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遠在百裏之外的星河宗內, 摘星閣上,此時已是一片白芒燦燦。

成千上萬的靈石在地面整齊排列, 如繁星萬點,彙聚成一片閃亮的海。

許玉兒站在靈石中央, 下颚微揚, 雙眸緊阖。

為了護住顏面,星河宗下了血本, 此時地上的每一塊靈石都對應遠處侖寒山上的一個人,許玉兒沉下心神,神識擴散, 登時有細白的絲線自她指尖漫出,将靈石緩緩連成一串。

不遠處圍觀的人群裏,有人低低地咳嗽一聲。

“這就是……那妖術的原型?”

“什麽妖術?”回應之人剛問了半句,便倏地醒悟,“你是說,那‘相思紅豆’?”

“正是正是。”問話之人連連點頭。

回應的周長老卻沉默片刻, 眉頭緊蹙。

“相思紅豆一術,本就是許玉兒所創, 本意……無所謂了,反正落入顧禾那孽徒手中,竟成了那般邪術。”

周長老唏噓片刻,微微擡眸, 眯縫着眼睛瞥了眼大陣中央的許玉兒, 故意拔高嗓音, 意有所指道:“所以此次之事,她許玉兒本該負責。”

“現在,這小丫頭片子能喚醒大陣,将功補過也罷,若是不能……”

話音隐沒在漸盛的風中,化為數聲低低的冷笑。

問話之人傻乎乎地追問道:“不能,便如何?”

“如何?”周長老冷淡道,“那便搬出缥缈峰,讓出宗主令,乖乖做一名三代弟子,莫要肖想其他!”

話音剛落,冷風呼嘯,在半空卷起一人高的猛烈氣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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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石中央,身姿俏麗的少女倏地睜開眼睛!

白芒大作,拴着細線的靈石被清風托起,于空中緩緩沉浮,數息之後,竟似自有意識,緩慢地朝着某個方位飄去。

原本排列整齊的靈石剎那間錯了位,狀似散亂地四下彙集,随後左一攤,右一攤地胡亂堆砌着,落在地上不動了。

絕大多數靈石的光芒都黯淡了許多,有些甚至收斂光華,晦暗得仿佛一塊死石。

只有極少數的靈石還在空中飄蕩着,或是激烈起伏,或是以緩慢地速度繼續飄動,朝東南某個方位蕩去。

“……這算什麽,丢石子玩啊?”

身後又有人不滿:“就這,還要宗裏出三千靈石?給我來,我也會。”

“噤聲!”

威嚴的嗓音自左側傳出,抱怨之人心有未甘,憤憤地擡起頭。

——恰對上周長老鐵黑的面容、沉寂的眸光。

那人瑟縮了片刻,罵罵咧咧地縮回頭,窩在後方不動了。

周長老收回目光,凝神望着大陣中央的少女。他是陣道大家,哪能看不出此時此刻,場上的真實情況?

自知沒有本事去撬動侖寒的大陣,許玉兒用了一種取巧的方法,在摘星閣上排列了一座小陣,以靈石替代如今陣中的諸多考生,并用她對‘相思紅豆’的獨特理解,以及對顧禾術法的特殊感應,竟是模拟出了侖寒大陣此時的狀況。

……這小丫頭片子,還真算個天才。

思至此處,周長老沉吟片刻,眸光微暗。

天才又如何。

不識時務,不懂進退,這樣的天才,有不如無。

走上岔路的天才更為可怕,當年那顧禾,若不是天資過于卓越,也不至于将星河害到如今這般地步。

正思忖間,大陣中央的許玉兒終于動了。

素裙飄飄,勾勒出她纖瘦卻曼妙的身形,烏發在長風中輕柔鼓蕩,一步步走向陣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裏堆積着三四塊靈石。

