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名字變紅的剎那,所有人耳邊皆是一陣嗡鳴。
一股陰寒之感自令牌流出,黏膩膩地滲入靈魂,附上骨骼。
陽春三月剎那間變了天色,陰風涔涔,嘁鳴蕭蕭,陽光仿佛被龐大的血影遮蓋,以至于整片瓊宇皆化為漫無邊際的血色海洋。
“怎麽回事?”
有考生愣愣仰頭,驚疑不定:“難道……”
話未說完,他倏地捂住脖頸,掙紮片刻,面色蒼白地滑落在地,四肢癱為一灘無力的軟泥。
山嶺西側,龐大的豹屍旁,剛剛撐着膝蓋站起身的孔嘉亦腳下一個趔趄,重重摔倒。
修長的五指突然松開,金色判官筆自掌心滑落,墜入泥坑中,化為一抹光點,迅速消逝。
泥沙飛濺。
不遠處,察覺到異樣的婁珏倏地回身。猙獰枝條從手背劃過,割破一條淺淡的血痕,他卻顧不上管,只不安道:“孔嘉?”
回應他的是一串“咕嚕咕嚕”的粗氣聲。
驀然回首,只見淡金長袍的青年半跪在地,雙手緊攥脖頸,拼命大張着嘴,如一條脫水的魚般劇烈地喘着粗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玉訣從腰側滑落,在地上摔碎成萬千晶片,折射暗光重重。
孔嘉痛苦地做着口型,一遍又一遍,微薄的淡色嘴唇在婁珏面前一張一合——
他在說,“快走”。
與之同時,青年衣領散開,脖頸上緩緩漫過一道蜿蜒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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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彩鮮亮,是樓閣中的姑娘纖手編制,贈予心愛郎君時細細挑選的那種色澤,尾端俏皮地繞成兩個圓點,如同兩顆精致的紅豆。
望着青年白皙脖頸上的紅線,婁珏眼瞳驟縮。
——這是什麽?
咒術?
他出身世家,自幼閱遍庫裏功法藏書,自以為對世間體質、法訣了如指掌,破敵為先,不在話下。
但此時此刻,他卻分辨不出那紅線與圓點出自何門,更遑論破解之法,除了握緊孔嘉戰栗的手,竟是對眼前的事态束手無策。
嘴中泛起一絲濃郁的腥味,舌尖亦感到一陣刺痛,婁珏咬緊牙關,無視孔嘉無聲卻力竭的呼喊和推搡,将其死死摟在懷中。
“沒事,沒事的。”
婁珏指尖劇顫,纖塵不染的淡青色長袍從地面擦過,沾染大抹泥漬。
他的嗓音卻堅定,嘴唇張合,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我一定會救你。”
……
與之同時,山林間激烈的打鬥聲驟然停歇。
帽兜青年手上握着的似乎不是一塊令牌,而是一條串聯場間考生的生命線。
為了能精确記錄每名考生的成績,嚴防作弊,星河宗在準考令中設置了秘法,使得每塊令牌與考生靈魂綁定,考生獲取的靈晶越多,排名越高,這種聯系便越密切。
牽扯靈魂的術法皆是極端玄妙之法,這巧妙的構思和令牌設置,本是星河宗強大的代表——除了他們,鮮少有哪座宗派能撐得起如此大陣。
但此時此刻,這星河宗引以為豪的準考令,卻成了帽兜青年束縛考生,吸取精血的最好幫兇。
他站在樹下,仰望群峰巍峨,林海濤濤,一邊玩味地輕笑一聲,一邊擡起瘦削的手,毫無血色的雪白指尖在半空輕輕撥動。
指尖靈巧,動作優美,仿佛撥動琴弦。
而随着他十指飛舞,考生們脖頸上的紅繩蕩起波浪般的紋路,近乎愛惜地一圈圈收緊。
一時間,侖寒山上上下下,到處都是被勒到面色青紫,呼吸困難,連站立都無法堅持的人。
這一幕理所當然地通過巨大屏幕,展現在摘星閣的數名長老面前。
“咔嚓”一聲,有人捏碎了玉石座椅。
“妖孽,這妖孽……”
他尖着嗓子,試圖用拔高的聲音來掩蓋嗓音中的恐懼:“……這妖孽一日不除,我星河再無安寧之日!”
聲音在寬闊的大殿中來回傳蕩,激起隆隆回音,一時整個摘星閣內除了急促粗重的呼吸聲,便只剩下一個聲音:“再無安寧之日……無安寧之日……之日……”
回聲将浮誇的高音滌淨,隐藏在尖嗓之下的戰栗登時水落石出,顫抖的餘音宛如雷霆霹靂,在座上衆長老的敏感神經上跳了一場霹靂舞,直叫他們連連抹額,兩股戰戰。
回音完全消匿之後,大殿上便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落針可聞。
掌管記錄的弟子深深俯首,僵硬地維持着陣法投影運轉,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沉默許久,上方才傳出某位長老低低的沉吟:“他……怎麽會來?”
