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程安好最終還是跟許箴言回到C城。
走的那天, 她把家裏關于她的東西徹徹底底收拾幹淨了。目光觸及書桌上小心保存多年的那本有機化學教材,她閉眼,掙紮許久, 還是咬牙把它塞進行李箱裏。
兩個簡簡單單的行李箱,像是裝滿了二十多年在這個家裏的所有回憶。
出門前, 孫明蘭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別過臉不肯看她, 嘴裏不依不饒還在罵着:“你有骨氣就永遠不回來!”
程安好從小到大, 不管被她再怎麽擠兌打罵, 想着她是她親生母親,從來不會頂嘴。
但這次,她神态涼薄地回了句:“不會了。”
孫明蘭圓目一睜。
“但你放心,你的生老病死,該付的贍養費我不會少。”
“至于平時的照料和陪伴,我相信你只需要你兒子一人,我是多餘的。”
孫明蘭矮胖的身子窩進沙發裏,愣了幾秒, 反應過來後,把沙發上的抱枕砸在地上,狠狠別過臉,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給我滾!”
程安好扯扯嘴角, 臉色蒼白,置若罔聞。
準備關門的時候,程天驕紅着眼, 伸手死死摳住門縫,不讓它合上。
“安好,別。”
“你跟媽都在氣頭上,別說這樣的話。”
他心裏翻江倒海,父親去世的苦澀還沒緩過來,又要被迫面對另一場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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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長大的妹妹,他懂她,她說出來的話,沒有做不到的。
所以才讓他心慌。
程安好靜靜看着這個三十出頭,面容卻比普通人蒼老深隽幾分的兄長,別過臉,自嘲般笑了。
小時候,別人都羨慕她有一個哥哥,因為他們印象裏的兄長,是能從小保護妹妹的英雄。
很小的時候,她也這麽以為,所以紮着小辮子有點嬰兒肥的她,讀小學前最喜歡的事,就是黏在哥哥身邊。
像個跟屁蟲,會想尾随他偷偷進他的房間,他放學回來像個小馬仔,積極主動地給他遞拖鞋和取書包。
她以為哥哥是喜歡自己的,卻沒看到他眼底對自己明顯的排斥。因為她的突然降生,不富裕的家庭愈發拮據,爺爺奶奶重男輕女的觀念深刻影響了沒讀過幾天書,思想傳統老舊的孫明蘭,還有,一直被孫明蘭寵大的他。
他們都說,養女兒就是為別家養的,費力不讨好,一嫁人準成白眼狼。
而且,漂亮聰明的她很快分走了平庸沉默的男孩在父親那裏的寵愛。
父親像山,是每個男孩小時候崇拜景仰,忍不住靠近的對象,當那座山開始背對自己,把笑容與寵溺留給另一個人時,他開始不忿,開始憎恨。
更何況,聰穎勤奮的她,學習優異,性格乖巧,把偏執任性的他比得一無是處。
程安好認識到這點,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她放學路上被一群初中生攔住,他們訛她的錢。初中部就在小學隔壁,當時讀初二的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目不斜視地路過他們,裝作沒看到。
但程安好知道,他是看到了的。她跟他對視,明明,她眼裏的期待和依賴那麽明顯。
因為那天,程安好一星期的早餐費沒了,她頑強地早上餓了一周肚子,沒找任何人。
她的好友提醒她,你還有哥哥啊,為什麽不向他借錢。
她當時一愣,對啊,她還有哥哥。可她的眼神又瞬間黯淡。
有哥哥又怎樣,哥哥不喜歡她。
思緒回到當下,程安好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從容地對程天驕笑着。
“哥,你是還有什麽沒實現的願望,想讓我幫你實現嗎?”
“你妹妹我不是什麽阿拉丁神燈。”
程天驕的五官僵硬了,連帶想拉住她的手,也無力地放下。
被人傷害得多了,她最清楚,怎樣刺傷人幹淨利落。
她眼神微涼,透着剔透和入骨的嘲諷。
“哥,從小到大,我沒見過你有硬氣的時候。”
“你打算躲在孫明蘭後面躲多久?結婚了,是不是又要像沒骨頭的癞皮蛇一樣,跟在夏芊蕙身邊?”
“你能有擔當有男子氣概一回嗎?”
