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愛

從一開始, 陳莺知道張玉堂娶她只為負責,但她期望張玉堂能在之後的相處中, 慢慢地喜歡她, 做一對和和美美的恩愛夫妻。只是,十三年過去了,陳莺的這個期望一直沒得到滿足。

嚴格來說, 張玉堂是個好丈夫,他尊重陳莺,就算多年沒有孩子,也依然沒想過納妾。只是尊敬有了,卻少了親昵随意。陳莺渴望的, 是張玉堂對她的愛,而不是十幾年如一日的相敬如賓。

若說陳莺對趙版是由始至終的厭惡與恨, 那麽對張玉堂則是又愛又恨。他們三人中, 張玉堂一直是置身事外的那個,憑什麽只能她們痛苦,他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啊!

陳莺看着張玉堂抱着趙版的屍骨,喃喃地不知說些什麽, 她愉悅地勾起了嘴角,“你不是總惦記趙版麽,現在你知道了,若是沒有你趙版根本不會抑郁而死, 以後你還能那麽坦然無愧地懷念他嗎?”

張玉堂驀然擡頭,看着陳莺得意的神色, 道:“你恨我,卻也愛慘了我。”他在陳莺慢慢收起的笑容中,眼中帶出讓陳莺恐懼的厭惡之色,“今日,我便休了你。”

從此,你不止無法再奢望得到一顆喜歡你的心,你還會被摘去曾與他唯一親密相連的名銜,也無法再與他合葬,如趙版恐懼被人知道他那不容于世的感情一樣,作為一個不能生育還被休棄的女子,也将迎來身邊所有帶着惡意的眼光。

“你不能這樣做!”陳莺歇斯底裏地從椅子上撲下來,狼狽地摔在地上。

張玉堂看着這樣的陳莺閉了閉眼,深呼吸一次後,轉身問顧九和邵逸:“需要取她身上什麽東西?”

“指尖血就可以了。”顧九說。

張玉堂便冷着臉,叫下仆拿了刀與碗過來,摁住掙紮的陳莺,割了傷口取血。

陳莺面露絕望,她原以為,張玉堂對她感情的不回應已叫她十分痛苦,原來此時被他像一個仇人那樣對待,才知道遠不及從前的十分之一。

“玉堂,夫君!”陳莺後悔了。

但世間沒有後悔藥,張玉堂取了她的指尖血便對她置之不理,将血交給顧九,他叫人拿來紙筆,當場寫下休書,并着人清理她的嫁妝,“她帶來的東西,一樣也不許留,省得叫我看着惡心。”

陳莺委頓在地,崩潰大喊:“張玉堂,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為你流了八個孩子啊!”

“別提他們!”張玉堂将休書摔在她身前,“他們已叫你害死了,且若早知道你這樣惡毒,你連我的一個孩子都不會有。”

張玉堂叫人将哭啼的陳莺擡出去,直接擡回了她的娘家。

陳莺一走,廳堂裏便安靜下來。

張玉堂疲憊地揉揉額頭,“兩位道長,什麽時候破咒,我希望盡快。”破咒越早,趙版受的折磨就越少。

顧九也明白他心中迫切,道:“破曉時分。”

破曉時分,陰陽分割,邪氣微弱,破這樣的邪咒最好。

只要有陳莺的血,就不必再準備其他東西了。顧九将陳莺的血取了一半出來,與朱砂混合在一起,在趙版屍骨的後背寫出一個“破”字,并畫出七張符紙交給負責破咒的邵逸。

傍晚吃過飯後,他們便再度乘車去城外,繞着墓碑做了些布置。

在馬車待到破曉前,邵逸在墓碑前擺起了法壇,接過顧九扔來的桃木九節鞭,然後先将趙版的屍骨背朝天地擺在法壇中央,再拿出之前準備好的七張符紙依次在法壇前擺開,并将盛着陳莺血的碗放在最前,最後拿出一塊陰木牌放在旁邊。

做完這些,光線就比剛才要亮一些了。

邵逸不遲疑,手執桃木鞭點入血碗裏,然後手腕猛地向上一擡,血珠便順勢而起直飛上空,邵逸另一手掐着手訣,口念咒語,血珠便如串珠一樣,浮于空中,跟随桃木鞭而動。

邵逸挑起符紙,每飛起一張符紙,便很快被邵逸揮過去的血珠釘在前方的墓碑上,直到符紙全部釘上。

邵逸揮舞的桃木鞭驀地一頓,他誦念道:“元享利貞,浩蕩神君。日月運用,燦爛光精。普照三界,星鬥齊并。天罡正氣,魁轉罡星。九凰破穢,精邪滅形。”

“急急如律令。”

邵逸将桃木鞭一抛,落下的桃木鞭将最後一滴血珠抵住。邵逸将桃木鞭接住,齊齊點在趙版屍骨身上,猛然喝令:“破!”

一聲鈍響,日光忽然在天際出現,夜晚不在,白日來臨。

邵逸将桃木鞭在手裏旋轉幾下,最後在陰木牌上點了一下,之後收了勢,回身道:“成功了。”

顧九走到那塊看着還完好的墓碑前,指尖輕輕在碑石一角上一碰,那墓碑便忽然散成一堆像風化已久的石沙。他見小弟走過來嗅了嗅,眼神微妙。

邵逸則拿起陰木牌遞給張玉堂,“趙版的魂在這裏面。”

張玉堂接過去,摩挲了兩下,緩緩呼出一口氣,“阿版以後就沒事了?”

