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兲山(十二)

從什麽時候開始,心中有了惡魔?

……

夏日伴随着知了的聒噪,小溪潺潺涓流。

阿爹阿娘一早便出去了,從私塾饑腸辘辘回到家的時候,家裏空無一人。把書本放在桌上,走到竈臺前。鍋裏面還有阿爹阿娘留的兩個窩頭,我用手指點了點已經有些發冷了。我抓起一個便吃,差點兒噎着,囫囵吃完一個又拿起另一個,蓋上鍋蓋便走出門外去。

我坐在門前的椅凳上歇了歇,咬着手上的那窩頭。望着那回家的小路,不知道發什麽呆。

吃過後我又搬了一張小桌出來,拿出私塾教的課本來看。

阿爹阿娘總說萬般皆無用,唯有讀書高。所以哪怕是家裏再窮,他們也要供我讀學問。

小時候不懂愛貪玩兒,書本看的煩了便把書扔在地上,阿娘沒少打過我,阿爹見此便說我不是讀書的材料,瞎白了功夫還不如多做點農活。

那時候不明白讀書做甚?有何用?

我們常笑話隔壁村的那位老秀才,讀了這半輩子的書,到現在還不是一無所有,家裏面讀的早已揭不開鍋,可他還在孜孜不倦地讀着書。

然而就在前年,他中進士了,他回鄉的時候一直抹着眼淚,喜極而泣的哭着。沒過幾日,他便帶上自己的家眷似要離開這裏了。

那時候我問娘他是怎麽了?阿娘說:他當了官,要離開這裏了。俺娘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滿是羨慕。

“那他要去那兒?”我拉着俺娘的手,不停地晃着問她。

“去一個滿是穿金戴銀,天天都有山珍海味的地方。”阿娘蹲下身,笑着瓜了下我的鼻梁,可是笑容漸漸又顯惋惜:“如果我的兒有這麽出息就好了。”

那時我便明白了,讀書真的有用,可以讓家裏面過上好日子,可以去往吃喝不愁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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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上的那本書看完,又溫習了一遍才把書放下。今日在私塾先生教的兩首詩還沒背下來,可今天不論怎樣自己也得把他記下。

黃昏時阿爹阿娘是挑着擔,拿着鋤頭回來的。我擡頭看見了他們,起身跑過去去迎。

“娘……”

阿娘皺眉:“今日怎麽回來的這麽早,莫不是逃課了?”我扯着阿娘的衣袖,道:“沒有,今日先生家中有事便早些放了。”

阿爹把擔放下,換了另一個肩膀挑,對我們催道:“孩子他娘別說了,快些回去煮些飯才好。”

我又跑到阿爹身邊:“爹要不我來挑。”

阿爹搖頭:“你挑不起,等一下你娘又得說我,你還是好生讀你的書。”

“我已經不小了,都十五了。”

“好了好了你倆,就幾步路到家了這有什麽可争了。”

……

阿娘讓我把院中的雞給喂了,自己去煮飯,阿爹放好鋤頭,也沒閑着拿了凳椅就坐在院中編筐。

那袅袅炊煙,已經能聞到飯菜的香氣了,那怕是先前已經吃了兩個窩頭,但也不管飽啊。

喂完雞我便急忙跑去拿碗筷,阿娘說我心急。

我嬉笑道:“沒事,我先擺上。”

等着阿娘端上一盆面我就愣住了,阿娘看了看我說道:“不願意吃啊。”

我憋嘴道:“我沒有。”

阿娘側過頭叫阿爹別做了,快把飯吃了。阿爹道了聲好,把沒編完的收起來拿進屋裏先放着,後去洗了個手才來。

“今天我去河邊打水的時候,河位下降了。”阿爹邊說着,邊挑了一筷子面到碗裏。

阿娘擡頭說道:“已經有多少天沒下雨了。”

阿爹扒拉幾口又停了下來:“就怕……”

“別想那麽多,說不定在過幾天就下了。快,在多吃點。”

那時候我只埋頭吃飯,并未注意阿爹阿娘的對話,只記得面裏面鹽放的有少,吃了幾口都沒吃出味。

而沒想到的是,阿爹的擔心當真成了真。

此次幹旱,也成我們這地方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

一切急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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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面的水缸還有幾天就要見底了,現在完全不敢亂用水,家裏養的雞也拿去賣。阿爹和其他阿叔阿伯說是今天要去挖井。幾月未澆水,農田地裏也旱了。

