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争執
楚尚璟頗為無奈,自己閻王殿前走了一回,可昨夜還哭的稀裏嘩啦的葉洵見着他第一面,居然是問他有沒有吃過巧果兒。楚尚璟微微點頭道:“吃過,怎麽了?”
他的聲音仍有些虛弱,卻帶着似曾相識的溫潤。葉洵一咬牙道:“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賣巧果的,還送了你五色繩?”
她眼見着楚尚璟看向她的目光充滿的驚訝,估摸着自己大概是認錯了,正要解釋,就聽楚尚璟道:“小土匪?”
“什,什麽?”葉洵一時間有些愣了。
楚尚璟尴尬了一瞬,沒想到一不留神就把當初随口起的外號說出了口,忙掩了神色道:“沒什麽。”
他把手探入懷中,從小衣裏頭拿出一個刺繡做工皆為上品的錦囊,從裏頭掏出一條褪色五色繩來:“你說的,可是這個?”
葉洵沒想到楚尚璟居然真的就是那個傻哥哥,還把這條五色繩如此視若珍寶的保存了這麽久,一時間微張着口,不知該說什麽。
楚尚璟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複雜,還隐隐藏着幾分深邃。他凝視了葉洵許久,拉過她的手,葉洵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楚尚璟把五色繩戴在了葉洵手腕上,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向葉洵道:“我拴住你了。”
“4會好起來的。”葉洵幾乎是下意識的接道。
這兩句話如同在平靜無波的水裏砸下一塊磐石,記憶裏的畫面與現實陡然重疊,在兩人心坎裏都泛起陣陣漣漪。
“好。”楚尚璟輕笑道:“我會好起來的。”
“哎哎哎大清早幹什麽呢,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端衡老人咋咋呼呼地打破了房間裏頗有旖旎的氣氛,嫌棄道。
也不知道是誰更吵。
葉洵經了昨夜的事,對端衡老人的印象已截然不同,遂起身對着端衡老人施了一禮道:“多謝大夫,是我先前錯怪你了。”
“你和你爹那臭小子一樣不懂規矩。”端衡老人幽幽道。
“您認識我爹?”葉洵驚道:“那您先前為何還說我是南晖?”
“誰說你是南晖了。”端衡老人白了她一眼道。
“您不是說,我是南家的小姐?”葉洵回憶道。
“還有,認識你爹很奇怪嗎?”端衡老人睨了眼楚尚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而對葉洵道:“你這丫頭也忒不懂事,快去皇宮裏頭教人來把你們皇帝陛下擡回去。可別指望我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頭子給你送回去。”
也不知道當初幾個飛身就匿了身影的人是誰。
葉洵輕笑一聲應下了,就見楚尚璟将腰牌遞給了她。
端衡老人嘴裏嚼着不知是什麽葉片,又補充道:“記得給他帶幾套衣裳,他這衣褲都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怎麽了呢。”言罷意有所指的看了葉洵一眼。
葉洵面上一紅,惱怒道:“老不正經。”
“沒規矩。”端衡老人嘴上這麽說,還是親自去櫃上抓了藥,又利落的拿紙包好,遞給葉洵:“等會兒記得把這藥一并帶回去,宮裏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可找不到。”
楚尚璟:“……”
“不知您收多少問藥錢?”葉洵接過藥道。
“你先前不是花錢買了包子嗎。”端衡老人啧聲道:“抵了。”
“這怎麽好意思?”葉洵想到之前自己還背後說了這老東西頗不講道理,就覺着有些尴尬。
“你該跟你爹學學怎麽把臉皮長厚些。若是你爹在這兒,別說給錢了,不給我把這藥鋪子打劫一空都是好的了。”端衡老人趁着葉清不在,偷偷跟葉洵說着葉清的壞話。
葉洵想了想老逼她抄書的葉大俠,覺着還是不要同人在背後說他比較好,于是告了聲罪,拿着令牌往宮中去了。
丞相府內,前夜。
“主子,您交代屬下去試的毒頗有成效,不但那些東林的死囚犯們沒多久就斷氣了,就連那赫赫有名的飛影,不出小半個時辰,連發瘋都沒來得及,皆當場殒命。”一個臉上帶着厚重面具的人聲音低啞道,帶着幾分不辨雌雄的詭異。
“飛影?”顧楓端坐上首,睥睨着身下跪俯的屬下,“那林子裏我派人查過,荒了許久的,怎麽會有飛影?李客,難不成,是你被盯上了?”言語裏帶着幾分威脅的意味。
“小的絕不敢暴露大人的計劃。”被喚做李客的屬下忙連連磕頭,不小心掉下了面具,露出被灼燒得不辯面容的臉來。
顧楓頗有些嫌惡地撇開臉道:“把面具帶好。”
“是。”那人忙帶上面具,谄媚道:“小的這次試毒,倒是得了個驚喜。”
“什麽驚喜?”顧楓把玩着案上鑲着龍紋的茶具,輕笑道。
“皇上同那妖女也進了密林,不知為何,他們只是有些虛弱,并未咽氣。屬下沒敢動手,就讓他們留在那林子裏頭了,現在多半是快不行了,就算僥幸不死,怕是也染上了頑疾,大人,這是蒼天佑您成事啊。”李客接着道。
“什麽?”顧楓猛地站起,手上的杯子砸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你說楚尚璟被困在了毒林裏?”