與其他灰暗的靈石不同,這幾塊格外圓潤,表面綻放出熠熠光輝,在微微隆起的地面上激烈震顫,仿佛有什麽包裹在石頭內,正不甘心地想要沖破枷鎖。

少女朱唇緊抿,淺褐色瞳孔中閃過一絲黯然。

但随即被更深的怒意與悲傷壓下,複雜的情愫在眸光深處翻湧,似浪濤澎湃,碎雪擊石。

許玉兒猝然垂首。

雪線于掌心回攏,凝結成一顆光彩奪目的圓球,靈力波動,漣漪般朝外圈圈擴散——

“啪”地一聲,被少女擊在某一顆靈石上。

那靈石表面灰撲撲的,十分不起眼,但仔細盯去,內部隐約泛起點點猩紅,似幽邃海面上靜靜盛開的血之花。

少女唇角微揚,似是在笑,又似是要哭不哭,只輕聲道:“……找到你了。”

……

靈光落在暗灰色靈石上的剎那,少女如玉的掌心光芒大作。

白線猝然繃緊,許玉兒提着那光團,便似是提住了靈線的交織之處,只見她用青蔥般的手指細細梳理幾下,輕輕一提——

整個光網都随之震顫,發出一串“嗡嗡”的顫音,光波以光團為中心,激烈的波動一圈圈傳開,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數百裏外的侖寒山上空,亦蕩開激烈的波紋。

遙遠缥缈,似隔了一層濃稠的霧氣,但随着時間推移,靈光便如同鏡中的漣漪,一點點抹去浮塵,顯露出最本質,也最耀眼的光彩。

白芒以強勢的姿态闖入陣中,與漫空飛舞抽動的血霧黑紋激烈交鋒,閃光飛竄,雖無聲,卻迸發出摧枯拉朽的靈波。

戰争以中央的山脈為圓心,狂風壓境般朝四周擴散,所過之處塵沙飛揚,草木彎折,即便尚有力氣行走的考生也難以抵擋,皆埋頭俯身,修為差些的甚至撲通跪倒,膝蓋陷入土中,壓出深深的泥痕。

東南區域,婁珏也不得不從枝頭躍下,半空中一個翻身,落在地上。

他扶住身側一株高大的榕樹,獵獵長風将長發吹得漫空飛舞,青袍鼓蕩,幾乎遮蔽視線。

背後,面色蒼白的孔嘉亦微顫着手,撥開被風吹亂的額發,望着天際光芒微微眯眼,遲疑道:“婁兄,那是……”

“是星河宗的高人出手,我們有救了。”婁珏輕聲道。

他将背上的青年放下,小心地扶着對方靠在樹下,指尖不經意地,從對方毫無血色的面頰上輕輕擦過,深邃眸中閃過疼惜之色,又迅速掩下。

停頓片刻,婁珏垂下手腕,輕輕替孔嘉攏緊了錦繡長袍,五指靈巧,幫他系上領口的金絲扣。

在這時,天空中的戰鬥也終于分出了勝負。

本是最為弱勢的白芒,混入血霧之中後,竟是如魚得水,飛速吞噬了大量血芒。

它與那血色本就師出同源,此刻在許玉兒這個功法創作者的操縱下,又巧妙借助了侖寒大陣本身的力量,是以剛一顯露優勢,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路橫掃。

