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征戰
靖初十年,鬼虎族叛亂,率數萬鐵騎侵襲中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皆是哀鴻遍野。
大周明帝封兵部尚書左然為大将軍,帶兵奔赴邊界,同鬼虎族周旋兩月。然鬼虎族殘暴不仁,肆意屠殺,左然用兵不當,戰士折損過半,身隕沙場。
殿下一片沉寂,楚尚璟緊擰着眉,聽着臣子彙報着左然身隕一戰的慘狀,末了沉聲道:“左将軍已為國捐軀,現下有誰甘願自請為統領,征戰邊塞?”
換來的是一片更加死寂的沉默。
大周到了楚尚璟這一代,已是文官興盛,武官衰敗。前朝先帝的開國元勳裏頭,南國公謀反被處死,薛瓊将軍杳無蹤跡,其餘的也老的老死的死,加之生活優渥,不曾居安思危,到後來竟是後繼無人。
誰又能料到,鬼虎族如此膽大包天,前朝剛被先帝的薛瓊大将軍揍了個屁滾尿流,如今聽說薛将軍音訊全無,怕已身隕,便又換了一副嘴臉,大喇喇地往京城來了。
鬼虎族人骁勇善戰,氣勢洶洶,竟是帶着幾分銳不可當之勢。且楚尚璟估摸着對方的人裏應當是有中原奸細,以至于鬼虎族對中原地區的形勢地理都極為熟悉,每到一處,都能最快的搜刮到盡可能多的糧草。
這般情勢,連朝廷裏兵法武功數一數二的左然都殒命,誰又敢請纓去降服鬼虎族呢。
大臣們甚至連面面相觑都不敢,生怕被皇上察覺,只是一味低着頭,默然不言語。
一個聲音打斷了臣子們令人膽寒的平靜:
“陛下,臣顧楓,自請前往邊塞。”
剛剛還裝死的大臣們,登時開始了小聲議論,竊竊私語着,這有人自告奮勇頂上了這吃力不讨好的事兒,其餘人自是放松了許多,卻不料顧楓環視他們一眼,又涼涼道:“諸位大臣也不必議論,顧某若是死在沙場,讓鬼虎族打進了京城,諸位也都難逃一死。”
大臣們噤若寒蟬地看着顧楓,卻見他面兒上是少有的鄭重。
“你想好了?”楚尚璟有些意外,顧楓雖說是官家子弟,武功身手是有的,但顧楓甚少閱讀兵書,從小所學也不過是治國為民,扶持君主的書經。
“是。”顧楓應道:“朝中大臣皆是怯戰,臣身為大周的丞相,焉能看着我大周日漸衰微?”
這話一出,不少暗中投靠在顧楓門下,籌謀着日後篡位奪權的臣子們,皆是面色青白,不時拿眼瞟着顧楓,這原是個極好的機會,若是大周失勢,顧楓正好乘亂逼宮。只是顧楓分毫沒有顧忌他們的神色,仍是自顧自道:“還請陛下允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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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于軍中一事,并不精通。”楚尚璟踟蹰道。
“的确算不得精通,可臣可以學。放眼整個大周的朝堂,哪裏還有兵法上乘之人。待臣到了軍中,自會廣納賢才,替皇上招募民間的武士。”顧楓執着道。
“也罷。”楚尚璟心中微動,這麽些年來,但凡朝堂上遇見什麽煩心事,顧楓總是頭一個站出來替他解決了,這回要着性命的事兒他也敢出頭,楚尚璟嘆了口氣道:“傳朕旨意,丞相顧楓,封為征戰大将軍,即刻起出征邊塞——”
“臣,遵旨。”
顧楓剛一回府,蕭成玉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懷裏還抱着睡得半夢半醒的顧輝,對顧楓道:“聽說你要去帶兵打仗?”
“是。”顧楓接過她懷裏的顧輝,捏了捏他的臉,直到小顧輝有些惱了,逼着眼胡亂揮了揮小手,顧楓才收了使壞的手。
“皇上為什麽派你去,難不成是忌憚你權勢過大?”蕭成玉惴惴不安道。自打她得知了這個消息,便一直守在府門口,好在第一時間能見着顧楓,現下已是花容失色。
“為國效力,是臣子的本分。為百姓效力,更是我顧楓生在這片土地上的職責。”顧楓少有的沒理會蕭成玉,抱着顧輝往內室去,剛一推開門,卻見着葉汀在裏面。
他擡眼看去,見着葉汀仍是圍着狐裘抱着暖爐,四月的天兒了,身子也還是懼冷。後者見了他,淺笑開口道:“君子所見略同。”
“你聽見了?”顧楓道。
“不但聽見了,還頗為贊同。”葉汀笑道。
一旁的蕭成玉見這二人像是打起了啞謎,分毫沒有顧忌她的意思,一時惱怒便離開了,徒留二人在內室。顧楓繃了一天的神色忽然松懈下來,開口笑道:“見笑了。”
“夫人是關心你。”葉汀道。
“嗯。”
“你決定了?”葉汀又問。
“是。我雖然觊觎皇位,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難當頭之際,我身為中原兒女,不應當計較這些。”顧楓道。
“可惜了,都籌謀的差不離了。”葉汀故意道。
“待征戰回來再共謀春秋大業也不遲,若是連這疆土家園也沒了,我還要這皇位有何用?”顧楓道。
“我果然沒看錯顧大人。”葉汀流出幾分惺惺相惜的面容。他原想着,若是顧楓只顧念自己謀權的小事而不理家國大事,他便獨自趕赴邊塞戰場,卻不料顧楓同他一拍即合,竟是自請征戰。他對着顧楓行了一禮,道:“人生難得一知己,葉某自請同大人一起奔赴沙場,為國效力。”
“你?”顧楓略驚訝,打量了葉汀瘦削的身子骨一眼道:“你這身體,可還受得住?”
