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摘星閣上, 眼見着許玉兒為缥缈峰招攬到一名弟子,而且從長生峰長老的口徑來看, 那弟子的資質還頗為不俗,周長老面色陰沉, 粗黑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

方才為五行峰招到數名考生的興奮感,如今都褪卻了不少。

不過……還好。

周長老雙手背在身後, 冰冷的眸光在許玉兒周身來回逡巡,冷哼一聲。

只是一人,起不到多少作用。

等那考生進了缥缈峰, 自己自然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在星河宗混不下去,屆時非但能将那傻瓜趕出宗門,還能趁機給許玉兒扣一頂“誤人子弟”的帽子。

眸光一轉,周長老暗笑片刻。

旋即,他收回目光,将犀利的視線繼續投向大陣中散落的靈石。

考生數目衆多, 眼下的靈石數目也多,雖然各峰都在争搶, 但繁花亦能迷人眼,要在這一片灰撲撲的石頭中,準确挑出自己滿意的那一顆,對許多不善此術的長老而言, 亦十分困難。

但對周長老而言, 情況卻不盡相同。

他乃陣道大家, 對陣法細節的敏銳程度遠超常人,只用餘光漫不經心地掃幾下,便迅速捕捉到一個目标。

此時此刻,長老們已經意識到,那些受‘相思紅線’影響嚴重,呈現慘白死灰色的靈石,都是之前排榜時名次較高的考生,因此,除非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他們大多在争搶那些泛白的靈石。

可環顧片刻,周長老的目光卻被另一顆靈石牢牢吸引。

那是一塊湛青色的靈石,圓潤靈活,在半空起起沉沉,表面泛起淺淡微光。

靈石正緩緩朝東南的陣眼側浮動,顯然是天賦異禀,對山間大陣有所察覺,或是有一定陣道功底的好苗子。

心念瞬動,周長老屈指一彈,一縷清風登時自指尖彈出,穩穩落在那靈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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侖寒山山腳下,婁珏正扶着孔嘉,讓青年在樹下坐穩,同時心疼地彎起袖口,替他輕輕擦拭額角細密的汗珠。

恰在此時,他腰側的令牌一顫,傳出一道深沉的聲音。

“小子,你的陣道天賦不錯,可要加入我五行峰?”

婁珏微微一愣。

他垂下頭,溫柔的眸光落在略顯狼狽的孔嘉身上,遲疑片刻後,試探道:“前輩,我有一位摯友,與我同時參與考核,您可否将其一并收入門下?”

青年問得小心,語氣亦尊敬有加,但星河宗內,周長老長眉一皺,依舊感覺到了一絲冒犯。

“你在與我談條件?”他冷硬道。

“小子不敢。”婁珏眼簾微垂,指尖緩緩扣緊,攥住一截湛青色衣角,“只是……”

他的話未說完,靈線對面,周長老便不耐地切斷了連接,粗黑的面龐陰色沉沉,皺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還有只是?

這小子簡直不識好歹,真不知道他五行峰有多搶手?

一點陣道的好天賦而已,他周飛白雖欣賞,但還沒到非此人不可的地步,畢竟這考生未受‘相思紅豆’影響,顯然在之前的測試環節表現不佳。

他提出收此人入門,對這考生而言,已經算是天大的恩典。

這考生既然不識擡舉,便也不值得自己多費心神。

畢竟,有在這兒絮絮叨叨談條件的功夫,自己都可以再拉攏幾個好苗子了。

侖寒山下,青衣青年握着驟然黯淡的令牌,愣神片刻,苦笑着搖搖頭。

雖然聯系被切斷,相當于得罪了一位長老,但婁珏面上卻沒有多少悔意。恰恰相反,他似是有些輕松地舒展了眉宇,重新将令牌系在腰間,繼續俯身,去探查孔嘉的情況。

剛一低頭,便看見茂密的榕樹下,孔嘉掙紮着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青年清秀的杏眼半阖半睜,鴉青的長睫劇烈顫抖,之前被紅線勒緊的脖頸上,此刻還殘餘着數縷血痕,眼角泛着水光——