“……你問我,我問誰?”
回話之人羞憤地怼了一句,話音落下時,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道流光。
他們面面相觑了片刻,不約而同地轉過頭,視線在大殿一處偏僻的角落上彙聚。
——是了,該問她許玉兒啊!
目光彙聚之處是一張窄小的座椅,椅子下方散落着數兩紋銀,餘下的部分被座上的少女握在手中,纖盈的五指狠狠攥緊,印下紅痕。
方才她趁二輪測試進行得如火如荼,正偷偷翻出錢袋,細數之前一段時間的收獲。
但屏幕上映出一摸蒼白下颚的剎那,少女指尖一顫,紋銀沒能握住,盡數滾落在地。
許玉兒仰起頭。
她死死盯住屏幕中颀長的身影,黑袍的遮擋對她來說,幾乎等同于不存在——數千個日日夜夜的陪伴,那人的音容相貌,早已被镌刻入靈魂。
“顧、禾。”
心髒宛如被數萬根銀針刺中,痛得近乎麻木。
與之同時,少女小臂微擡,素衣滑落,露出瑩白細嫩的手腕。
肌膚嬌嫩,似上好的白瓷,腕處圈着一截漂亮的紅色,乍一看似是編繩手環,仔細辨認,卻能發現那紅色滲入肌膚,潛于皮下,與骨肉融為一體。
手環末端懸着兩個俏皮的圓點。
相思紅豆,缱绻無邊。
……
若說婁珏因積分較低,受到的影響較小,那麽杭小時一行人受到的影響可以說是……約等于零。
零分大隊,連顧禾都瞧不上的“廢物”,此刻竟搖身一變,成了侖寒山中為數不多可以自由行動的幸運兒。
陽炎在體內運轉,三下五除二便祛除了頸上紅痕,杭小時眸光微亮,擡頭四下環顧一圈。
風吹草偃,蒼瞑幽蒙,大地在腳下微微震顫,廣袤的土層下仿佛有巨浪翻滾,細小的石子激烈跳動,墜入岩石下方緩緩裂開的縫隙中。
縫隙本只有細長的一條,此刻卻不斷崩裂,坍塌,如地龍蜿蜒,徑直朝杭小時一行人蹿來。
見此天地異變,炎芝旁側,許多人眸色皆是一變。
“終于開始了。”
——這是興奮的杭小時。
一邊感慨,他一邊悄咪咪地确認寧鴻的方位,五指攥緊,捏住袖中一沓薄薄的宣紙。
那是他準備好的《采陽**》範本。
只等秘境開啓,搶先拿到反派的魔功,他就能把裏面的內容添加進去。
“……開始了麽。”
——這是恹恹的寧鴻。
書中此處對反派的描寫雖然不多,但一想到從今日起,他就要修煉一本喪盡天良的魔功,如鸠鳥般掠奪他人體質潛能,寧鴻薄唇微抿,暗色長眸中泛起清晰可見的厭惡之色。
良心的譴責如烈火焦灼,他只能深深阖眸,勉強自己不去想此中細節。
“終于開始了!主角,我要你好看!”
——這是躊躇滿志的徐陽。
掩在長袖中的雙手緊攥成拳,青年眸色火熱,背脊微微前傾,淩厲的眉宇似一只猛獸,正蓄勢待發,只等一聲發令的號角。
而這聲號角,很快便在山崩地裂的宏偉景象中到來了。
彙聚了考場內數千名優秀考生的精血靈力,侖寒山如被巨斧劈砍,竟是從中緩緩裂開,露出一片深淵般幽黑的巨大洞穴。
洞穴之下,幽光之內,隐隐有暗影穿梭如游魚,迅捷如閃電,又在靜止不動時,露出頭顱上猩紅的兩點。
裂縫下方,彌散出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縷縷黑紋自縫中鑽出,線蟲般靈活迅捷,在半空分流,朝四面八方兇狠地撲去。
它們剛一出現,立即化為暗紅色的流光,四下飛竄,鑽入茂密的叢林,又深入溪流,貪婪地啃食着肉眼所見的一切生機。
考生們取走靈晶後留下的靈獸屍軀成了它們縱情歡樂的最佳場所,流光掃過,僅僅數息之間,龐大的獸屍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起來,轉瞬之後,只餘下累累白骨,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啃盡地上獸屍,黑紋猶不滿足,烏光貪婪地閃爍片刻,如細蛇般高高揚起前端,朝癱倒在地、動彈不得的考生們試探着伸出觸須。
考生無力掙紮,只得絕望地瞪大眼睛——
“咣!”