白芒蔓延之處,考生們頸側的紅痕也隐約有了消融的跡象。

陣法中央,許玉兒嬌俏的面龐漸漸變得慘白,她緊咬下唇,粉唇上滲出一絲丹色的血痕。

摘星閣的小陣已經與侖寒的大陣産生了感應,但徹底帶動大陣之後,緩緩啓動的大陣便如同剛剛蘇醒的猛獸,只輕輕擡爪,吐出一縷鼻息,便能反過來催動小陣,令許玉兒難負其重。

血霧消融的剎那,石宮中的對峙場面亦微微一滞。

敏銳察覺到了外面的變化,顧禾微微仰頭,隔着數百米的深厚土層,遙遙望向天際。

眸中紅光微褪,他眼底泛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薄唇微啓,輕輕做了個口型。

溫柔,缱绻,仿佛他早已将那人的名字在唇齒間呢喃了千萬遍。可想要發聲之際,喉頭卻喑啞,被更多更複雜的東西沉沉壓下。

柔光不過一瞬,掙紮亦僅有半息。

恍惚之後,顧禾瞬間恢複了之前冷硬的模樣。

——比之前更邪異。

柔光在喚醒他回憶的同時,也讓他想起了許多醜陋而痛苦的東西,似密密麻麻的爬蟲,潮水般襲上心頭,将那一點難得的柔情吞噬殆盡。

青年擡起頭,對上寧鴻幽暗警惕的眼神。

他還抓着杭小時的脖頸,此刻卻仿佛失了興致,連寧鴻手中的玉簡都不再在乎,只恹恹地側頭瞥了一眼,便将杭小時朝對面一扔。

寧鴻忙擡手去接。

纖瘦而溫熱的軀體,剎那間接了個滿懷。

杭小時一手捂着脖頸,漂亮的鳳眸中搖晃着生理性的水光,劇烈喘息着,另一手勾上他的脖頸,仰頭啞聲道:“寧大哥,多謝。”

——好巧不巧地,他仰頭之時,恰是寧鴻低頭的剎那,兩人的唇瓣不經意間對在一起。

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綿軟溫潤,帶一絲絲水汽,又燙得人全身的神經末梢都戰栗難耐。

兩人皆愣了片刻。

烈火灼燒過的石洞內,空氣稀薄,熱浪氤氲。

抱着青年不算輕薄的身軀,感受到懷中激烈起伏的胸膛和不穩的吐息,寧鴻突然感到渾身發燙。

而且……

雖光色黯淡,看不真切,可他總是覺得,剛剛那一瞬間,杭小時的耳垂……紅了。

真奇怪,寧鴻茫然地想,只是一個吻。

那麽輕,那麽淺,一觸即分的吻,又是在如此危急,劍拔弩張的形式下,卻讓他情絲浮動,浮想聯翩。

黑暗遮擋視線,籠罩杭小時周身,蔓延出無數遐想的空間。

寧鴻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是他數年來反派生涯中從來不敢思考的事情,連081也不能訴說,那麽驚險,無論成功與否,也許都會要了他的小命……

卻在這血霧彌漫,千鈞一發的時刻,反複地在腦海中躍現。

他想……讓杭小時愛上他。

想把這人擁在懷中,扣在掌心。

想拽住他白皙的手腕,撫摸那富有彈性的肌膚,亵/玩那圓潤挺翹的臀,分開那雙修長的雙腿,在目光所及的每一處落下細密的吻。

讓那瓷白的肌膚遍布紅痕,比顧禾的血霧更濃,比山脊盛開的桃花更暧昧。

他那雙漂亮的,仿佛沉浸星芒的鳳眸,也許會為自己而變得妩媚深情,眼尾暈開誘人的紅,蝶翼般的長睫沾染水汽,一下下撲閃着,喚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裏只看着自己,瞳孔裏只有自己的影子,嘴裏除了喊自己的名字,只傳出婉轉連綿的顫音,宛如低泣。

讓他顫抖,緊繃,嗚咽,汗流浃背,也許行至酣處,他的腿會主動纏上自己的月要,糾纏不休……

只屬于他的杭小時……

寧鴻僵立片刻,喉結輕輕滾動一下,咽了咽口水。

陰影籠罩下,他本就幽邃的眼眸變得愈發晦暗不明,複雜的目光在杭小時身側流連不去,掙紮又遲疑。

理智瘋狂叫嚣,提醒着他:不,不能那麽做。

他會死的。

規則的靈魂電擊可不是鬧着玩的,一想起那撕裂魂魄般的劇痛,寧鴻便禁不住戰栗,背脊涼如寒冰。

可無論他如何壓制腦海中的念頭,總有一個聲音在耳畔萦繞,揮之不去,飽含憧憬——

若真有那麽一天,他可以擁有一個愛人。

即便被規則電死,怕是也……心滿意足。

……

寧鴻愣神的剎那,杭小時則微微垂首,在身側人看不到的地方,彎了彎嘴角。

他憑借高超的演技,恰到好處地吃了心上人的豆腐,此刻雖然身上難受,心情卻好得近乎雀躍。

此時一邊止不住地喘,杭小時一邊在黑暗的遮掩下,偷偷笑彎了眼睛,在腦海中激動道:“0、025老師,咳、咳咳,我親到他了!”

