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宮主
遠征将軍顧楓妙計破兵,深入敵營,火燒鬼虎族糧草營帳,屠鬼虎族軍師,順利突圍。
遠征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留下同鬼虎族大軍繼續苦戰,另一路正火速趕往江夏,決意與江夏城中的皇帝親兵一同包抄退守江夏的鬼虎族。
葉洵這幾日過得雖然沒閑着,倒還算是太平,有楚尚璟的親兵護持,鬼虎族人不敢輕易攻城,葉洵便領着城中剩下的士兵加固城牆,修築瞭望塔,鑄造弓箭,只待來日背水一戰。
這日,約莫到了晚飯的時辰,葉洵照例給陳赟送飯。陳赟自打合明宮全數覆滅之後,便整日渾渾噩噩,再沒了當初一點兒少年意氣,整日借酒消愁,胡茬潦草,癱軟在床榻上,一睡便是一整日。他也不肯上城牆,更不肯帶兵。連房門也不願意讓人進,被他鎖的死死的,連窗戶都封上了,活像個怕見光的鬼魅。
旁的士兵都怕他這個瘋子,連他住的屋子也不敢靠近。
葉洵倒是不怕,幾次三番地直截了當踹開了門送飯進去,直到陳赟的幾把鎖都斷了個幹淨,總算是不鎖門了。
可他的心門到底是鎖上了。
葉洵急的無法,可大夫說,這是心病。
她推開陳赟的房門,見着午飯果然是完完整整地放在桌上,宣告着它的無人問津,唯有幾只蚊蠅貪婪地盤旋在那飯食上方,時不時大喇喇地落在上頭,絲毫不畏懼病榻上那飯食的主人。
葉洵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趕走蒼蠅,擡眼看向背過身去的陳赟,溫聲道:“中飯就沒吃,晚飯總該吃點吧,這樣下去,吃不消的。”
陳赟仍如舊時不吭聲,自打他得知合明宮唯有他一人活下來,便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葉洵收走了冷掉的飯食,又替他擺好了新鮮的飯食,盯着睡得邋裏邋遢的陳赟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道:“陳宮主——”
“合明宮都沒了,就別叫我陳宮主了。”這三個字于陳赟而言像是某種開關,多日不曾開口的陳赟,終是嘶啞着聲音,言語平靜無波道。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能別矯情了嗎?”這些日子過去了,葉洵也明白了這時候所有的寬慰都不過是杯水車薪,只是不停撕扯陳赟的舊傷疤的同時,徒增自己的哀愁,毀自己的軍心罷了,索性心裏想的都與他攤開了說。
等了許久,陳赟沒反駁也沒開口,葉洵又接着道:“如今退守江夏,戰争一觸即發之際,米糧本就緊缺,你這一頓頓的不吃,你自己的身體且不說,浪費了糧食,怎麽對得住為你省出米糧的老百姓們?傷春悲秋這般河清海晏時候附庸風雅的心思,打仗的時候就省省吧。”她這話說的不客氣,陳赟卻仍是悶聲不吭,看不出神色。
“陳赟,”葉洵上前去一把将陳赟翻了過來,便聞見一股腐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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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是頹喪久了,連周身的氣味都跟着凝滞了起來。
她用力把陳赟架了起來,又将桌上的飯食拿過來,一手捏住陳赟的下颚,一手拿起碗裏的馍馍,掰開陳赟的嘴便往裏喂,而陳赟耷拉着眉目看着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面上的神色似是被使了定身術,連一絲一毫微末變化也沒有,只是嘴裏滿了便咽下去,不費什麽大力氣。
“原來你還能吞食啊。”葉洵特意強調了“能”字,又夾了好幾筷子菜,發覺陳赟自己頗為省心地張開嘴,也不折騰。葉洵給他喂完了飯菜,放下了空空如也的碗筷,見着陳赟的嘴仍是張着。
她剛剛手勁兒不大,那麽一捏絕不至于脫臼,陳赟這般,真是懶出新高度了,連閉口都不肯。她頗有些無奈的幫陳赟合上,陳赟便病恹恹地一歪,準備繼續睡了,被葉洵眼疾手快地一把攔住。
她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陳赟床邊,一副要長談的架勢。
而陳赟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微閉了眼,連頭都懶得偏。葉洵氣不打一處來,撐開了陳赟的眼皮,剛巧對上了他深黑的眼,葉洵沒來由地發自心底贊道:“你眼睛真黑。”
被誇得雲裏霧裏的人從鼻腔裏哼哼了一聲,示意知道了,雖說看起來欠揍的很,到底是有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現在你吃了老百姓的米糧了,就得替他們做事兒,知道了嗎?”葉洵剛拍了拍陳赟的肩,陳赟就順勢倒下去了,葉洵覺着自己想是在和個沒有筋骨的布人兒過家家,又用力把陳赟扶了起來:“你這樣算怎麽回事?”
