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鱗母蠱(七)

李亦行一路便着寒靈子疾步走着,他不敢運用功力淩空而行,如此颠簸寒靈子定受不了。寒靈子總勸他,算了吧,一切既成定局又何苦如此執着。可他不信,還有辦法的,還有救的。如此想着,腳下不覺加快了步伐。

回去路上耗時比來時縮短了許多,畢竟那時尋找唐門不敢放過沿路蛛絲馬跡,只能一步步邊看邊找。而這時為了趕路,李亦行已是三步并作兩步沒日沒夜而行,可這樣換來的也是身體上的吃不消。

但當李亦行背着寒靈子走了兩天兩夜,已經到自己家院時,眼中不免欣喜。等去買批快馬,不日便可出蜀。

……

李亦行匆匆推開木門,回到那個自家小房屋中。這裏多日未有人住,院中雜草又生了出來,他想在這兒稍作休息等會兒在啓程。

他先把寒靈子背入內屋,鋪好床榻讓他好生在榻上休息,然後自己這才放下東西跑去竈前準備給寒靈子弄些東西吃。

其實從寒靈子上次昏迷醒到現在,已多日未進食。不是不想吃,而是寒靈子根本咽不下去,會嘔吐出來。可若不進食,人怎麽受得了李亦行便想是不是食物的關系,就打算去竈臺熬些米粥來。

寒靈子因蠱蟲日漸消瘦的身體,他是看的見得,這種肉眼樂可見的糟糕,時時刻刻在對他敲着警鐘,一下下似倒計時敲在他心上。

李亦行手忙腳亂,熬了一鍋熱粥,盛了一碗給寒靈子端去。可寒靈子怎麽也吃不下,只無力的搖頭把碗推開。李亦行慌道:“吃點兒嘛,吃點兒東西才有力氣。”

半晌,寒靈子也未應出聲,還是不想吃。他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李亦行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可他連依靠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往下梭(往下滑)。

李亦行暫把碗擱在一旁,夾着他的雙臂往上托,讓寒靈子在坐起來一點。

“算了,我去把粥裝點兒路上喝,那你在休息會兒,等下我們就走。”李亦行努力平複着複雜的情緒,他從後把頭靠在李亦行脖窩處,聲音漸漸有些哽咽。

寒靈子竭力擡起微微顫抖的手,放在李亦行頭上。李亦行額間有許多碎發,落在脖上竟讓人有些發癢。

這片刻的美好,像一縷陽光,它照得此刻的人心暖,照得人眷戀,可你就是抓不住它。

“亦行……趕不回去了……長安太遠我恐怕……咳……恐怕來不及了。”寒靈子緩緩說着,眼角流下兩行清淚,他雙眼失焦不知在看着什麽。

李亦行還是搖頭:“不,還來得及……我……我在快些,出蜀很快的。”說出這種話連李亦行自己都要信了,當初他們進蜀走過崇山峻嶺羊腸小道耗了好些時日才到了盆地,現在說即可就出去那比登天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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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有啥子辦法啊,人都快要莫得了,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能救寒靈子的法子。

“可我……不想離開這兒了,我想去……看看外面那顆桃樹。”

我……還想……在多看看你。

在這一刻李亦行像是終于認清的現實,寒靈子會死會永遠離開他,此生再也無法相見。

人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人從來到這世間總有一日也會離去,世上無不散宴席,寒靈子知道李亦行也更加明白。從少年時母親離世他便知道,沒有誰是能陪你走完人生這一路的,可他就是不甘,他是貪戀與寒靈子在一起的時光,可老天為什麽不能看在他如此真摯的份上成全他,讓寒靈子活着好好活着,他還那麽年輕,那麽好一個人為何要那麽早就要收回他的生命。

…………

院落中的那棵枯桃樹活了開了花,發出陣陣桃花香,李亦行搬了一個長椅凳到院子裏,陪寒靈子一道賞花。

按理說照現在這個季節,即使桃樹開花也不該是這個時候。問過才知道,原來是當初寒靈子離開院落前,往枯梅樹上施了符箓,到這時正是開花時效,而現在寒靈子亦無靈力施用符箓了。

外面天氣稍許涼意,李亦行拿了幾層毯子給寒靈子搭在身上,讓他舒服靠着自己靜靜觀賞着桃樹。

已經是最後了嗎?兩人皆是無言,只有相互依偎着。

然還是寒靈子先開的口:“你說我下輩子能得道嗎?”

