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捉蟲)

仗着靈活的身形,小孩很快沖到了姜桃跟前。

姜家人見了他,面上倒也不顯驚訝。

這孩子就是姜桃的幼弟姜霖了。姜霖現下不過五歲,還不到成人腰高。

所以他剛沖過來,姜老太爺輕而易舉地一伸手,就把他後脖領給提溜住了。

姜霖像條胖泥鳅似的瘋狂扭動,不僅沒扭開姜老太爺的手,一時不覺手裏的扁擔還被趙氏給搶了過去。

姜霖扁了扁嘴,帶着哭腔急急地喊道:“還我的扁擔……不是,還我的姐姐!”

“霖哥兒不鬧了,奶帶你回家吃糖好不好?”老太太孫氏哄着他。

小姜霖最是貪吃了,往常聽到糖就什麽也顧不上了。

這回卻不同,他絲毫不為所動,像沒聽見似的,一個勁伸着手就要往姜桃身邊撲。

姜老太爺雖然年紀大,但也是有把子力氣的莊稼漢,姜霖憋得小臉都紅了還是沒法掙開。小孩子皮膚也嫩,當下前脖子就勒紅了一圈。

姜桃看着一陣心疼,只能坐起身道:“爺爺把阿霖放開吧,我和他好好說。”

姜老太爺對姜桃本就心懷愧疚,加上今天姜桃也算配合——他們都準備把她送上山了,姜桃還是不哭不鬧的,又讓老爺子心軟了幾分。所以姜桃一開口,他就把手放開了。

姜霖急急地到了姜桃身邊。

姜桃看他眼眶發紅,小臉發皺,還以為他要忍不住淚意了,幹脆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裏,拿衣袖給他擦眼角。

小姜霖卻把頭扭開了,帶着鼻音甕聲甕氣卻又無比堅定地說:“我才不哭!姐姐不怕,我保護你!”

姜桃心頭軟的心尖尖都快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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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到原身的記憶後,姜桃對這個平時就十分依戀自己的胖墩弟弟還是很有好感的。

只是她穿過來這月餘,卻只見過他一次。

那也是個半夜,她突然醒了,然後就發現被窩裏居然暖暖和和的,渾然不似平時那麽冰冷。她起身查看,就看到自己被窩裏鼓起來好大一塊。

将被子掀開一條縫兒,姜桃就看到了窩在被子裏睡得正香的姜霖。

姜桃把他喊醒,問他怎麽悶在被子裏睡,又怎麽跑到她這裏來了。

姜霖揉着眼睛,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和她道:“我怕姐姐冷,來給姐姐暖被窩,也不知道怎麽就睡着了。”

姜桃又無奈又好笑。

後頭姜霖也不睡了,摸着暖乎乎的被窩說:“今天已經暖好了,我是大男孩,不能和姐姐同睡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

姜桃還來不及應答,他就邁着小短腿下了床,趿拉着鞋跑走了。

不過也只有那麽一次,後頭姜霖就沒有再來了。

姜桃倒也不怪他說話不作數,五六歲的孩子嘛,忘性本來就大,很有可能睡一覺就不記得了。

只是姜桃沒想到這弟弟聽說自己要被送走,居然抄着扁擔一個人追了這麽遠——三霄山距離姜家可有一段路程,大人都要走上一刻多鐘的。

姜桃心頭又是溫暖又是酸澀,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姜霖窩在她懷裏,雙手緊緊揪着她的衣襟,就像生怕她一眨眼就不見了似的。聽到她嘆氣,小姜霖以為她在生他的氣,忙解釋道:“姐姐我沒有撒謊,我之前真的是想第二天晚上接着去看你的,可是第二次就讓奶奶發現了。奶奶不讓我去,還說你是在養病,我去了會打擾你,我只要乖乖的,姐姐就會很快好起來……”說到這裏他哽了一下,複又強忍住了,接着說:“我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姜桃連忙應道:“姐姐知道的,沒有怪小阿霖呢。”