被血絲紮入靈丹後,因席卷全身的蝕骨之痛,而湧起的生理性淚光。

此時在許玉兒的幫助下,孔嘉身上的‘相思紅豆’有所緩解,但那極致痛楚的殘留感仍纏繞在身體上,揮之不去。

他的牙齒亦打戰,虛弱道:“婁……婁哥,你不該……說這麽多,直接說去,便是了。”

“不要說話。”婁珏輕描淡寫道。

他早便替孔嘉看中了一峰,名為‘文墨’,最适合孔嘉的天賦血脈。

至于自己……

當然是要伴在孔嘉旁邊的。

婁珏對此事十分淡然,但星河宗內,被拒絕的周長老卻十分不滿。他勉強壓下滿腔怒火,掌心青旋再現,屈指一彈。

這次是對準了另一塊懸浮的靈石,靈石表面萦繞着淡藍色光澤,似水流纏繞,又似冰雪飛揚,散發陣陣逼人的寒氣。

一看便體質不俗,是個修煉五行秘術的好苗子。

可他與靈石連接後,對面卻傳出一陣古怪的咀嚼與快速吞咽聲,考生似是正在大快朵頤,猝不及防被令牌驚到,遂迅速咽下口中食物,抹了抹嘴,含糊不清道:“誰?”

“吾乃星河宗長老周飛白,此番特來救你脫困。小子,你資質不錯,可願加入我五行峰?”

孟青河:“???”

黑紋肆虐時,杭小時請孟青河幫忙,護住餘下的炎芝。

可那黑紋詭谲,不似人間之物,既能穿透山石,又無法被靈力阻隔,只有石宮溢散的淡淡光暈能将其壓制片刻,使得它們無法對考生下手。

但炎芝可不行。

孟青河眼瞅着黑紋攀附在炎芝上,肆意啃噬,碩大如岩石的炎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登時心疼得無以複加。

他愁了半天,除了盡可能地在衣衫裏藏了一些,便只想到一個最原始、也最簡單的辦法——

吃。

比黑紋吃得更快,吃得更兇。

因此,青年一刻不停,吃了大把的炎芝。

他僅有八品修為,靈丹能容納的靈力有限,無法消化的部分便化為充盈的熱流,順着經脈流淌全身,将渾身淬洗了一遍還不夠,又在體內瘋狂湧動,幾乎沖破軀殼。

五行峰?

青年撐得眼前發暈,人也有點傻,此刻令牌突然傳音,他下意識接道:“沒聽說過。”

周長老:“……”

他惡狠狠地瞪着令牌,額角青筋鼓噪,一抽一抽地跳動。

幸而孟青河腦子沒壞,一說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遂立即謙遜道:“抱歉長老,是我孤陋寡聞,只是有位長老曾對我家族有恩,我此次入宗,便是想拜入他的門下……”

尚未聽完,周長老便恹恹地斷了鏈接。

又一個不識時務的傻子。

一連吃了兩個閉門羹,周長老面色奇差。

而大陣之中,随着考生們所遭受的‘相思紅豆’之術被許玉兒逐一解開,少女周身浮動起淺色光暈,靈流托起淡粉色長裙下擺,飄逸似桃,面色也比之前好上許多。

艱險之境,非但沒有摧毀她的靈丹,反似是進一步挖掘了少女的潛能,令其又有突破。

這是周長老最不願看見的場面。

而不遠處,有長老催動靈力,連通考生——

靈石中傳出一個大大咧咧的嗓門,聲音粗犷,似因受傷而略顯沙啞,十分迷茫道:“誰啊?”

辨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周長老眼睛亮了。

是陳戍,一輪賽區東北區的優勝!

長老們都還記得,那個讓所有人眼前一亮的好苗子,資質不俗,心性絕佳,勤懇勉力,絕對能做峰內的頂梁柱!

“小子啊,吾乃……唔,扯老夫作甚!”

“快,來我們天依峰,我們給你……”

一股疾風襲來,驟然将搶話的長老掀到一邊,周長老步伐急迅,眼神火熱,倏地蹿到靈石旁:“陳戍?來我五行峰,我收你做關門弟子!”