025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這還真是,為了揩油,連命都不在乎啊。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是主角,劇情再怎麽改動,也不能讓我死在這裏吧?”杭小時得意洋洋。

“是嗎?”025笑道,“剛剛那個吓得要命,在我耳邊尖叫的小家夥是誰呀?”

“是誰呢?”杭小時裝傻。

不過杭小時也知道現在形勢緊急,遂只在腦海中與025調笑幾聲,緩解心頭尚未驅散的、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懼,便迅速正色轉身,右手翻轉,再度聚起陽炎。

他與寧鴻再度并肩而立,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顧禾,只等對方露出破綻,便即刻發難。

但顧禾仿佛拿他們當空氣。

青年高揚着頭,仿佛透過深黑的土層,看到了晴空白日下激烈争鬥的白芒血紋。

那白芒對血紋的滲透性顯然難以抵擋,即便身在石宮中,他周身彌漫的血霧都隐隐産生了變化,漸漸轉化為一般無二的白芒。

“這些靈活的木偶……你要去有什麽用處呢?”

顧禾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緊。

但下一秒,似有長風席卷,青年周身的血霧驟然一空。

他形狀姣好的眼角輕輕眯起,笑意漸濃,悲意完全斂去,化為近乎癫狂的大笑,自嘴角,自咽喉湧出:“哈哈,哈哈!也罷也罷,你既要,那就……拿去吧!”

青年手中猛地掐起一個法訣!

他似是交出了血紋網絡的掌控權,有意引導着白芒鑽入血霧中,在裏面大肆吞噬。

越來越多的白光亮起,将石宮映亮,仿若白晝。

摘星閣上,手握陣眼的許玉兒倏地通哼一聲,微微俯身。

素手支着膝蓋,少女勉強維持着站立的姿态,但唇角的血絲終究難以咽下,順着尖細的下巴緩緩淌下,滴落在石陣中央。

‘相思紅豆’是一門掌控他人靈魂的術法。

修煉此術,非但對修者的靈識強度有極高的要求,在施行過程中,更是要求施術者的靈魂分外強大,強大到可以壓制所有被掌控者的靈魂。

顧禾是鬼修,對魂魄的了解本就遠超常人。

但……許玉兒做不到。

此刻顧禾放手,那數千考生的生命線便齊齊搭在了許玉兒手上,來自靈魂的重擔,比山海更沉重,直壓得她渾身如針紮般地疼,眼前一片花白。

人群中,周長老撚着胡須,眯了眯眼睛。

古有修者大能,能以秘法引動天地巨變,在海上喚起蔓延數百裏的可怖漩渦。

那段時間,整個南大陸都被陰沉的黑雲壓迫,數百米高的巨浪遮天蔽日,砸下時如墜落的山脈,幾乎吞噬整個沿海地帶。

但掀起災難的修者并未看到這一幕。

在海嘯發動的剎那,他便被脫離掌控的漩渦卷入中央,眨眼間撕成碎片,殒命當場。

對于許玉兒來說,現下的情景與那一般無二。

數千考生的生命線,将她與大陣緊緊束縛在一起,難以擺脫。

一樣的騎虎難下,一樣的進退兩難。

但現下是最好的時機,若不立即與小陣分離,她便會被那大陣越扯越緊,直到形銷骨立,道體崩毀……

一片寂靜中,周長老眸色暗沉,突然開口道:“丫頭,撐住!我等立即施法,與你同救那考生性命!”

