇上貼上了軟軟彈彈的觸感,她很不熟練,親的也七扭八扭的,還在他唇角蹭了下,于藤退開,很乖地坐在旁邊,牽着他的手,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也不說什麽,只是默默坐着。

林珩行緊了緊手,緊緊牽住她,這個時候,如果不是糟糕的胳膊沒法兒擡起來,他是一定會把她抱在懷裏的。家裏人很有眼色地都出去了,只留下小夫妻在病房裏獨處,林珩行輕笑:“初吻?”

于藤點點頭,乖的不像話:“恩。”

“好巧,”林珩行扯了下唇角,嘴上裂開的口子被撕拉的很痛,可這些都被身體裏急速分泌的多巴胺強行壓制了,他聲音愉悅,整個人都透着股得逞的喜悅,“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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