“有顧兄的藥在,便不是什麽大事。”葉汀溫聲道:“顧兄怕是自小只學治國之道,可葉某可是從小抱着兵書長大的。”
“你竟還讀過兵書?”顧楓撫掌大笑道:“葉汀啊葉汀,你怎麽總是能給我這麽多驚喜啊。”
“顧兄謬贊了。”兩人相視一笑,皆是了然。
“只是小輝,”顧楓踟蹰了片刻,“我還是有點憂心,他才三歲,若是沒了父親——”
“男兒當自強,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又怎麽能長大。”葉汀道。
“你這人真是,旁人聽了我這話,便是要勸上一句莫要說些不吉利了,你倒好,直接替我想起後事了。”顧楓佯裝嗔怒道。
“我能想到的,難道顧兄會想不到,怕是我這般寬慰,顧兄還更加寬心些。”葉汀淡淡一笑。
“的确如此。”顧楓掂了掂肩上扛着的顧輝,見着他仍是一副睡得傻傻的模樣,竟還微微有幾聲夢呓,他忽然若有所思道:“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輝兒也是該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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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總是人影疏落的庭院裏,此刻卻是滿滿站着不少人,皆是圍着中間一個長發如瀑,身着短打的女子。她着黑衣裝扮,腰間挂着彎月長刀,雙手捧着一碗濁酒。
“寒舍清貧,煩勞各位不得不站在我庭院之中,也多謝各位肯給我這個面子,來聽我說這一席話。今日我葉洵請諸位過來,為的是鬼虎族進犯我中原之事。國家有難,我等江湖幫派皆是身懷武藝之人,雖說平日裏同朝堂泾渭分明,如今卻不可不為國效力。在此的各位幫主們,若是肯随我奔赴邊疆,便在此立誓,喝下這碗酒。”葉洵不卑不亢,說完後在地上撚了些泥土放入酒中,一飲而盡,随後摔了酒碗,發出清脆的聲響。
庭院裏黑壓壓的一群面面相觑,此次無緣無故被葉洵聚集到此處,便有人料到了這事。然而身家性命到底是不少人眼裏第一要緊事,因此一時間并未有人回話。
葉洵面色逐漸鐵青,忽然聽見庭院後傳出聲音:“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葉盟主這裏熱鬧啊。”一個寶藍色的貴氣身影忽然從庭院後出現,似笑非笑地看着葉洵。
“你來做什麽?”葉洵挑眉道。
“合明宮獻上玉玦,願與葉盟主一同為國抛頭顱灑熱血。”言罷陳赟又捧出了那方木盒。
“條件還是我嫁給你?”葉洵語氣有些不善。
“非也,非也。”陳赟面上早已不見調笑:“合明宮再不識大體,也懂得忠君報國的道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現下我大周有難,我陳赟又怎能坐視不理。”
葉洵凝視他許久,又端來一碗酒,親自放上些泥土,遞給了陳赟,面色極其鄭重,卻見陳赟臉上,帶着視死如歸的慨然。
“這泥土酒,沒那麽難喝的,陳宮主不必這麽面色糾結。”葉洵忽然開口道。
剛剛還滿腔熱血的陳赟登時被澆了個透心涼,可剛剛心中那忽然升起的一絲悲涼散了個幹淨,他端起碗來一飲而盡,末了摔碗落地,一抹嘴道:“多謝葉盟主好酒!”
合明宮向來與葉家不對付的,如今沒有受邀,卻親自過來給葉洵撐場面,登時叫一幫人面紅耳赤,要談維護自家基業,誰家的基業又比得過合明宮呢。連合明宮也願意捐出全部身家,這其餘人再矯情也便說不過去了。
不知是誰率先喝了酒,揚聲道:“願為國效力,征戰沙場!”
“犯我大周者,雖遠必誅——”
衆人見了,皆是義憤填膺,士氣激昂,當場飲酒摔碗,一時間庭院裏盡是悲壯豪邁的意味。
六月。
大周派遣丞相顧楓兼遠征大将軍率軍前往邊塞,南部葉家勢力同北部合明宮聯手,為朝廷鞍前馬後,雲繡樓所有女子皆深入敵腹,為着搜集情報,刺探敵情。
一時間,狼子野心的,情緣未了的,包藏禍心的,皆是和諧的相處在一處,因着一個共同的念頭——國字當頭。
或許後人再談及這一場戰役裏出戰的人,會覺着帶着幾分荒謬的好笑。葉皇後巾帼不讓須眉,顧丞相意圖謀逆遺臭萬年,陳宮主官拜丞相出家為僧,可這史書裏頭冷冰冰的文字,又豈能把這三人傳奇的一聲說個清楚。
對着這史書寥寥幾筆,後人也再難想象出當年這三個人是如何在一起群策群力,為大周的和平安定立下了汗馬功勞。
國難,總是能讓人最快地衆志成城,旁的小心思小算計,便再也看不上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涼州詞》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荊軻刺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