言罷,他一個箭步沖上前,青色靈力自袖袍中溢出,飄入陣中。

圍觀衆人登時傻了眼。

他們……沒看錯吧?

上前幫忙那個人,是大長老一派,素喜讓許玉兒難堪的周長老?

可沒過多久,長老們的眼神再度變化。

因為……那周長老上前之後,并未替許玉兒分擔陣內靈壓,而是巧妙地探出靈力,牽引其中一塊靈石!

一塊靈石,便對應着一名考生。

靈力深入那塊靈石,與遠在侖寒山上,考生的準考令牌建立聯系,周長老輕咳一聲,帶着無盡威嚴道:“考生莫慌,在下五行峰周飛白,特來救爾等脫離險境。我問你,你可願加入我五行峰?”

身後驟靜。

片刻之後,驟然爆發出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這……這也太無恥了!

靈石是許玉兒擺的,陣法是許玉兒牽動的,靈網的重負也是許玉兒在一力承擔,這周老頭,竟然在這時恬不知恥地蹿出來,拉攏考生?

人群裏,不少人不忍地阖了阖眸。

但……槍打出頭鳥,在大長老一派勢大的情形下,沒人願意冒着巨大的風險,替許玉兒說上一句公道話。

另有些人,見到周長老的舉措後,卻是眼前一亮,躍躍欲試。

他們從人群中沖出,靈力飛竄,瞄準自己早就看好的苗子,激動地傳音。

“邵家小兒,你這小成的劍體不錯,可願來我青山峰?”

“小子,只要你答應投入我追塵峰,老夫馬上救你出陣!”

“你這丫頭的靈體不賴,老夫馬上替你去除那紅線,你可要記得拜老夫為師!”

有了第一個投出橄榄枝的人,很快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三年前一場慘案,各峰實力大減,因而都瞄上了這屆考生,卯足了勁兒欲要挑選幾個好苗子,培養成門內的中堅勢力——畢竟宗內有大比,年年憑借大比結果分配修煉資源,每拉攏到一個優秀的徒弟,便相當于提前預定下了大比中的好名次,預定下了大批的資源。

見勢不妙,本還有些良心,踟蹰不前的人也站不住了。

雖然對不起許玉兒,但他們身為各峰長老,也要為自己峰內的弟子考慮啊。

再不抓緊,好苗子都被別人搶走了!

餘下的幾人對視一眼,皆苦笑一聲,大踏步上前。

在路徑許玉兒身側時,不甚明顯地微微颔首,投去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旋即轉過身去,仿佛不看到大陣中央苦苦支撐的少女,便能減輕心頭的愧疚之情。

靈力傳蕩,順着白線牽動遙遠的陣法,将聲息傳到考生貼身的準考令中。

“吾乃劍鋒長老陳有生,爾等資質不俗,可願入我門下?”

“其他峰都是些臭烘烘的男人,星河之中,只我流玉峰最擅教導女弟子,你若入我峰中,我便将鎮峰秘典與你借閱三月!”

靈陣中央,許玉兒渾身劇顫,雪白的小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她頂着重如千鈞的靈壓,死死支撐起身體,勉強張開唇縫:“我、我們缥缈峰也……”