陳赟許是被她折騰的煩了,有氣無力地開了金口道:“我本想同合明宮人一起戰死沙場,可最後,只獨活我一人。你說,我活着有什麽意義?還不如早些死了。”
“你可以把我當你活着的意義。”葉洵口快道。
陳赟瞪大了眼,似是被眼前人的厚顏無恥驚呆了。
“不是不是。”葉洵覺着陳赟大抵是回錯了意,忙解釋道:“我是說,你可以把打敗我當成你活着的意義。”又順勢道:“你想想,你的武功還不如一個女子,你羞不羞。”
陳赟:“……”
還不如不補這句呢。陳赟暗自腹诽道。
而某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誇的度。
葉洵忽然若有所思地對陳赟道:“我接管葉家盟之前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也跟你一樣,不想活了,可是呢我想着,我還沒能打敗我爹呢,還沒當上大周武林第一人呢,我怎麽能死了,我要是死了,那武林第一豈不是就沒人了?”
大概是傷口上捅些不鹹不淡的刀子效果的确是好,又或許是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竟讓陳赟有了點同時天涯淪落人的交心感,他總是半睜不閉的眼裏竟閃過一瞬流光溢彩,盡管很快又恢複了無精打采的樣子,葉洵卻仍是捕捉到了。
“不是你,也會有別人。”許是陳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開口反駁了葉洵。
“不,只能是我。”葉洵沒看陳赟,神情卻是極其專注,那雙神采奕奕的眸子裏的堅定是如此真實,全然不像是誇大海口的吹牛皮,那專注的模樣讓人覺着,她是真的相信自己一定會成為武林第一人的。
陳赟的心口忽然沒來由的覺着有些震懾觸動,末了又從這震懾中,品出了一絲後知後覺的慚愧,他從小衆星捧月的少宮主,怎麽可能還不如一個丫頭?
正想開口,便聽葉洵接着道:“戰事還沒結束,咱們在戰場上還有那麽多時日,不如咱們比試一場,誰能活到最後,誰就贏了。”
“茍活不算。”陳赟伸出手,像是打算擊掌。
“一言為定。”葉洵也同樣伸出手去,不過顯然,她會錯了陳赟的意——
她把小拇指勾到了陳赟的小拇指上,拉鈎完之後還伸出大拇指,認真地印了一個章。
狀況外的陳赟目瞪口呆地看着葉洵,張口閉口好幾次總算是憋出一句:“葉洵,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幼稚了。”
“是嗎?”葉洵笑了笑,不置可否。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咳嗽,咳嗽的那人明擺着故意,像是生怕別人不知他來了。葉洵嘴角卻漾起克制不住的笑意,利索收拾了碗筷便同陳赟告了別。
推開門,外頭候着的果然是楚尚璟。
“說什麽呢,呆了這麽久。”楚尚璟有些悶悶不樂道。
葉洵踮起腳揉了揉楚尚璟的臉,又執起楚尚璟的手,往廚房裏去。
“沒什麽,只是看見你的時候就覺着,活下來真的很好。”
愛人在身邊的時候,大概就會不由自主地變的幼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