話音落下,程天驕臉色煞白,終究還是低下頭,彎了背脊,嗓子裏哽咽着,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來。
程安好沒管他的反應,直接下樓。在樓下,他靠在車門上等她。
她徑直想把行李箱放到後備箱,他強勢地搶過,幫她遞上去。
之後,無論是在車上,還是坐飛機,他們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她整個人都很疲累,坐在他身邊,總是別過臉,緊閉着眼睛,可能是不想看他。
空姐送來飛機餐的時候,她搖頭不想吃,他堅持把飯盒遞到她面前,等她接過。
“你已經兩餐沒吃東西,必須吃點。”
她睜開眼,冷冷瞥他一眼,接過飯盒。
低頭吃了兩口,她實在沒胃口,筷子随意地戳着米飯,思緒游離。
“不好吃?”
他一直留意她的舉動,忍不住皺眉問她。
她搖頭,回了句不相關的。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我高中的所有事。”
“嗯。”他一愣,最後還是颔首,也瞞不了她。
他說不出同學聚會上,岑英子為她打抱不平地把所有人拉回那年夏天,拼命讓他們在記憶的邊邊角角裏,拼湊出有關她的一點東西時,他是什麽心情。
心疼,愧疚,還有一絲莫名的慶幸。
當時,胡海在角落看他的眼神充滿畏懼。當年是他看中程安好是一個沒有背景的轉校生,苦于自己高三的成績起伏不定,又不甘心跟昔日好友差距越來越大,他求他父親,花錢托關系,占了程安好一等獎的名額,保送去了Q大。
年少輕狂時,以為這世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
可到頭來,不是自己的東西,怎麽也守不住,報應,雖遲會到。
他的公司正是危機關頭,昔日好友裏,許箴言是他最有把握的救命稻草,可偏偏,他曾經不以為然的借讀生,搖身一變,成了許太太。
對朋友一直寬厚容忍的許箴言,當場發了狠,一拳狠狠揍在他臉上,提起他,身材圓墩的他就被他叩在牆上,他死死攥着他的衣領,讓他快要窒息。
當時他在胡海耳邊,說了兩句話。
“把程天驕開了,不管你用什麽理由。”
“還有,永遠封住你的嘴巴,不然,我讓你在B市永無立足之地。”
他費勁心思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遠離真相,可打擊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許箴言。”
時隔多日後,她第一次認真叫他名字。
“世界上那麽多貌合神離的夫妻,也不差我們一對。”
“我二十七了,沒有時間和精力再找一個人,再經歷一段婚姻。”
“不管你怎麽看我,同情也好,覺得我處心積慮也罷,以後我盡量跟你安安穩穩過日子。”
“唯一一點,我不能接受背叛。”
“.…..”
她說完,自顧自把耳機戴上,閉上眼聽歌,不給他回複的機會。
許箴言吞吞嗓子,如鲠在喉,心裏有很多想說的話,想反駁,想解釋,可是看到她瘦削得可憐的側臉,開不了口。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有很多,那段艱澀的單戀,還有,她爸的一條人命。
許箴言顯而易見地察覺到她變了,可是,他就像只沒頭蒼蠅,拼命想留住過去的程安好,最後卻只能看她一點點遠去。
回到家,密斯開心地在門口轉圈圈,一把撲到許箴言身上,親熱完他,又圍到程安好身邊,哈着氣開心地踱步,尾巴搖個不停,兩只爪子搭在她腰上。
日久見人心,跟密斯相處的這幾個月,它把她徹底當成自己最親的人。
可是,程安好第一次推開它,徑直進門,她沒有心情跟它玩耍。
密斯站在那裏,偏偏腦袋,眼神一直盯着程安好的背影,泛着水光。
許箴言微微嘆氣,彎腰,再次摸了摸密斯的頭頂,小聲安撫它。
“她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錯。”
密斯自顧自地“汪”了聲,凄怨的眼神,依舊停在她離開的方向上。
晚上睡覺,主卧床很大,她卷着自己的被子,靠床的最邊沿躺着,背對着他,有意跟他拉開一段距離。
他睜眼看着天花板,毫無睡意。
“程安好,你過來點,我不碰你。”
她依舊充耳不聞,像是睡着了。
最後,他嘆氣,突然移過去,從後面圈住她,雙手把她緊緊環住,小心地一點點挪過來。
她睡覺不安分,他怕她摔下去。
懷裏熟悉的溫暖,他收緊手臂,不想再分開。
她手肘不耐地在他胸膛抵了抵,想要掙脫。
許箴言無奈,最後還是把她放開了。
兩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離,他伸手,就能握住她柔軟的發。
“程安好。”
他抿唇,語氣是認命地感慨與悲嘆。
“沒有同情,也不想相敬如賓。”
