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趕上了最後一班地鐵,李晴朗回到了家,不,這其實是章睿的家,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房子是章睿父母出的首付,貸款是章睿在還。五年前他們剛搬進來的時候,李晴朗心想終于在這裏有個家了,然而當感情冷卻,再回頭看,對于他來說其實只是一個住處罷了。地鐵的冷風把他吹清醒了,他覺得又沮喪又失望,想清靜幾天。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些東西,推開門走出去。
半夜的街道空無一人,他慢慢在夜風中漫無目的地走着,散掉最後一點酒意。
原本以為他和章睿可以再享受一下最後的平靜,但是現在他明白了,不平等的經濟注定導致不平等的地位,不平等的地位,當然不可能有平等的關系。
李晴朗在心裏盤算了一下,他愛過章睿,就算現在,也依然有一種深刻入骨的感情,所以在被宣判死刑之前,他總是抱着僥幸的心理,在等待一個機會渺茫的轉機。
但是現在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人生總是需要突破,不然只能沉淪。
李晴朗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一陣極淡的薔薇花香飄過,他猛地想起來,今天是6月1日。
這個十字路口,往南走是他住的小區,往北走,是小公園。
仿佛是代表了兩個選擇。
李晴朗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或許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心理,他向小公園走去。
從栅欄外往裏看,小公園還是那樣,漆黑而寂靜。
這個小公園三面臨街,一面臨小區,就是小北居住的建設三村。小樹林在一個角落上。李晴朗繞着公園走着,鐵欄杆上攀附着各種藤蔓,透過層層的葉影,完全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10年前,也許就是在一個這樣的夜晚,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來到了這裏,她是被脅迫還是心甘情願,她到底是什麽身份,她美麗的頭顱,現在沉睡在哪裏。
李晴朗陷入了思索,突然之間,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林子裏響起來:“啊!”
這聲喊叫短促但是充滿驚恐,立刻被黑暗吞沒,李晴朗只覺得全身的寒毛一下子豎起來,他來不及多想,立刻抓住最近的欄杆,企圖翻進去。
突然一只手從層層綠葉中伸出來,抓住了他的右手腕。
一瞬間,李晴朗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快做出反應,他一反手也抓住那人,用力往外一拖,出乎他意料的,那個人并未做任何抵抗,重重地撞到了欄杆上。
“小北?!”李晴朗脫口而出,男孩半個臉上全是鮮血,看了他一眼,軟軟地倒在地上。
李晴朗趕緊翻過欄杆,他還記得剛才的女孩,連忙喊了幾聲:“喂!有人嗎?”
除了隔壁居民樓亮起了幾盞燈,沒有任何回應。
李晴朗把小北扶到一邊坐下,查看了一下他的狀況,額頭上有傷,但是看起來并不厲害,他也還清醒着,李晴朗就往小樹林跑了幾步,他怕那個女孩是不是暈過去了。
公園不大,基本上站在中間一點的地方就可以掃視到四周,李晴朗跑了一圈,沒有任何其他人。
返回小樹林的時候,李晴朗差點摸黑踩進一個土坑,他趕緊穩住身形,回到小北那邊。
花了好大力氣李晴朗終于把小北弄了出來直奔醫院。小北額頭上被鈍器打傷,但是幸好傷口不深,雖然流了很多血,情況并不是十分嚴重。
縫了傷口,打了針,李晴朗還給墊了醫藥費,小北倒是很配合,仿佛他也知道醫院是幫助他的地方。
期間李晴朗數次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甚至不厚道地揣測,是不是小北綁架了一個姑娘企圖對她怎麽樣但是結果被人打了,但是那個女孩為什麽沒有大聲呼救,反而不知道跑去了哪裏,他幾乎要懷疑那一聲是他的幻聽。
“挖,”小北扯着包得像個粽子的腦袋,認真地看着他說,“挖土。”
李晴朗嘆了口氣,疲憊地決定好人做到底。他提着自己那點行李,帶着小北回他家。
李晴朗叫了個車,帶着小北坐上去,小北又恢複了在自己世界裏的安靜的表情。
但是當出租車路過那個小公園的時候,小北突然大叫起來,不停拍打着前面的椅背,李晴朗只好向司機道歉并帶小北下了車。
小北自顧自地向公園裏走去,李晴朗趕緊跟上,他說不清楚自己在緊張什麽,這個時候天已經大亮,然而路上還沒有多少人,公園裏依然冷清安靜。
小北走進小樹林,蹲在地上十分認真的看起來,李晴朗追過去,發現那是一個直徑不大但很深的土坑。
他想起昨晚自己差點摔倒,應該就是因為這個。
坑看起來很新,周圍的植物七倒八歪亂成一團,挖出來的土胡亂地堆在四周。
李晴朗突然想起來,小北在醫院的時候一直說的:“挖土。”
“小北,這個坑是你挖的嗎?”