而我卻不知道,這将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爹的事。

阿爹回來的時候臉上蓋着衣服,被他們擡着回來。那是雖然十五六,但也懂得不在的意思,阿娘趴在阿爹的身上失聲痛哭,我腦中一片空白,所謂不在便是永遠都不會回來。

他們都勸阿娘節哀,這件事誰也未料到。而接下來的痛苦,才剛剛開始。

……

阿娘去搶粥食,連半個窩頭都要與人搶着吃。阿娘把我抱在懷裏,手捂着窩頭叫我快吃。她左眼充血嘴角淤青,一定是被人打了。而我卻無能為力只能哭,因為我幫不了她,我連是誰打的都不知道。

她手抹着我的眼淚叫我別哭。

我和阿娘一直往前走,要走出這地方。卻沒想到竟是千裏旱災,走不出去的。

“阿娘,我害怕。”阿娘拖着疲憊的身軀拉着我。

人何時變成了這般?

我……我……

……

幹旱還在持續。

那人毆打着我娘,兩腮幫憋的紅紅的,肥頭大耳滿腦肥腸,不停甩動着胳膊揮舞着拳頭。

就為了那一塊樹皮。

阿娘的嘴巴早已開裂有了血口,她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讓我想起了阿爹。

她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一群人蜂擁而上。

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我緊緊抱着阿娘的身體不撒手,眼中卻早已沒有了淚水。直到一滴水滴我的鼻梁上。

水?雨水?

所有人都是瘋了一樣跪在地上,叩首跪拜感謝着蒼天。我仰着頭,張着嘴,努力去喝飲。

娘,你看見了嗎?是雨下雨了,我們有救了!

可阿娘閉上了眼,在也未睜開。

……

我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他們看不見了。

我考科舉,他們看不見了。

我為官,他們看不見了。

……

難怪說人人都想當官,一手遮天怎可不好。

現在我有能力了,我能做我想做的事。

我恨那些人,尤其是那肥頭大耳,肥油裝了滿肚打我娘的人,我恨他,這種人不該活在這世上

她在哭你們聽不見,那你們哀嚎我也聽不見。

有人來說在山上發現了屍體,定是張衫和李驷露出了馬腳。但此事也好解決,說是山上有妖魔,那些愚蠢的人便不會再去靠近那山。

直到那日清晨……見到那兩位少年。

真是礙眼……

可我面上無動,我不能慌張。

殺人的事怎麽可能是我幹的,我可是當地的父母官受人愛戴,怎麽可能?

張衫和李驷跪在地上,不知那兒胡亂說的人名時。我心中已定,不論他們是否真的說出口,他們都得死。盡管他們以為他們送的這麽久的屍體,是些死囚犯的,官府不讓說,他們便不能道出口。

他們到死都還以為我能幫他。

散了衆人,送走那礙事的兩少年,出理完張衫和李驷,我到想起山上還有些屍體。

要不一不做二不休,燒了也沒那麽多事了。

下山的時候,我才注意這山下真有戶人家,原來張衫和李驷并不是亂說的。

門前擺了許多蠟燭,門牆院房破舊不堪。這誰住的這兒裝神弄鬼?

門開了,顫顫巍巍出來一個老頭。

以前只是聽說兲山下有一父子,兒子長大便背井離鄉,丢下這老人一人,老人只能靠賣蠟為生。

或許他心中還有些期許。在門口點滿了蠟燭照亮回家的路,望他兒子能早日歸來。

可我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是個瞎子。

我臉上漸漸浮笑,或許他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個殺人犯了,這一切……都是會變成他做的。

在把他殺了死無對證,真是天衣無縫。我都佩服我自己,沒人知道我要做的事。

我想也沒想手起刀落,在把刀從他身後拔了出來,刀刃帶出的熱血差點兒濺我臉上。

他還拼命往屋裏爬,老頭兒你活不了。

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都說張衫和李驷兩犯人死了。

他們慌什麽,人是我殺的我都沒慌。

我讓師爺起草告示:犯人畏罪自殺,上吊死了。明日便把報告貼出去,師爺盯着我,一直未下筆。

“怎麽我說的話你不聽?”

……

“縣太爺,這個人也想做那差事。”

“好,你先下去吧。”

他唯唯諾諾的看着我。

人啊只要一聽到有好事,怎可錯過?

“你想好了?雖然回報很高,但很辛苦的。”

他憨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還不知怎麽稱呼?”

“小人姓杜。”

我看着面前這些個虛肥體胖的人就讓人作嘔。

我笑道:“聽說你還是個老板?”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

可為什麽又是那兩人?

何為惡魔?便是心中滋生的欲念無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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