顧九走回來道:“他的魂體受折磨已久,魂力十分虛弱,滞留陽間對他是十分不利的,最好還是盡快将他送歸地府,那裏才是鬼魂最該待的地方。”

張玉堂垂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張玉堂忽然将陳莺休掉送回去,陳莺的家人自然要來問個清楚,他們回到張宅時,門前圍了一堆陳家人。張玉堂現在也沒心情去解釋什麽,避開張家人進了宅子,然後對顧九兩人說,他想見趙版一面。

顧九說現在是白天,陽氣重,一般這個時候鬼魂都龜縮在陰氣濃厚之地不敢出來,趙版更虛弱,白天出來相當于自殺,最好等傍晚之後,趙版就栖身在陰木牌裏,只要喚他便可。

期間,張玉堂将趙版栖身的陰木牌拿在手上半刻不離,日光一落,張玉堂便去了趙版生前居住的小院。

天氣轉涼,已經快入秋了。

顧九坐在窗戶上,懷裏抱着小弟,一人一貓望着趙版小院,看着上空漂浮着的一團陰氣。

顧九忽然對旁邊靠着牆抱手而立的邵逸說:“師兄,師爹當年出事,師父肯定傷心死了。”

邵逸說:“不知道。”

顧九呵笑了一下,“忘了,師兄才兩歲,那時候的事自然是記不住的。”

邵逸嗯了一聲。

顧九想着前天晚上見到師爹時對方那張年輕的臉,忽然發愁,“師兄,你說等師父老了,師爹還是那麽年輕,他們兩個怎麽相處啊?”

一個還是青年,一個卻已經是糟老頭了。顧九想象到那個畫面,就大逆不道地打了個寒顫。

邵逸眼角動了動,大概也是想到了顧九說的那個畫面,他說:“不會的,師父一去,他們便要去投胎。”

顧九說:“可是一喝孟婆湯,他們便不記得彼此了啊。”他們舍得嗎?

邵逸道:“有大功德之人,可以塞錢走關系,讓彼此的出生點距離近一些。”

顧九震驚:“還可以這樣?”只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說得果然很有道理啊!

然後顧九笑嘻嘻地在窗戶上蹭了兩下,蹭到邵逸身邊,“那師兄我們倆也要加油攢功德啊,以後我們也去塞錢,來世還在一起。”

邵逸轉頭看了一眼湊到近前的臉,嫌棄地轉回去了。

顧九大受打擊,抓着邵逸的肩膀搖,“師兄你別這樣,人家說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我倆同床共枕這麽久,下輩子投胎近點的兄弟情誼還是有點的吧!”

邵逸拉回自己被扯開的衣領,“是你粘着我睡的。”

顧九:“我身上這麽涼快,說得你不想和我睡一樣。”

邵逸:“……再拽我衣領今晚自己睡。”

顧九又拽了一下,見邵逸不動,還拽了一下。

“嘶啦”一聲,邵逸的衣服裂了。

顧九:“……”

邵逸:“……”

顧九尴尬地松開手:“師兄,你這衣服也太不經拽了……”

邵逸冷冷地揪着破衣片蓋在自己露出的肩膀上,看顧九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敗家子,“這是師父的衣服,我和他加起來總共穿了快十年。”

顧九慚愧捂臉。

晚上,邵逸躺在床上準備睡了,顧·敗家子·九還對着燭火,牽針引線地将邵逸的破衣服改成布袋子,他們背的布袋幾乎都是用不能穿的衣服自己做的,幾片布疊在一起縫起來,還挺耐用。

一夜過去,顧九和邵逸多了幾個布袋。而張玉堂,不知道他昨夜與趙版說了什麽,紅腫着眼眶找到顧九兩人,問怎麽送趙版離開。

顧九道:“先做場超度法事吧。”

趙版被陳莺困住折磨那麽久,很難沒有怨氣,超度一下,能讓他好過點。

張玉堂自然同意,并且要求超度的日期久一些最好。顧九和邵逸就為趙版超度了三天,然後送走了他。

趙版走時,顧九見到了趙版的模樣,果然如張玉堂說的那樣,看着是個有着謙和包容的男人,他看着張玉堂的眼神,有着不再遮掩的深情與不舍,還有釋然。

送走趙版,趙版的屍骨卻還沒重新下葬,顧九問張玉堂需不需要他們幫忙選位置。

張玉堂說:“勞煩兩位了,在我這宅子裏找個合适的地方吧。”

顧九問:“确定嗎?”

“确定。”張玉堂說,“他喜歡我一場,卻因我而死,我許他一場陪伴也無妨。”

顧九說:“那好的。”

之後,顧九便在張宅裏找了個好地方,那麽巧,正是趙版生前住的小院。顧九和邵逸離開的那天,張玉堂正叫人将他的東西搬到那個小院,日後他就會住在那裏了。

離開時,顧九和邵逸在張宅外面看到一輛馬車,馬車的門簾是打開的,裏面坐着陳莺,她看着比離開的那天更老了,失魂落魄地看着張宅的方向,眼裏流着淚,嘴唇翕動,不知在說着什麽。

顧九和邵逸不知道,他們離開這裏的兩年後,陳莺便病死了,死時想再見張玉堂一面,張玉堂面對陳家人的哀求,選擇閉門不見。

當時顧九還與邵逸說,張玉堂将趙版埋在宅子裏,應該不是醒悟過來喜歡上趙版,而是因為愧疚,因為自我贖罪。但他們都想不到,那時候的張玉堂确實如他所說的那樣,只是随着他陪伴趙版日久,總是想起從前與趙版相處時的總總,漸漸地竟喜歡上了已經逝去的趙版。

前半生他不知道情愛為何物,後半生卻嘗遍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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