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年後
三年後。
庭院裏落英缤紛,其中隐隐綽綽有個矯健的身影,只見得衣袂翻飛,從層層疊疊的枝丫裏穿花而過,堪堪落地,手裏長刀上整整齊齊落着一排粉白的櫻花,氤氲出一瓣心香。
庭下有人大笑着鼓掌,笑道:“葉姑娘果真是女中豪傑。”此人豐神俊朗,眼裏眉間帶着幾分貴公子的氣度,一身紫袍因着剛剛葉洵舞刀帶起的風被吹得鼓起,簌簌作響。
“謬贊。”葉洵答的簡短,而那人卻分毫不惱,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陳宮主來此貴幹?”葉洵吩咐人給陳赟上茶。
陳赟理了理袍袖,端坐在葉洵面前,從懷中掏出了一方精致的木盒,示意葉洵打開。
葉洵睨了那盒子一眼,這木頭并非尋常木料,散着隐隐浮動的香氣,卻又絲毫不輕浮,她沒有打開盒子,而是推了回去,淡聲道:“我南部葉氏向來不過是貧苦游俠,受不得陳宮主的大禮。”
當年葉清去了青山幫後,不知是查出了什麽,竟是一路追查了下去,無暇顧及江湖上的事情,所幸葉洵也願意接手,便将南部葉氏的勢力一并傳給了葉洵,岳纓也緊跟着去了葉清身邊,葉洵一個人呆在傷心地也覺着沒趣兒,因此早已換了住處。
如今葉洵是南部的盟主,而陳赟則是北方的合明宮的少宮主。
這大周上有廟堂之高,下有江湖之遠,而南北兩地分片管轄,這麽些年倒是誰也礙不着誰。葉清自出現在江湖中,原本只同岳纓兩人神仙眷侶,做些豪傑事罷了,可後來,因着二人武藝高強,在民間口碑極好,漸漸的便有不少南方的小幫派投靠,後來好些個幫派聚在一塊兒,索性結了盟,又選了葉大俠作為南部的盟主。
同南部的結盟制不同,北方的老宮主卻是靠着鐵血手腕收服了北方的江湖勢力,有了合明宮的盛景。
因此南部是平日裏誰也礙不着誰的游俠,而北部是等級森嚴的幫派。
葉洵受父親的影響,一直對合明宮這般的行為不怎麽認同,因此此番陳赟莫名其妙前來送禮,葉洵便是先留了個心眼,又有意無意地諷了一句。卻不料陳赟盯着那盒子看了一會兒,又推給了葉洵道,一雙桃花眼凝視起人來頗有幾分深情如許:“當真不打開看看?”
葉洵琢磨着陳赟這般人,大抵也不會下作到在盒子裏頭埋暗器,便索性打開了盒子,卻不料裏面靜靜躺着一枚玉玦,溫潤剔透。
她不曾見過這玉玦,可卻是聽過它的大名的。若她沒有猜錯,這玉玦便是合明宮的信物合明玦了,拿着這東西,便可號令合明宮上下,等于擁有了北方江湖的全部勢力。先前南部葉氏的信物則是一塊玉佩,只是三年前,為了尋葉汀的蹤跡,那玉佩落到了雲繡的手裏,如今葉洵已換了自己的私印來代替。這般物件,向來是不能輕易許人的。
葉洵微挑眉,對陳赟道:“不知陳宮主,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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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赟勾起嘴角,站起身來,向葉洵施了一禮道:“不才陳赟,特來求娶葉盟主。”
葉洵一時想不明白這陳赟葫蘆裏頭賣的什麽藥,難以置信地打量了他片刻道:“用整個合明宮做嫁妝?”
“不錯。”陳赟輕笑道。
“我聽聞老宮主登極樂不滿三月,怎的少宮主不好好在家守孝,竟是拿着父親的基業過來讨好我葉家?”葉洵冷笑一聲道。
“葉盟主,你我皆是江湖中人,難不成還對這生死之事有什麽執念?你方才也說了,家父已登極樂,我該替他高興才是,何必拘泥于凡常百姓的舊俗。”他看着葉洵不善的神色,又道:“且葉盟主年紀也不小了,尋常女子如你的年紀,早就是兒女雙全,因此這求娶之事,就算是我等得了,葉盟主也等不了啊。”
“陳宮主,”葉洵擡眼看向陳赟,輕笑道:“我的終身大事,還輪不到您來指教。”
“葉盟主一時不肯接受我也無妨,只是本宮主今日卻要把這利害關系給你說清楚。”陳赟略帶玩味地笑道:“我一表人才,葉盟主也算得上是閉月羞花,我是北方江湖的宮主,而你,是南方江湖的盟主,這天下,還有比我們更般配的夫妻嗎?待你嫁于我,我們夫妻二人共同執掌江湖勢力,有何不可?”
