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驚心
“顧大人,前方傳來消息,說是聖上率親兵救援江夏,葉盟主已經脫險,如今追擊葉盟主的鬼虎族人已退兵休養生息。”有斥候來報。
一時間,顧楓緊提的一口氣總算是松了下去,面上露出了久違的一絲喜色,忙對李客道:“快去告訴葉汀,說他妹妹沒事了!”
李客應了正要轉身,忽然被顧楓止住,顧楓面上喜色分明,笑着拉過李客道:“罷了,我親自去告訴他。”言罷便往葉汀的房裏去。
李客滿頭霧水地看着這些天一直不肯見葉汀的顧楓,就這樣無緣無故步履輕快地進了葉汀的房間。
這些日子,自打葉洵斷了音信,葉汀便日夜茶飯不思,後來葉洵來信請求援助,顧楓自知無兵可派,且就算有兵,也無可能突出重圍前去救援。為着不再與葉汀起沖突,顧楓将葉洵來信的事兒瞞了下來,可葉汀卻似是心有靈犀一般,沒多久便病來如山倒,已經卧床許久了,絲毫未見起色。
顧楓剛至門前便揚聲道:“葉兄啊,告訴你件喜事兒,葉洵得救了!”
“什麽?”葉汀的聲音裏含着些氣力不足,神色卻是登時明亮了起來道:“你給我仔細說說。”
顧楓将原委交代清,葉汀露出欣慰的目光,對楚尚璟贊許道:“葉洵看人,還算不錯。”
顧楓想起先前自己蒙葉汀的話還沒來得及解釋,還曾讓葉汀對準妹夫楚尚璟心懷芥蒂,一時面上有些尴尬,好在葉汀并未提及這些,只是疑惑道:“葉汀被困,為何是聖上來救,而不曾向我們求援?分明是我們距離她更近。”
“大抵是知道我們被困的窘境,知道求援也無用吧。”顧楓不着痕跡地笑道。
若是讓葉汀知道自己還給葉洵下了“死戰”的命令,葉汀莫不是要當場翻臉。顧楓看着溫溫和和沒什麽攻擊性的葉汀,卻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怵。
葉汀沒再多言,只是眉頭稍皺,他這些日子總是昏昏沉沉,也确實偷得浮生半日閑,連軍情都不清楚了,難道如今顧楓的大軍已經到了插翅難飛,無法外出救援的情景嗎?
他思索片刻,擡眼看向顧楓,還是問道:“我們現在,局勢到底如何了?”
顧楓微斂了神色,對葉汀淺笑道:“局勢還算穩定,你好些養病吧,這些事兒,我頂着呢。”言罷拍了拍葉汀的肩,便離開了,留下葉汀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這邊的情況,可謂是非常不好。
葉汀抱病,醒時少,睡時多,許久不曾再出什麽謀劃,而顧楓的計策,總是無功而返,突圍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而鬼虎族一次又一次縮小着包圍圈,顧楓軍隊幾近斷糧,已是窮途末路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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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顧楓,也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一碗鸩酒。
而反轉發生在鬼虎族使者不懷好意的一封信。顧楓端坐在大殿,睨了眼服裝繁複的鬼虎使者,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悠然道:“怎麽,這包圍圈都縮到這般田地了,鬼虎族竟是連對戰也不敢,還親自上門送求和信?”
他知道那絕不是求和信,可這時候,輸人不輸陣,絕不能讓鬼虎族覺出一點心虛來。
那鬼虎族約莫選的是精通中原話的人,不接顧楓的話茬兒,只遞上了信道:“顧将軍若是來,絕不會失望。”
顧楓不解其意,卻仍是似笑非笑地打開了那信,可目光剛一落到那信上,面上的笑意卻是突然僵住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将那信反反複複看了幾遍,面上神色少有的變幻莫測,最後歸于了一臉沉寂,他沉聲道:“知道了,我去。”
那鬼虎族使者似乎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恭敬道:“望将軍準時獨自一人前往,且不可帶兵器,鬼虎族恭迎将軍。”言罷,便離開了。
留下顧楓站在原地,将手裏的信拽得死死的,眼眶目眦盡裂,帶着些微的紅色。他沉默了許久,終于将手松開,皺巴巴的信紙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滴淚。
這信的內容無非是約好了時間地點,請求見顧楓一面雲雲,可這筆跡——
是刻在顧楓骨血裏的記憶。
是夜,顧楓單槍匹馬往鬼虎族的營帳去,一路上都有不少鬼虎族士兵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還有一隊兵将他左右圍着,似乎是極為忌憚。
顧楓一身銀白铠甲,還有周身森冷的殺氣。剛到營帳前,一路上提防着顧楓的兵便将營帳團團圍住,便是讓他進去了,便不能輕易出來的意圖。
打頭的鬼虎族人操着不怎麽熟練的中原話道:“顧将軍,這便是我們國師的營帳。”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從馬上下來,剛要進營帳,便被人攔住,顧楓橫了那人一眼,那人忙低下頭,收了眼神,卻仍堅持地擋在顧楓面前道:“國師在裏頭等您,只是得先搜身,不可帶兵器。”
“怎麽,你們國師破了我那麽多計策,難不成還怕我一柄長劍?”顧楓言語裏帶着嘲諷的戲谑。
那守門的鬼虎族人沒有多言語,雙手抱着手肘,仍是杵在顧楓身前。
顧楓神色一厲,忽然一陣疾風,手中劍已砸在那人腿上,便聽那五尺高的男兒發出一聲痛呼,登時跪在了地上。
“現在我可以進了嗎?”顧楓好整以暇道。
周圍人不敢再說什麽,眼神卻是都充滿了不甘心的殺機。顧楓沉下臉,揭開了營帳的門簾,卻在見着裏面人的一瞬,雙目通紅。
“果然是你?”這四個字帶着咬牙切齒的味道,幾乎能聽見顧楓颌骨的聲響。這般劇烈的情緒起伏,在顧楓身上倒是少見。
“我以為你會先叫我的名字。”那人的聲音倒是平和許多。
顧楓深吸了一口氣,将目光移到了那人的雙腿和輪椅上,道:“你的腿怎麽了?”