天地間仿佛有一口大鐘緩緩敲響,渾厚綿長,聲波似水紋般迅速擴散。
所過之處,邪祟般的暗紅流光似是遇到天敵,前竄的姿态驟然一滞。
但它們猶有不甘,在距離考生約三尺外的位置來回盤旋,垂涎地翹着腦袋,流連不去。
而杭小時面前——
縫隙越裂越深,漸漸形成天譴般的巨大峽谷,而從深不可測的深淵中,緩緩升起一座地宮。
白石為基,琉璃作脊,足有二層小樓那麽高,朱梁玉階上雕刻着精致的白鶴游紋,鶴眸靈動,栩栩如生。
落定之後,伴随着一聲巨響,地宮大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左,中,右,共計三道甬道。
乍一望去,皆暗沉幽森,深不可測。
這便是原書中的秘境了。
杭小時側頭,故作驚訝道:“這……這是什麽情況?”
劇情什麽的,意思一下。
另一邊,寧鴻也配合,面色嚴肅道:“看上去像個秘境,只是我從未聽過侖寒內有秘境的消息,再看這紅光,裏面多半兇險異常,不如……”
讓我先去探個究竟。
可他臺詞還沒講完,身側突然沖過一縷勁風。
只見徐陽拽着陳戍,飛速地與他們三人擦肩而過,火燒屁股般焦急:“我們去左邊,你們去另外兩邊,先走一步!”
杭小時:“……”
卧槽。
他沒記錯的話,左邊的道是屬于主角的。
剎那間,諸多疑惑躍至眼前,之前被二人美色所掩蓋的秘密也終于引起了杭小時的注意,他忍不住在腦海中喃喃自語。
“這兩人是誰,怎麽這般……”
025亦驚訝:“哇,這種情況我還真沒見過。徐陽這人……小時,我去查查原文裏他的戲份?”
“不急不急,”杭小時兩眼發光,“這兩人實在是……太上道了!”
不想走劇情,恰好便有人搶路。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開心的事嗎?
顧不得細想徐陽是什麽情況,杭小時牙關一咬,當機立斷地在寧鴻之前搶先道:“寧大哥,我們也進去看看——我走中間,你走右邊!”
言罷,他喚起靈力,朝着中間的洞口飛奔而去。
火系靈力本就強在爆發力上,此刻杭小時心緒振奮,陽炎化作強大的驅動力,帶着他化作一道閃光,猛地撲向洞口。
只在行至中途時微微一頓,側首抛下一句話:“孟大哥,若不介意,你守着那塊炎芝,別讓它被血紋吞了可好?”
“小弟如果在裏面得了好東西,肯定不會忘記大哥的!”
言罷,他扭過頭,催動靈力揚長而去,轉眼便沒了人影。
寧鴻:“……”
玄衣青年僵硬地立在原地,只來得及擡起衣袖,對洞口遙遙擺出一計爾康手。如瀑烏發在風中淩亂飛舞,稱得他的面目愈發蒼白無措。
……中間的洞口,明明是屬于他反派的啊!
主角的洞口被人搶占先機,本就讓寧鴻心驚不已。
卻沒想到,下一秒遭殃的便是自己。
主角沒了自己的機緣,難道要去搶占他的?
采、采陽龍傲天?
寧鴻覺得自己的腦筋不夠轉了。
幸而他面部管理的本事非同一般,此刻勉強撐住面色不變,尚能孤傲地揚起下颚,回頭瞥一眼孟青河——
在對方澈亮的眸中,看到了同樣明晃晃的呆滞。
寧鴻在腦海中問道:“……扒皮,現在怎麽辦?”
“……”
沒人回應。
081也十分淩亂,它悲憤地想,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它帶過不少宿主,如今算上寧鴻,資歷已經足夠,很快就可以去總部上層做領導。
這種時候,081最讨厭的就是破壞規則的行徑,它只求一切穩穩當當,任務也好,劇情也罷,都按部就班地走向終結。
然後它就可以回去升職,享受安穩悠閑的退休生涯了。
可眼下偏偏出了狀況。
還是081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種。
它只得道:“我去查一查這些人的來歷,你先去右邊的洞口轉轉,找機會再說吧。”
“你确定?”寧鴻有些不自然,“如果主角修煉了屬于我的邪功,怎麽辦?”
“……你也修,把他的邪功搶過來。”
寧鴻又道:“那如果主角看到邪功,恐其禍害世人,把它毀掉怎麽辦?”
081:“……我用積分兌換原子重組機,幫你把它複原。”
“那……”
“有完沒完?”081惱道,“有什麽麻煩,我都給你解決。現在,馬上給我去右邊的洞口——再不去孟青河就要搶先了!”
寧鴻閉上嘴,随意地聳聳肩。
不知為何,聽到081惱羞成怒的嗓音,看着面前異常荒謬的場面,他突然覺得有些興奮。
那些長久以來束縛他的,令他難以呼吸的桎梏,似乎在杭小時擦肩而行卷起的旋風中,悄然松懈了一分。
……僅僅一分,也令他通體暢快,宛若新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粗長的一天呢!
小時的計劃要啓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