“陳宮主若是稍微打聽些便能知道,我葉家同你的合明宮不同,大家都是愛來則來,絕不會有用武力逼迫的情況發生。我葉家更不會追求江湖權勢,只求國泰民安,百姓們都能過個好日子。”葉洵道。
“國泰民安?”陳赟輕啧一聲道,有意無意道:“若是你我二人聯手把這大周推翻,自己當了王公大臣,豈不是便可實現國泰民安的念頭了?”
“你敢?!”葉洵怒道。盡管三年過去,葉洵對廟堂上那位早已死心,可一聽見陳赟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言論,還是不由得急火攻心,末了燒灼的疼痛裏頭,又隐隐發酸。
“我當然敢。”陳赟淡笑道,看着葉洵忽然生動起來的神色,帶了幾分壞笑道:“傳言葉盟主本是要做皇後的人,現下看來竟是真的,難怪葉盟主瞧不上我小小合明宮。”
“你怎麽會知道?”葉洵驚道。
“呵。”陳赟小心翼翼地蓋好木盒,将東西放回懷裏,站起身來對葉洵道:“都說了是傳言,葉盟主不必在意。若是葉盟主對今日的決定有反悔之意,只管來找我就是,我會一直等着迎娶您的。”言罷便一甩長袖離開了,留下葉洵微怔地站在原地。
這麽些年,葉洵以為那些微妙的感情早就被連根拔起,可現如今只需閑人一句話,便能叫她抓心撓肝痛徹心扉。
看來當初的情愫,不過是被深埋在心底罷了,一次次的失望,便是一回回往上頭覆上厚土,直到自欺欺人地以為那般種種情深,皆是被淡忘了,可只需一點輕微的動靜,那些往事便會破土而出,随之而來的是多年壓抑造就的發酵後的情深義重,喧嚣咆哮着将整個人淹沒。
葉洵看着陳赟自信遠去的背影,忽然飛身而起,往亂花中又是一隐,沒多時,便見着泥地上落的花瓣,皆鋪滿了葉洵的長刀,而她靜靜端詳着長刀上沾滿泥土的櫻花,眼角滑下一滴淚來,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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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內,一個三歲多的孩童正趴在顧楓懷裏,後者看着那孩子,面上一臉寵溺的笑意。
葉汀抿了口茶道:“顧兄也太溺愛這孩子了些。我瞧着顧輝跟挂在你身上一般,便是走路也要你背着的。”
“沒事兒。”顧楓笑道:“小孩子,疼他些也無妨,等再長大些,誰又知道會是什麽光景呢。”
葉汀登時沒了話,他知道顧楓大抵是會想起自己的過往了,那時的顧楓也是鮮衣怒馬少年郎,從小作為家中獨子被疼愛長大的,可一夕之間父母俱亡,顧家蒙受不白之冤,而自己無緣無故也成了罪臣之後,還被仇人收養為義子,受天下人唾棄。
難怪顧楓這般疼愛自己的孩子。葉汀微微嘆了口氣。外頭忽然傳來聲響,顧楓擡眼看過去道:“進來。”
來人是李客,他恭敬道:“合明宮的陳宮主來信。”言罷雙手奉上一封信。
顧楓似有顧慮的看了顧輝一眼,便聽那稚兒道:“爹,陳公主是皇上的女兒嗎,是不是個美人啊?”
“胡說。”顧楓輕輕彈了彈他的腦門兒,笑罵道:“先前爹不是帶你去見過皇上嗎,他哪有女兒?”
顧輝癟癟嘴,用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腦袋,卻發現并不疼,可是想到公主沒有了,又委屈地“哦”了一聲。
葉汀卻是一笑道:“輝兒還這麽小,就惦記着美人,真不愧是你舉世風流顧鴻影的兒子。”顧楓早年的事,他原是不知的,只是在京城這麽久,因着報仇的念頭,又成了顧楓的幕僚,二人相處久了,葉汀也便知道了這些。
就聽顧楓道:“葉兄你莫要瞎說,那早年的事兒,不提也罷。”
“顧大人還曉得害羞吶?”葉汀打趣道。
顧楓擺擺手,教人把顧輝帶去蕭成玉那兒,還不忘囑咐一句一個時辰之後給他送回來。葉汀聽了又揶揄道:“顧兄還真是一刻都離不開兒子,夫人怕是要吃味兒了。”
“成玉賢良,不會多說,葉兄莫要再打趣我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若是當了爹,怕也是一樣的。”顧楓笑道,卻瞧見葉汀神色一黯,想來他是又想起雲繡了。
顧楓斂了神色,不再玩笑,接過了李客手裏的信,三兩下看完,便對葉汀道:“果然不出你所料,陳赟不僅知道葉家的下落,還幫着去聯系葉家了,只是——”
“只是什麽?”葉汀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楓大笑一聲道:“這陳赟還真是下得起本兒,他呀,拿着合明宮的玉玦,去求娶你妹妹了。”
“什麽?!”葉汀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