寒靈子看着那飄落的桃花就像在看着自己一般。他從小便長在道觀,修道法練道術,可他從未感覺自己得道過,師父讓他道悟他悟了一生,卻像一場空,而思及此生卻是萬般錯。

李亦行哽咽着道:“已經得到了,很……很好。”此生寒靈子已得到他的所有。

寒靈子淺淺笑着:“是嗎……那甚好。說來……我的拂塵呢?”

“在屋裏,我去給你拿。”李亦行輕輕起身,讓寒靈子先靠在木椅上,進屋去那拂塵。

那拂塵正與黑青劍一道被放在木桌上,一劍一拂塵,相互靠着。李亦行看着那拂塵一時竟拿不起來,它似千斤重壓得李亦行喘不氣。

記得第一次見寒靈子,他就手拿拂塵似對他笑來着。一天之中又見他,便是目光灼灼再也挪不開眼。

李亦行哭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但寒靈子還在屋外,他不能讓他聽到自己在哭泣,極力忍耐壓低着聲音。他感覺心髒像有把大錘在往上夯,疼得他連着手指都扯疼。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什麽,還可以做什麽,還能做什麽,才能挽救寒靈子的性命。他看着自己的雙手,感到無措。李亦行望向桌上的拂塵,又看向它一旁的黑青劍。瞬間他便拿起那把黑青劍撤掉劍布,提起長劍準備往自己都脈搏割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劍停住了。

黑青劍自己停在了半空中,它不認李亦行的掌握,不讓他去傷害自己,任李亦行怎麽用力下劍割脈,它竟是紋絲不動。

李亦行不知道這劍是怎麽了?為何它的主人指示都不聽了最後那黑青劍脫離開李亦行握着劍柄的手,飛向空中讓李亦行怎麽也拿不着。

這下李亦行急了,他來回在屋中走着找尋可用于割脈的工具。

刀,他需要刀,他需要一把鋒利的刀來割開皮膚和血管。

對了!菜刀!

李亦行直奔後廚而去,既然長劍用不了那便用菜刀。黑青劍也感覺到什麽,緊随着李亦行而去。

而李亦行剛拿起竈臺木板上的菜刀一轉身,黑青劍便橫在了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李亦行怒道:“讓開!”他舉着把菜刀對着黑青劍,“我讓你讓開,聽到莫得(聽到沒有)!你不要讓我捶你哈!”

黑青劍不動,不讓分毫。

他打算繞過它,黑青劍卻又偏不讓。講真那是李亦行第一次拿把菜刀和自己的佩劍幹了起來,可想而知力量懸殊,李亦行對付不了咒術也對它無用。

李亦行愈加急了,寒靈子還在等着他,蠱蟲不是能轉移嗎,他是活人不是也沒試過可不可以?萬一在寒靈子體內多年早已不用生辰相同條件轉移呢?萬一蠱蟲不挑直接引出來了呢?萬一就成功了呢?

那麽多萬一,可李亦行偏偏沒想過自己的性命,萬一也去了呢?

被黑青劍一挑劍,李亦行臉上便出了一道口子。他還是不肯放棄這渺茫的可能。

“讓我過去……我求你,他……他真的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李亦行嗚咽聲音對着黑青劍而道。它是一把有靈性的劍,他知道它是聽得明白他在講什麽的,他知道它也體會得出他此刻的感受。

“不要……不要在攔我了!還有辦法,還可以再試一哈。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生失去他,他若走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李亦行垂下頭去抱頭痛苦起來。

終于……黑青劍撤開了,它回到了屋內,回到桌上拂塵一旁。

寒靈子從未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他還在等李亦行回來,他現在已油盡燈枯就剩一口氣還在。

李亦行拿着那把菜刀,快步走到寒靈子跟前。當寒靈子反應過來時,李亦行已在他們雙方各自手腕上割開了一道口子。

“李亦行!你這是作甚!”

為了防止寒靈子掙脫,李亦行撕扯下身上一縷布條,口和另一只手并用把他們血流的手緊緊綁在一處。

看着他們的血液融為一體,寒靈子便知道李亦行要做什麽了。他去掙脫去反抗去質問,“你傻啊!沒有用的,我死不足惜!”可他終沒有那般對抗的氣力。

李亦行擁着寒靈子,淚水早已經浸濕了大半衣襟。

“你這……又是何……苦呢?”這是李亦行記得寒靈子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他便輕輕的垂下了頭去。

身後的那桃花一瞬皆散去,變回了那顆枯木樹,凜冽的風吹動着木枝丫發出響動。

寒靈子的手還是那般涼,不論李亦行怎麽捂也捂不熱。李亦行往寒靈子手上哈着氣,他相信會緩和的。

直到自身也感到那透骨寒,李亦行也未曾放棄,或許等到他也喪失了意識,到時候他才會罷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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