嗓音幹澀沙啞,細若蚊蚋。

而一開口,便洩了氣。

少女剛說不過幾個字,驟然暴漲的重壓轉瞬間壓垮了她的脊梁,逼得她猛地俯身,半跪在地,膝蓋深深壓在青石上,留下兩抹清晰的印痕。

鮮血順着唇縫流淌,一滴一滴,飛濺在她淩空飄舞的淺粉薄裙上,暈開一串豔色的花。

許玉兒面如死灰。

若說缺人,她的缥缈峰才是最缺人的一峰,畢竟師兄反叛,師父閉關,除她之外,滿峰上上下下的師兄妹們都在那個血色的夜裏,被屠戮一空,連端茶送水的仆從也未留下。

此次招生,所有人都不待見她許玉兒,但她還是硬着頭皮來了。

因為再招不到弟子,缥缈峰就會被除名,而師父的宗主之位也……

思至此處,少女深深阖眸。

她拼命咬着唇,無視唇瓣上傳出的劇痛,将眸中的脆弱之色,連同咽喉中的腥味一口咽下。

在這般近乎瘋狂的壓迫下,丹田中早就逼近極限的靈丹竟再度加速,拼力從幹涸的經脈中,抽出最後一絲氣力,顫弱游絲地,朝半空中某個懸浮的靈石蕩去。

一個就好,只要一個就好。

只要一個人願意來她缥缈宗,她就還有辦法破開這場死局……

“咳咳!”

靈力逼近的剎那,少女耳側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咳嗽中摻了靈力,使得聲音如雷霆霹靂,震耳欲聾,許玉兒猝不及防地被震了一下,勉強探出的靈力登時如斷線的弦,清晰可見地,在少女面前崩斷了。

“丫頭,你撐好大陣,不要分心,別的交給大伯便是。”

周長老給自己看好的幾個考生都傳了音,其中九成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立即就“師父師父”地連聲叫上,搞得他此刻心情大好。

他悠悠漫步,行到許玉兒身側,在少女劇烈顫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嗓音慈祥道:“所有考生都等着你搭救,你可是我們的英雄啊。小玉兒,現在星河有難,你可千萬不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棄這些考生的生死于不顧。”

那些在大殿上,許玉兒出言相激時說的話,此刻被周長老照模照樣地甩了回來。

尤其那老頭還一臉正氣,仿佛許玉兒說半個“不”字,便是自私自利,草菅人命。

寒風呼嘯,長發飛揚。

陣法中央,許玉兒的眼圈唰地紅了。

水光在少女瑩潤的眸中打轉,折射白芒萬千。

她垂下頭,咬着血色的唇,發狠地想,有什麽不能的?

這群道貌岸然的混蛋,大不了她許玉兒掀了這攤子,上千考生一起被‘相思紅豆’殺死,星河名譽盡毀,所有人一起完蛋!

真當她做不出來嗎?

想法越狠,心頭越痛。

但少女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設,最終依舊牢牢地拖住白色靈網,一點點洗滌着血絲殘餘的痕跡,絲毫未懈怠。

……所謂道德這種東西,終歸是弄出來防君子,不防小人。

對不起師父,玉兒終究還是……不夠狠啊。

許玉兒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

她不想看到身前數人的面目。

那些踩着她的肩,吸着她的血,在她的悲哀上狂歡的“小人們”。

可恰在這時,某顆靈石中竟飄出一個朗潤的嗓音。

赫然是個青年人,雖略顯氣喘,但話音有力,似乎并未受到邪術的影響。

“長生峰?對不起,我沒有比較的意思,但是……”

“星河內可有一座缥缈峰?”

“我想問問那掌峰的長老,可願收我入門?”

“原因?其實我久仰缥缈峰大名,對缥缈仰慕已久……嘶疼疼疼!快,讓我入峰,我杭小時生是缥缈人,死是缥缈鬼!”

衆長老登時驚掉了下巴:“……!”

這他丫的,哪來的混小子,吃錯藥了?

……

時間回到半刻鐘之前。

侖寒山下的石宮中,杭小時理了理紛亂的衣袖,有些手足無措。

不久前,相貌姣好的青年在他們面前大笑數聲,突然化作一道紅光,落下無數碎芒,消匿在清風中。

方才還似刀身火海、龍潭虎穴的地宮深處,随着顧禾的猝然抽身,剎那間歸于沉寂,餘下的只有陽炎燒盡後餘下的浮塵,在空中緩緩飄蕩,落在衣角發梢。

出自石宮的玉簡卻并未消失,而是随着顧禾的離開,緩緩墜落在地。

“這是……什麽情況?”随手拾起玉簡,杭小時喃喃道。

寧鴻亦面色嚴峻。

這顯然不是原文中的劇情走向。

但幸而他身為天魔,又扮演鬼修,對顧禾所用的功法有些許了解,遂上前半步,在杭小時身側站定,低聲道:“這是……拟影之法。”