靈線對面,陳戍茫然地眨眨眼睛,愣愣地摸了摸後腦勺。

“徐陽啊,你看着……”他湊到徐陽身側,憨憨道。

剛從石宮中奔逃出來的徐陽大口喘着粗氣,不耐地從陳戍面上掃過,随手接過青年手中令牌。

“什麽峰?”他嗓音清冷,果決道,“五行?不去!”

什麽亂七八糟的峰?

自己當然要去主角所在的地方,對劇情的先知,才是他在此方世界中最大的金手指!

此言一出,摘星閣內,四下皆靜。

仿佛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周長老臉上,登時讓他滿面通紅,雙目瞪圓,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而下一刻,靈石中飄出的話,更是讓在座所有長老噤了聲。

“缥缈峰掌峰人可在?我徐陽,一輪測試西北區優勝,請求加入缥缈峰!”

靈陣之中,許玉兒猛地地睜大眼睛。

難以置信地,少女微仰着頭,嘴唇嗫喏數下,才猝然驚喜道:“好,我們收,我們收!”

長老們:“……”

更刺激的在後面。

徐陽話音剛落,陳戍迷茫地唔了一聲,猶豫道:“那我……跟徐陽兄弟一起?缥缈峰?”

許玉兒幾乎喜極而泣,漂亮的眼睛裏水光潋潋,嗓音裏都帶了幾分哭腔,沙啞道:“收,都收!”

長老們齊齊吸了口冷氣。

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麽眨眼的功夫,就讓缥缈峰收去三名弟子,而且個個都是天資不俗的優質苗子?

……

事實上,即将前往缥缈峰的弟子不止三個。

寧鴻,作為文中的隐藏反派,肯定是要守在杭小時身邊的。

一場鬧劇般的二輪測試漸漸落下帷幕,他們二人也肩并着肩,緩步從地宮走出。

此時石道外血光盡散,黑紋退卻,彌漫的紅霧消匿在天光之下,驕陽撥開雲從,再度灑下熾熱而耀眼的光輝。

那光落在杭小時飛揚的眉宇間,落在他束發絲帶的淡金紋理上,亦掃過寧鴻蒼白如玉的側顏。

從激烈的劇情**中走了一圈,此時站在碧空下,兩人相顧片刻,十分有默契地勾唇一笑。

與他們踏入考場之時相比,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但也似乎什麽都不同了。

寧鴻衣袂翩翩,眉眼溫柔,烏眸中泛着柔光。

對于主角是否濫情一事,經過這段不算漫長的思索,在踏出甬道,窺見天光的剎那,寧鴻心頭突然頓悟。

無論原文中,日後主角有多少妻妾,現在的杭小時終歸是單純,真摯,不解情/事的。

而他正站在這樣的主角身邊,對他展顏微笑。

主角亦回以笑容,略顯羞赧,眸光卻亮,微微上挑的鳳眼中流光溢彩,将此刻彌足珍貴的陽光盡數斂在其中,漂亮得幾乎将人心融化。

為什麽要思考以後的事情?

把握現在,在主角還未變成之後的花花腸子之前,将他牢牢掌控在手心……

首先第一步,取得他的信任。

這般想着,寧鴻倏地樂了,忍不住輕笑出聲。他一瞬間的打算,竟與系統任務的要求不謀而合,也是極巧。

但這還是第一次,他未有絲毫怨言,甚至是滿心期待地想要完成任務。

杭小時卻在這時湊過來,眨巴着似是濃墨挑就的鳳眼,溫聲道:“寧大哥,你笑什麽?”

“笑你可愛。”寧鴻道。

他修長的食指微微曲起,似是不經意地,從杭小時鼻頭刮了一下,這般親昵又暧昧的動作,倒讓杭小時瞬間一愣。

接着,杭小時看到寧鴻從懷裏摸出一塊玉簡。

杭小時:“……!”

他忡愣片刻,有些難言地咬了咬牙,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笨蛋反派,他都已經在假裝忘記這件事了,為什麽還要主動提起啊!