男孩沒有任何反應,依然專注地看着坑內,良久,搖搖頭說了句:“走了。”
李晴朗真是一頭霧水,只好折了根樹枝,在坑中戳了戳,發現底下的土是軟的,似乎挖開後又填入一部分。
李晴朗拿着樹枝在底下劃拉了幾下,被什麽東西扯住了,他一用力,長長一團黑色的絲絲縷縷的東西被提了出來。
是頭發。
李晴朗吓得立刻松開手,仿佛那長長的頭發會順着樹枝爬上來。
他鎮定了一下,深吸幾口氣,又折下更多的樹枝,在坑底挖了一陣,除了更多的頭發,沒有其他東西。
之前的還埋着什麽,被挖走了嗎?
小北突然有些不耐煩地說:“走了!”
李晴朗看向他,小北好像有點不高興,站起來踢了幾塊土進坑,轉身離開了。
李晴朗猶豫一會兒,也跟着走了,走之前他繞着土坑觀察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其他東西。小樹林裏有很多薔薇,已經過了花期,只有幾片殘破的枯萎的花瓣挂在枝頭。
再一次來到小北住的那老舊的公房,李晴朗卻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發現更多奇怪的東西,在白天看來,這只是個普通而雜亂屋子而已,小北好像是餓了,從冰箱裏拿出一盤東西吃起來,李晴朗才覺得自己也是饑腸辘辘,小北扒拉了幾口,突然想起了他,把那盤東西塞到他面前。
李晴朗害怕看到的是什麽生肉之類的東西,沒想到是一盤普通的炒飯,加了蛋和青豆之類,看上去還不錯,但是因為在冰箱裏放久了,看上去癟成一團。
李晴朗接過盤子,打開煤氣竈打算熱一下,突然他想起來小北是有父親的,于是問他:“你爸爸呢?”
小北咬着筷子,歪頭做了個睡覺的動作。
李晴朗有點奇怪,他們回家這麽大動靜,就算在睡覺也得被吵醒了吧,不過他想起來小北的爸爸是個酒鬼,也許是宿醉也不一定。
熱好了飯,李晴朗遞給像小狗一樣眼巴巴等在一邊的男孩,男孩高興地吃了起來。
李晴朗趁機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這個房子很老,格局也很不好,一進大門是一間很小的客廳,支了張桌子就是吃飯的地方,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兩間卧室,一間門緊閉着,估計是他爸爸的房間。還有一間門開着,李晴朗站在門口往裏掃了幾眼,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一個衣櫃,已經把這個小小的房間塞滿了。床上扔着幾件年輕男孩的衣服,應該就是小北的房間了。
整個屋子東西雖然多而雜亂,但是并不肮髒,也沒有顯得頹廢,客廳牆上還挂着八十年代常見的那種工藝裝飾畫,上面用紅筆寫着:
顧義強 宋娴 新婚快樂 百年好合!
旁邊是一個照片框,夾着很多照片,顧義強是個看起來挺壯實的普通男人,宋娴倒是非常清秀,小北和她很像。
看來這一家三口也有過一段很溫馨的時光。小北被父母抱在懷裏,雖然并不像一般孩子那樣有豐富的表情和眼神,但是也看得出來是被精心照顧的。
顧義強還當過兵,有一張顧義強開着軍用卡車的照片。那時候的顧義強年輕而充滿朝氣,帶着那個時代的人特有的充滿陽光的微笑。
照片到小北三四歲以後就沒有了,李晴朗猜想他們是離婚了。
李晴朗又轉了一圈,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又說不上來。他看了看時間,八點半,如果現在去上班還勉強能趕得上。
小北的父親還沒有醒,于是他和小北說了一聲,也沒管他是不是聽懂了,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