“拟影?”杭小時茫然。

“鬼修的一種道法,能凝聚出一個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分魂,自己則隐在暗處,操縱其行動。”寧鴻解釋道,“只是此法每次施展,為了保證分魂靈動,都至少要吞噬一個活人的靈魂。”

敏銳地捕捉到寧鴻話中的“至少”二字,杭小時心頭一悸,背脊微寒。

顧禾竟然只派了個分魂,來到這侖寒秘境中,就已經強大如此……

他的分魂如此精致,豈止是靈動二字可以概括,不知在催動之時,又吞噬了多少人的魂魄?

心頭針紮般地疼,眼底亦有些酸澀。此刻茫然四顧,望着甬道中一片焦色,杭小時心底的亢奮褪盡,後怕與顧慮才姍姍來遲,卻依舊如潮水連綿,迅速侵占心神。

他曾以為,這只是一本書,一場漫長的演繹。

但對于書中人、對那些被顧禾消耗的魂靈來說,這就是他們全部的人生。

“別怕,小時,”025在腦海中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025老師,我沒事。”

杭小時勉強勾起嘴角。

他四下環顧一圈,有意岔開話題:“對了,徐大哥和陳大哥呢?”

“出去了吧。”寧鴻輕描淡寫道。

杭小時點點頭:“走,我們也快出去,這裏到處都是焦味,熏得慌。”

他邁步欲行,沾灰的雪衣剛剛撩動——

卻有一只修長的手從側方探來,不由分說地拉住他衣角,微涼的手背觸感似玉,從杭小時腕側擦過,刺得他渾身一激靈。

“你就這樣出去?”寧鴻話音中帶着笑意,嗓音溫潤,似清泉潺潺,“總得稍微打理下,看你這頭發亂的——有發帶麽,我給你系上。”

發帶?

杭小時呆愣片刻,下意識搖了搖頭。

早在甬道中假裝昏迷時,為了顯得更狼狽,也更風情些,他已經扯斷了那條淡金色的發帶。

備用的發帶本藏在袖中,但方才一番激戰,袖角早被血蛇掃破,發帶亦松動飄落,不知所蹤。

見他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樣,寧鴻微嘆一聲,擡起左手。

他攥住自己玄色長袍的袖口,在暗金花紋蔓過的位置輕輕一扯,“嘶啦”一聲,扯下一塊細長的布條。

烏色打底,金紋蔓延,如在夜色籠罩的深海上,蕩開一抹皎潔的月光。

邊角雖然不太規整,露出些許線頭,但在寧鴻指尖輕輕摸過後,又即刻變得柔順絲滑,其上的暗金絲線似乎都更亮了些,在青年指尖纏繞,泛起燦金色的光。

寧鴻将發帶咬在嘴邊,緩步走到杭小時身後,動作輕柔,将他被風吹亂的烏發緩緩攏到掌心,攥成一把墨色。

杭小時的發質極好,順滑又烏亮。他身懷極炎血脈,肌膚相觸時總是熱切的溫熱,唯獨發絲是涼的,将那長發握在掌心,便如同在清澈的山澗旁俯身,捧起一汪清泓。

舒服極了。

寧鴻一手握着那長發,一手取下唇側發帶,小心地将其挽起,紮好。

整個過程細致又柔情,杭小時只覺得每一縷發絲都被青年拂過,那微涼似玉的指尖掃上他的後頸,擦過耳根,在耳垂處不經意地停頓片刻,讓他……

……耳根發燒。

081在寧鴻腦海中不滿道:“幹什麽呢?”

“刷主角好感度呢。”寧鴻漫不經心道,“這不是反派現在應該做的麽?”