南晖輕笑一聲,貝齒微露道:“拜你所賜。”
“你恨我,不該賠上整個大周。”顧楓撇過頭去不再看她。南晖自小同他一起長大,他對南晖的字跡再熟悉不過,且那字是他親手所教,只一眼,他便看出了是南晖的筆跡。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不過是不願承認罷了。而再念及每每戰術被識破,一切也便都有了理由。
這世上,除他自己外,再無人比南晖更了解他了。
這麽些年,盡管旁人都說,南晖怕是早就死了,可他從不肯相信。葉清劫葉洵的事情,也讓他對葉清便是當初劫走南晖的人這一事一直有所懷疑。他始終堅信,此生一定會再見南晖,至少,讓他把當年為南晖準備的那洞房花燭前,欠南晖的一句對不住說出口。
可他從沒想過,再見兩人竟是這般的身份,如此的境地。
他懷裏溫柔可人的姑娘,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孩,怎麽就成了鬼虎族的軍師呢?
“我沒辦法恨你,顧楓哥哥。”南晖的聲音仍是溫婉清冽的:“所以我只好恨楚尚璟,恨大周了。”
“你,過得還好嗎?”顧楓見着南晖,忽然就極其不願同她談起國事,仿佛他們還是南府彼此心意相通的兩個孩子,彼此交換着無與倫比的甜蜜。
南晖有意無意地掃了眼自己的雙腿,自嘲笑道:“還好。葉大俠當初救了我,待我也不錯。”
“嗯。”顧楓應了聲,卻不知再說什麽,連目光,也不敢再落在南晖的身上。沉默了許久,他才覺出這營帳中,竟然還點着熏香,如曉風和暖。
“那你呢,過得如何?”南晖笑道。
“你應該最清楚我現在的形勢。”
“顧楓哥哥,楚尚璟欠我南家的,這是我要向楚家讨的,我不是故意為難你的。”南晖輕聲道。
“南國公犯上作亂,其罪當誅。”顧楓沉下聲音。可他帶着些微顫的語氣,已然宣告了他內心的潰不成軍。在聽見南晖第一回用含嬌帶怯的聲音叫出“顧楓哥哥”四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你會怪我嗎,顧楓哥哥?”南晖面上妝容極重,是當初在葉清面前的上妝那回的模樣,顯出幾分攝人心魄的妖冶。
“對不住。”顧楓從未想到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心裏頭竟也還是沉重不堪。只覺胸口一陣悶熱,貼身的衣物被汗水浸濕,顯得有些黏膩。
“沒關系的,顧楓哥哥。”南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我知道,你也恨陛下,旁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偷看過你在你爹娘的忌日寫的悼念詩。是他下旨殺了你的父母,你也從未放下過此事,我說的對嗎?”
被戳中了心裏最隐秘的一角,顧楓雙眼如同被刺痛一般,往後退了一步。
“怎麽,對我避若蛇蠍?”南晖輕笑一聲,聲音卻是魅惑道極致:“你從前,不是很喜歡我麽?”
“你這樣的妝容,不好看。”顧楓微喘了口氣,沒來由覺着面上微紅,難以喘息。
“呵呵。”南晖笑道:“顧楓哥哥說假話。”
“南晖,我不管你恨我,還是恨陛下,都不是你引着外族人進犯中原的理由。”顧楓清了清嗓子,維持着腦內清明,勉力壓住了喉頭腥甜。
南晖走進了些,一雙白皙的玉手搭在顧楓的頸後,湊在顧楓耳邊輕聲道:“我真的不恨你,我愛你。”
顧楓面目赤紅,仿佛微醺,南晖身上陌生的香氣,摻雜着營帳裏的熏香,沒來由叫他覺着有些心猿意馬,正迷離間,忽然聽見南晖輕聲若有若無道:“為什麽娶了那個女人?”
“她是蕭尚書的金枝玉葉,可助我——”未盡的話被柔軟的唇封住,顧楓登時沒了言語。便見南晖微微拉開了距離,面上含笑,似嗔還癡道:“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兩人的唇瓣貼的極近,南晖的每一句話,都在顧楓唇邊輕輕摩擦着,輕輕擦動着顧楓敏感的神經。伴随着溫軟的香,顯出一室旖旎。
“因為像你。”顧楓不知怎的,竟輕易将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她從小就愛學你,所以很像你,不過,還是不如你。我們的孩子,叫顧輝。”
——“顧楓哥哥,以後如果我們有孩子,應該叫什麽呢?”大抵每一個熱戀中的少女,都明着或是暗着,拿自己心上人的姓氏取過名字,南晖自然也不例外。
——“你想取什麽就是什麽。”
——“顧晖好嗎?我的晖,你的顧。這樣我們就可以合二為一了,一聽就是我們的孩子。”
——“犯了你的名諱了,不如叫顧輝,日月同輝的輝。”
——“顧輝……,好,一言為定!這名字真好。”
南晖面上忽然神色松動,聽見“顧輝”二字的一瞬,似是有些難以置信,抑制不住地将注意力從顧楓身上抽離了片刻,可就在一晃神的剎那,胸口忽然一涼,眼前的男人不帶任何表情地抽身而去,癱坐在輪椅上的南晖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地濺落在顧楓的沾滿泥土的銀絲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