“我是真心,想跟你一起美滿幸福地過完這輩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愛人的經歷,他也早已過了把愛放在嘴邊的年紀,所以他不懂這算不算一種愛。
但他知道,無論是那些他毫無印象的過往,還是不久前他還擁有的溫馨甜蜜的日常,都讓他驚喜,貪戀。
黑暗中,她背影一動不動,像是什麽也沒聽見。
事實上,同床共枕的兩人,幾乎都是睜眼到天亮。
***
之後的兩個多月,兩人的日子一直這樣,過得不溫不火。
程安好主動參與多個課題組,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實驗室。白天七點出門,他還在夢鄉。晚上十點左右準時回去,在他回來之前,已經躺在床上閉眼睡覺了。
有時,兩人一天說不了兩句話。
九月份,秋季賽開始。
之前他暫時卸任主教練,Z.W戰隊在冠軍杯比賽中意料之中地一輪游。秋季賽他重新執教,所有人都鬥志昂揚。
一晃,就到了十月金秋,C城标致性的銀杏,開始在各個巷落街道飄零,點染金秋。
Z.W這一個多月的常規賽發揮很好,大局沒有失一分,俱樂部所有人每天笑容滿面,除了他。
訓練的時候,他依舊嚴謹認真,用最快速和高效的方法幫助他們提升。
下訓休息的時候,他們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落地窗邊,望着窗外發呆。
他看的方向,是走去麗水東區他家那邊的方向。
他對蘇經理的态度也很奇怪,除了不得已的對話,不會跟她多說一句話,她靠近,他就選擇不動聲色地離開。
時間久了,他們五個首發隊員也發現不對勁。
先是盤哥沒心沒肺地問許箴言:“老大,嫂子最近很忙嗎?我好想吃一回她包的東北水餃,好久沒吃過了。”
明明程安好以前做晚飯包餃子包多了,常常會給他們送來。
妖貓在那擠眉弄眼,也沒能讓盤哥住嘴。
許箴言站起,望着窗外,最近他清減很多,高大的骨架撐着Z.W隊服,腰間有些空落。
他沉聲,情緒壓抑。
“別說你,我也沒吃過。”
餘下的人面面相觑,傻子也看出這兩人之間有問題,悻悻回到訓練室。
最後,是江慕歌走過來,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肩膀。
“還鬧矛盾?”
他自嘲般地笑了。
“我倒希望她鬧。”
最難受的是,對方把所有苦悶和埋怨憋在肚子裏,對他,選擇徹底無視和冷處理。
江慕歌嘆氣,想起剛才跟陸真真雙排時聽她說的,好心提醒:“今晚我守在這就行,你不回去?”
“為什麽回去?”他反問。
江慕歌一臉不解。
“陸真真說,他們學校選拔了一批骨幹教師去援疆,程安好就在裏面,這一去就是将近兩個月。”
“她沒跟你說?”
“.…..”
***
許箴言猛地推開房間的門,一低頭,剛好撞見她默默蹲在地上,耐心地整理行李。。
見他進來,她一驚,很快站起,在房間的陰影裏,和他無聲地對峙。
許箴言感覺這些天憋的怒火直直往頭頂冒,他沖過去狠狠扼住她手腕,把她拉到窗簾前,面色不豫地擋在她身前。
“援疆?去兩個月?你不說一聲直接走?”
她神情依舊淡然,語調平緩。
“你不也知道了嗎?”
“我他媽是聽別人說的!我老婆要走這麽久,我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程安好,你現在是不是眼裏只有你自己!”
許箴言眼裏氤氲着怒氣,比那晚的夜色陰沉。他眼神黏着在她身上,她依舊是那個程安好,但他又覺得他們之間隔着一層霧氣,看到的彼此,都是不真切的。
聽到他的話,她垂眸,沉痛蒙上心頭,她突然覺得可笑。
“我眼裏只有自己?”
“那我現在就不該站在這!我爸也不會死!”
程安好情緒有些崩潰地推他一把,別過臉,眼裏分明的恨與悔意。
許箴言察覺到她情緒的悲傷,強迫自己快速冷靜,伸手,把她一把拉進懷裏。她想掙脫,被他牢牢扣住,原本還想說什麽,唇齒間被他全數吞沒。
他力氣大得驚人,讓她根本沒有辦法反抗。
他狠狠奪去她呼吸,在唇間帶有懲罰地輕咬,發洩這些天壓抑沉悶的情緒。
雲雨混沌時,他愈發欲罷不能,得寸,即進尺。
許箴言得逞地故意咬住她耳垂,輕磨,低啞的嗓音,性感而溫柔地呢喃着。
“程安好,老師是不能騙人的。”
她皺眉,瞪他,不懂他腦回路接到了哪裏。
“你忘了嗎?你說過我們該要個孩子了。”
“我覺得,現在是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上一章熱情的支持!紅包已發~這一章我看看可不可以随機抽五個紅包,要是不會,就選前面五個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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