他們姐弟這麽說着話,聽得姜家人心裏都怪不落忍的。

趙氏唯恐遲則生變,立刻道:“霖哥兒擔心姐姐也是有的,只是進廟也講究個時辰,咱們在這處幹站着也不是個事兒,不如讓他們姐弟邊走邊說。”

小姜霖聽了立刻就龇牙炸了毛,又要從門板上跳下來。

姜桃把她攬住了,點了頭道:“是這個理兒,大伯二伯接着走就是了。”

姜老大和老二都是一把子力氣,多擡一個小胖墩也不吃力,一行人就接着往山上去。

“小阿霖不急啊,聽姐姐和你說。”姜桃一邊給姜霖捋背順氣,一邊輕聲細語地道:“姐姐不是要被丢掉哦,是姐姐的病一直不好,爺爺他們要把姐姐送到廟裏,讓廟裏的神仙給姐姐治病。”

孩子的情緒最容易受大人感染,看到姐姐到現在還這麽鎮定,姜霖還真的平靜下來,将信将疑地問她:“真的?”

姜桃笑了笑,唇邊漾出一對梨渦,顯得越發溫柔,接着說:“是呀。阿霖一定是聽錯了,爺爺奶奶、大伯二伯都是我們最親的人,怎麽會因為姐姐生病就要把姐姐扔掉呢?”

姜霖扭頭去看姜老太爺和老太太,兩位老人都不忍心地把頭扭了過去,但也沒有出言反駁。

趙氏幹笑着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姐姐是去請仙人治病了,等治好了就接回來了。”

姜霖慢慢地點了點頭,随即又反應過來,問他們道:“那仙人不來怎麽辦?或者仙人也治不好姐姐的病怎麽辦?”

姜家其他人自然回答不出,姜桃就點了點他的鼻子,說:“不來姐姐就回家呀,繼續在家裏養病。你還這樣小,怎麽就跟個小老頭似的擔心這樣多?小腦瓜裏整天瞎想。”

小姜霖努嘴道:“才不是我瞎想,是姜傑和我說的,說姐姐治不好了,大人們商量着要把你扔了。”

姜傑是二房周氏的孩子,和姜霖差不多年紀。但和乖巧懂事的姜霖不同,他是家裏最調皮搗蛋的那個,山上爬樹,招貓逗狗,還愛聽大人壁角,學大人說話。”

周氏臉上的神色越發尴尬,幹巴巴地罵道:“這臭小子混不吝的,就知道瞎說。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他!”

姜傑也經常騙人玩,姜霖還真有些弄不懂到底是誰說的不對了。

姜桃安撫好了他的情緒才發現他腳上的棉鞋居然是趿拉着的,半個腳後跟都露在鞋子外頭。此時他饅頭似的小腳已經凍得通紅,還滿是泥灰和石子兒,石子兒還把腳底還硌出了一些淺淺的血痕。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急成什麽樣了,居然就這樣一路跑到了這裏。