“是啊。”李客激動道。
“混賬!廢物!”顧楓一腳踹在李客肩上,把李客摔了個四腳朝天,言罷絲毫沒有看向迅速跪地求饒的李客,一陣飓風似的走到庭院外,對人吩咐道:“叫兵部帶人盡快趕往校場去找一處密林,切記兵分三路,不要暴露我們知道密林的具體位置,給我把皇上完好無損地救出來。”
“遵命。”外頭的将士拿着虎符領命離開。
顧楓回頭看見了從房裏爬出來哆哆嗦嗦的李客,一字一頓道:“楚尚璟若是死了,我拿你是問。”
“大,大人,咱們不就是為了造反嗎,那皇上死了,您才正好——”
“閉嘴。”顧楓冷下神色,意有所指道:“你若是再多說一句,小心你的腦袋和你的臉一樣——”
李客立刻收了聲,連連在地上磕着頭。顧楓不再看他,拂袖趁着夜色出了府。
清涼殿。
楚尚璟卧在床榻上,他剛剛把葉洵趕去未央宮休息了,那丫頭這兩天累慘了,端衡老人雖說替她包紮了雙手,好容易回了宮,也該讓她好好梳洗休息一番。
他沒按着端衡老人吩咐的睡上一覺,而是叫過高公公問道:“昨日朕不在,可有什麽異樣?”
高公公這遭被皇帝吓壞了,好容易把人盼回來了,皇帝一問起,他立刻倒豆子一般說道:“陛下您忽然失了音信,奴才們等了許久也沒見着,沿着去校場的路找了大半夜也沒見這你們,連帶着跟着您的飛影也沒了蹤跡,可把奴才急死了。”
“說重點。”楚尚璟身體有些疲憊,有氣無力道。
“哦哦哦。”高公公忙繼續道:“奴才遣人去找顧大人,顧大人一聽也急了,連夜遣人幫奴才去尋人,又來了宮中一宿沒睡,把陛下遺漏的折子都批完了,大清早還沒等到您回來,這才離開。”
雖說顧楓替他批折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楚尚璟總覺着哪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于是道:“你替朕去查查,顧楓是何時到兵部派的人,派了多少,又派往何方尋朕?”
“不必查了。”熟悉的聲音自寝殿門口傳來,顧楓大步走來,帶起了一陣風道:“陛下問微臣就是。”
“你來了。”楚尚璟見到顧楓,不動聲色地把心頭的疑惑壓了下去。
“我昨晚就來了。”顧楓語氣不善,坐到了楚尚璟床榻旁的凳子上,伸出手替楚尚璟把脈。那脈象虛浮,帶着幾分油盡燈枯的凝滞,顧楓說不出是什麽情緒,一時間忽然紅了眼,頗有些咄咄逼人道:“你還記得自己是個皇上嗎?”
說完不等楚尚璟回答,他又站起身指着楚尚璟,臉紅脖子粗道:“你跟那丫頭兩個人去校場,你知道那路有多遠嗎?”
楚尚璟一時愣住了,看着向來好脾氣的顧楓。
“你可是皇上,這大周的文臣武将,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可都看着你呢!”
“後宮無姬妾,膝下無皇子,外戚無太後,皇權尚不穩健,外有蠻夷虎視眈眈,內有朝廷大臣勾心鬥角。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麽向世人交代,你怎麽對得起先帝打下的天下!怎麽對得起你卧薪嘗膽的十來年!你讓天下蒼生怎麽辦,你讓葉洵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
“朕——”楚尚璟開口道。
“別說話。”顧楓咄咄逼人道:“聽我說。”
“我今天就替先帝好好說說你。你是不是一直覺着自己是個野皇帝,從小沒娘疼沒爹愛的,就連南國公家的小厮都敢使喚你。當着金枝玉葉的名號,事實上什麽尋常老百姓的苦都吃過了,還時時刻刻擔心着項上人頭。”
“所以你現在也覺着自己是條賤命,死不了,還是說你根本就覺得死了不要緊!”顧楓雙眼微紅,聲嘶力竭道。
這話說了有些犯上作亂的意思,高公公忙出來打圓場,就聽楚尚璟沉默道:“聽他說。”
“聽我說?好,楚尚璟,你聽好。你身上流的是先帝的龍血,你不是什麽野皇帝,你是大周的天子,是先帝的嫡長子,先帝唯一的兒子。你看看歷朝歷代,有沒有像你一樣不愛惜生命的皇帝!”
你得把這條命給我留好了,你欠了我這麽多,這個世上你只能等我來殺你。
我還沒準備好謀反的計劃,你怎麽能把自己的生命視若草芥?
我不許你就這麽死了。
在皇上的眼裏,他還是那個顧楓哥哥。只有他知道,從年少的太子殿下被逼無奈蓋上玉玺的那一刻,所有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南家是第一個,監視太子下旨的李客公公是第二個,而貴為天子的楚尚璟,是第三個。
殺了他爹娘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顧楓抱着頭蹲在地上,眼淚沾濕了衣襟,仿佛又成了那年秋後那個茕茕孑立的少年,頃刻之間失去了父母,背負了恥辱和污名,如履薄冰地在南家茍活。
楚尚璟撐着身子靠在床榻上,看着顧楓,眼角劃過了一滴淚。他在顧楓擡頭看見前眼疾手快的拭了淚,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朕會好好保重身體的。”楚尚璟平靜道。
顧楓沒有回答他,胡亂抹了把眼淚,直接轉過身去,大步出了殿,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劇痛,但他沒有閉眼,反而賭氣似的,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