可聽不到杭小時的心聲,寧鴻眉眼微垂,秀雅的眉宇間露出些許慚愧之意:“小時,我要向你致歉。”

“其實我在你身側,撿到了這塊玉簡,只是……由于一些苦衷,未能與你說實話。但現在,我決定還是向你坦白,至于這簡……”

寧鴻指尖喚起靈光。

暗灰色的光,似夾着冰刃銳利的鋒,短小卻淩厲,在玉簡上輕輕一劃。

杭小時還沒來得及阻止,便眼睜睜看着那玉簡從中間崩裂一條長縫,碎紋蔓延,片刻之後——

“嘩啦。”

化為滿地碎屑,紛紛揚揚散在空中,陽光下折射出瑰麗色澤。

愣愣地看着這一切發生,杭小時下意識擡手,接住一小片碎末。他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透明玉屑,沉默片刻,倏地感到心頭一陣酸澀。

太太太……太可惜了!

他辛辛苦苦,絞盡腦汁梳理措詞,一筆一劃刻出的玉簡!

杭小時痛惜得心在滴血,忍不住對025嗷嗷喊道:“反派他為什麽這麽剛?他不準備走劇情了麽?”

“別怕,小時別怕,”025忙安慰道,“你看,規則沒電你,說明劇情還可以挽回——寧鴻有沒有可能,已經複刻了玉簡的內容?”

杭小時悲憤搖頭:“我們一直在一起,他哪有時間去複刻?”

這……

025也感到頭疼了。

可眼下顯然不是深究這個的好時機,因為走出石宮後,不遠處的徐陽、陳戍、孟青河等人都快步圍了上來,各人神色不一,但紛言亂語間,杭小時一時抽不出空隙,與寧鴻深入交談。

這一拖,便拖到了入夜。

二輪測試結束,傷痕累累的考生們走出侖寒山,回首望着山脈連綿蒼茫的影子,仍然心有餘悸。

他們都是各個地方的天之驕子,如今卻在初出茅廬,正躊躇滿志之時,被顧禾狠狠地上了一課,各人的信心都成了脆弱的泥瓷,輕輕一推,便摔了個稀碎。

但反過來講,也許反倒是好事。

經歷過生死劫難,這批考生正以與往屆完全不同的速度飛快成長,從早晨入山,到傍晚出山,幾乎是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的洗禮。

……

來不及帶過關的考生前往星河宗,許多在測試中受傷的人正亟待醫治,更有部分考生将性命永遠地留在了侖寒山裏——後事處理與公關危機,已經足以讓星河宗焦頭爛額。

死亡之人大多是被利器割碎了喉嚨,這死法與‘相思紅豆’發作之時的狀态有些許相似,不過也不盡相同。

只是星河宗在處理時,為了維護宗門形象,對外采用了統一口徑——

這些人全部是死在顧禾,那個星河孽徒的手裏。

一時間,滿城哀嚎,失去兒女的人們皆把顧禾恨到了骨子裏,恨不得食其肉,扒其皮。

可無論他們再怎麽憤怒,也無法對顧禾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事實上,随着血霧消散,顧禾的身影再度從修行界中消失,與三年前一樣,沒人能找到他的行蹤。

不過這些,都跟現在的杭小時沒什麽關系。

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寧鴻究竟有沒有收到那本《八荒冥本·改》,究竟有沒有打算,按照裏面的指示行動?

窩在客棧中,杭小時輾轉反側,終是心癢難耐。

瞅着窗外暮色降臨,他在床上呆坐片刻,最終一咬牙,下定決心,起身卷起被褥,偷偷摸摸地鑽出屋去。

客棧內分明住滿了考生,大廳內卻空蕩無人,樓上樓下都飄蕩着一股疲沓頹唐的氣息。

杭小時貓着腰,輕手輕腳地穿過長廊,又縮在柱後,躲過兩個面露疲色的過路考生。

他一路眯縫着眼,小心辨認房間外的木牌,最終在一間标有龍飛鳳舞的“寧”字的房外站定。

杭小時的唇角下意識上揚,又倏地壓下,裝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仿佛他不是有心“爬床”,而是真的有急事,要與寧鴻商談。

青年擡起手——

在朱紅門扉上,輕輕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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