姜桃手邊也沒有帕子,就拿裏面那條蓋了好幾天的被子給他擦。

姜霖躺在她懷裏乖乖地任她擺弄,看到自己的腳在被子上留下了灰色的印記,他才紅着臉不好意思起來,要把胖腳丫往棉鞋裏藏。

姜桃捏着胖腳丫不松手,他顧忌到姐姐還生着病也不敢用力。就這樣姜桃把他兩只腳都擦完了,就把她腳丫子放被子裏暖着。

姜霖許久沒有見姐姐了,只覺得姐姐比從前溫柔了好多好多,享受地輕輕依偎在她的懷裏。

沒多會兒,一行人就到了三霄娘娘廟。

這是這不算富裕的鄉間唯一的廟宇,青磚寬頂,莊嚴大氣,即使現在看着有些冷清破敗,但竟也不比鄉間的瓦房差。

這裏頭死過不知道多少病人,老太爺和老太太肯定不能進去的。

趙氏和周氏則因為膽怯,也留在了門口。

姜霖倒是不怕的,非要跟着他姐姐一道進去。

姜老太爺也不想在這樣的地方訓孩子,就讓姜大和姜二多看顧他一些。

姜大和姜二應了一聲,擡着門板拾級而上,進了正殿。

正殿之內矗立着三具面容慈悲的神像,下設一條香案并幾個蒲團,旁邊則是一團團幹草,看着都有些年頭了,倒是姜桃設想的那種髒亂差的環境好上不少。

但也不知道怎麽,外頭明明出了日頭,這正殿裏卻是陰暗的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廟宇的牆壁太過厚實,一進得殿內外頭的動靜便聽不着了,安靜得很有些詭異。窗戶外頭種了枝繁葉茂的大樹,樹影映進殿內,顯得影影幢幢的,也不知道到了夜間是何等可怖的景象。

姜大和姜二雖然是兩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冷不丁進了來都忍不住一陣心裏發毛。

小姜霖就更不用說了,吓得将小臉窩在了姜桃脖頸間。

相比之下姜桃算是最冷靜的那個了。

廟宇嘛若不是供奉的邪神,給人的感覺都是大差不差的。她上輩子待的那個尼姑庵雖然在京郊,比這還破敗吓人的。就那樣的尼姑庵她還住過半年,還在裏面當了三年魂魄,現在再到這樣地方不僅絲毫不會害怕不說,反而還挺親切的。

姜大和姜二到底是當伯父的人,放下門板後一個去外頭砍柴了,一個就留在裏面幫着姜桃收拾幹草,把舊的幹草都攏到了角落裏去。

沒多會兒,姜大來回五六趟,砍來的柴火堆成了半人高的五堆。姜二也清掃完了幹草不算,還解下腰間的布巾,把正殿裏面能擦的都給擦了一遍。

總算還有那麽一點良心。

姜桃一直在安撫小姜霖的情緒,同時也把他們的行為盡收眼底。

看姜大和姜二這幹活的認真樣兒,姜桃突然有了一些別的想頭,一邊假裝咳嗽一邊道:“大伯二伯快別忙了,柴火已經夠用了,也夠幹淨了。阿桃心裏記着兩位伯父的好,他日……”說着她止住話頭,傷感地道:“有機會一定回報你們。”

姜大和姜二心裏的愧疚被無限放大。

尤其姜二,他同姜桃的父親差不多年歲,小時候兄弟也很是和睦的,只是後頭弟弟太有出息,把他比的什麽都不是,才漸漸疏遠了。

所以他滿臉糾結地看向他大哥,“哥,不然咱們回去吧?”

按着計劃他們送完姜桃肯定是要回去的,但他既然發問,說的自然不只是他們,而是不忍心了,想把姜桃也給帶回去。

姜大比他心狠,略作遲疑之後便道:“看看阿桃還需要什麽,等都給她備好了,咱們就回去。”

意思也很明顯,他不同意。

姜桃從來沒有奢望他們會改變心意,要的不過是姜大這句話罷了。

她試探着問道:“我可以要一把柴刀嗎?我一個人在這裏,有些害怕。”

姜桃不是專業演員,但還是盡量縮着肩膀做出害怕的模樣。不過她現在病的弱不勝衣,根本不用演,光是看着就夠讓人疼惜了。

是以姜二想也沒想就道:“這有什麽。”說着就把自己的柴刀放下了,姜大也沒有攔他。

姜桃立刻收下,又問他們要不要把門板帶回去。

姜二也說不用,給她留着當床榻用,睡着也舒服一些。

姜桃點了點頭,盤算了自己有的東西——食物、水、柴,防身柴刀、簡易床榻,好像還真不缺什麽了。這山頭也低矮,離村子也并不算太遠,想來也不可能有兇猛野獸,而且就算有,這廟門可厚重的很,她只要睡前把門拴上,老虎都撞不開。

這種情況她要是還不能把病養好,還真對不起她這旺盛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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