“話是這樣沒錯,但你這……假公濟私也太明顯了!”

寧鴻不言,只暗地裏勾了勾唇角。

手中的長發十分柔順,似上好的綢緞,又似潺潺流水,在掌心乖巧地繞做一盤。

身前人的後頸修長白皙,或許是長年被烏發遮掩的緣故,呈現出一抹羊脂玉般的瑩潤之色,而随着他的手指拂過,那肌膚上浮起一抹薄紅,便如桃瓣飄揚,悄然落在尚未融透的碎雪上。

誘人得……讓他喉頭滾動,心底滾燙。

杭小時則垂首不言,只靜靜地任由他擺弄。

陰影攏下,擋住大半部分的容顏,從寧鴻的角度,便只能看到對方弧度優美的下颚,削而不尖,英氣十足。

但在此刻,卻又透出一絲近乎誘導的,任其施為的乖巧。

旖旎的氣息自指尖漫出,在烈火焚燒過的空間內安靜傳蕩,無聲卻悠長,似柳枝探着細嫩的芽,不經意地,勾住他肩頭。

紮好發帶後,寧鴻後退兩步,斂袖站在一旁。

他微微側首,用欣賞的眼光瞥了眼自己的傑作,目光逐漸游移,在身前人一截如玉的後頸上徘徊不去。

杭小時似是還沒意識到,他的長發已經束好。

他依舊是一副乖巧等待的姿态,斂眉垂首,往日飛揚的眉宇此刻近乎溫順地垂下,熾烈的陽炎盡數斂入掌心,烏黑發尾垂落肩頭,稱得肌膚越發細膩,瑩白似玉。

鼻端飄過一絲清冽的香,似清爽的薄荷,又幹爽如陽光。

仿佛受到蠱惑,寧鴻眸色漸癡,緩緩低頭,唇瓣離杭小時微顫的耳垂越來越近——

“嗡——”

腰側衣襟裏,突如其來的劇烈顫抖,迅速引起了二人注意。

寧鴻倉促回身,呼吸略急:“……紮好了。”

“……嗯,多謝了,寧大哥。”

手忙腳亂地在身側一掏,杭小時黑着臉,從懷裏摸出一塊漆黑的令牌——其上星紋波蕩,碎芒沉浮,似一條波光粼粼的河。

丫的,什麽玩意兒,這麽不識時務?

沒看見寧大哥都快親上了麽?

四舍五入一下,這就是**,是前奏,是愛撫,是吃到了肉渣渣!

可下一秒,準考令中傳出的聲音令杭小時背脊劇顫,收起了所有亂七八糟的桃色心思。

一個蒼老的聲音,先略顯尴尬地輕咳一聲,旋即道:“小子,你現下可好?可還記得資質測試時的老家夥?”

“那是老夫的弟子,回宗之後,他向我推薦了你。”

“現在情況緊急,不便多說,我只問你——可願入我長生峰?”

長生峰?

旖旎感殘留在後頸,杭小時的腦筋還沒轉過彎來,正迷迷糊糊地想着,這是哪一步劇情。

可轉瞬之間,一股熟悉的劇痛自尾指傳來,電流蹿如靈蛇,激得他死死咬緊牙關,險些慘叫出聲。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OOC了。

心念電轉,杭小時拼命理順思路。

按照原文,他們應該是在測試全部結束之後,在星河宗進行成績宣告,舉辦拜師大典。

在這期間,主角偶遇了一位名為許玉兒的姑娘,并被她的凄慘故事所打動,無視一衆長老的阻攔,決然拜入許玉兒所在的缥缈峰。

種馬文,主角身邊妹子衆多,許玉兒占據了文中較多筆墨,在故事的最後卻并未被主角收入後宮。

倒不是主角對其無意,畢竟原文主角在後期可以稱得上來者不拒,但許玉兒心中有人,這獨一份的“不為所動”,登時讓她在一衆妹子中脫穎而出,給杭小時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此時此刻,他們的舉動引起了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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