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眠眠的問題, 她沒有馬上回答。直到紅燈變成綠燈,她牽着他過完馬路,在馬路另一邊等車的時候, 她低頭,面色不太好看地反問眠眠:“你希望他是誰?”

他微微張嘴, 像是被問到了,幾秒之後, 他反應極快地停下來, 伸出雙手, 抱住程安好。

“媽媽,不管他是誰,我都只要媽媽。”

程安好心一軟,帶着歉意摸摸他頭頂。

是她太敏感,他只是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把這種問題抛給他,的确為難。

但程安好明白,眠眠心思細膩, 一定是猜到什麽,不然不會是這種反應。

“對不起,大人的恩怨不該轉移到你身上。”

“眠眠。”她蹲下,面對着他, 認真說出她考量許久後的想法,“你喜歡他,在心裏覺得他是你的誰, 媽媽不會幹預你。”

“因為那是你的自由。”

“但是,下次不許不過問媽媽就跟人家走,如果遇到壞人怎麽辦?”

她溫柔耐心地囑咐,眠眠不能全聽懂,但還是笑着點頭,鑽進她懷裏撒嬌。

程安好無奈,只能将她抱起。

漫天雨幕中,母子倆的溫情融了雨水的寒意。他們也沒發現,下雨天擁堵的馬路對面,有一個男人,一直在默默目送。

***

熟悉項目後,程安好來的第二周就幫項目組立下大功。現在新藥合成的第一步一般都是先導化合物篩選,篩選之後,可能的活性化合物再進行相應靶點和活性部位的檢查。他們這批針對2型糖尿病的DPP-IV抑制劑篩選出的先導化合物,進一步進行體外實驗時發現,沒有一個具有應有的活性,這意味着他們之前的工作都是白費,一時項目組的人情緒陷入低迷。

程安好的研究生項目剛好跟抑制DPP-IV的作用機理相關,這方面她頗為熟悉。她仔細研究他們設計的實驗路線和檢驗方法後,根據自己的經驗進行改進,果然,換了符合新藥審評的新方法後,篩選出的化合物在體外都表現較好活性,這說明他們前期的工作有效且高效,項目組頓時幹勁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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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這件事後,負責糖尿病新藥研發的總工程師不肯程安好調去其他城市,一心勸她留下來,甚至,還把電話打到了溫穗那裏。

溫穗只能笑着回:“她去哪都是在霍氏發光發熱,這事我幹預不了,我不能為了你顧此失彼啊。”

程安好也在猶豫這件事,她私心是想離開C城,但跟這裏的同事也建立了一定感情。而且,重點是,一向乖巧的眠眠聽說又要搬家,哭着鬧着,死活不肯。

她無奈,只好暫時留下來。

周末的時候,她把眠眠放到托管中心,下午六點去接他。

但不知為何,這幾周她去接他時,他整個人格外興奮,臉上的笑容也多起來。

明明之前,她發短信警告過許箴言,以後不能随便把眠眠接走。

托管中心的老師一直笑臉相待,給人感覺一切如常。

程安好心存疑惑,但也沒深究。

最近項目組的一款仿制藥的生物等效性實驗進入最關鍵的階段,項目組所有人焦頭爛額,程安好也必須在晚上加班,所以,她把眠眠帶到霍氏。

實驗室自然不适合小孩子進去,他跟程安好所在組組長凱麗五歲大的兒子,一起在休息室玩耍。

那個孩子很調皮,從小被慣壞了,冒險精神極強,想到什麽就必須實現。他慫恿眠眠跟他一起進實驗室看看,他們媽媽工作的地方長什麽樣子。

眠眠坐在沙發上,穿着小皮鞋的小腳懸在空中,晃了晃,拼命搖頭。

“我媽媽說那裏危險。”

可那孩子不聽勸,見眠眠不去,自己堅持跑出去,眠眠擔心他,跟在他身後。

實驗室的大門有指紋鎖或數字密碼,剛好,那個孩子見過凱麗輸密碼,一直記在心裏。

兩個小孩進去後,光是外面幾層門的除塵清潔裝置,又是鼓風又是風浴的,快把他們繞暈了。

眠眠一直在扯他出去,可他不肯。進去後他看到桌上一個關着實驗用大鼠的籠子,好奇把它提起來,畢竟是孩子,力氣小,一時沒提穩,籠子倒了,大鼠跑出來,那個孩子受到驚吓,手一揮,打翻了桌上的一瓶試劑,液體剛好灑在旁邊穿着短袖,裸露着手臂的眠眠身上。

□□,具有一定腐蝕性,眠眠瞬間感到皮膚的灼痛。

幸好,在裏間開會的大人聽到孩子的哭聲,馬上發現了。

醫院。

醫生簡單給他做完包紮,眠眠坐在急診室外,紅着眼,淚光汪汪,左手臂還綁着惹眼的紗布,怪可憐的。

程安好原本還想責備他幾句,瞬間說不出口。雖然錯不在他,但他莽撞地跟人闖進實驗室,明明可以告訴大人,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醫生說,仔細養着,不碰水,按時塗藥,留疤的可能性不大。

但程安好的心還是懸着,幸好這只是腐蝕性不強的低濃度□□,如果換成濃硫酸,後果她不堪設想。

“媽媽去取藥了,你乖乖在這等我。”

程安好語氣頗冷,眠眠有些愧疚地看她一眼,很快埋下腦袋,只是點頭。

等她回來時,意外看到,眠眠面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熨帖的西裝,領帶系得規整,皮鞋锃亮,他像是從什麽會議上趕來。

這年頭的孩子,幾乎人手一個電話手表,不久前,程安好也給眠眠買了一個。

她可以斷定,這個不速之客,就是那個小鬼叫來的。

程安好剛想上前,看到他進一步動作,停住了。

只見男人彎着腰,舉着眠眠的手臂,很輕,很溫柔地給他的傷口吹氣。

眠眠噘着嘴,含着淚光,一臉委屈。

“爸爸,我以後還能跟你一起搭積木,一起玩手辦嗎?我這只手是不是用不了了。”

許箴言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擡頭,揉撚他小手緩解疼痛的動作也停下來。

“眠眠,你剛才,叫我什麽?”

他吞吞喉結,眼前像他人生中答過的最難的考卷,而就在剛才,那道卡了他很久,撓心撓肺的難題,好像瞬間得解了。

他頭腦一片混沌,心裏泛起緊張。

私心,渴望着能再聽一遍。

下一秒,眠眠伸出自己沒受傷的手,抱住他脖子,在他耳邊,認真甜糯的語氣說道:“爸爸,我還想跟你一起玩積木。”

許箴言笑了,已過三十的男人,眼角笑出些微不明顯的細紋。

他跟眠眠拉勾起誓,那一瞬間,他一顆空缺了四年的心,好像被他填滿了一半。

那晚從醫院出來,他堅持要送她們回家。

車開到樓下,他直接打開後座的門,把睡着的眠眠抱起,等她帶路。

她跟眠眠暫時租在普通居民區一八十平米的房子。地方不大,裝修也很老舊,但住她們母子,已是足夠。

程安好把眠眠放回他房間的小床上,再出來,就看到他坐在沙發上,手裏翻動茶幾上那本相冊,對着照片發呆。

“眠眠不懂事,今天麻煩你了。”

她的聲音打破靜谧,她靜靜站在那裏,言語沒有過多感情,趕人的意味十足。

他搖頭,對上她的眼,嘴角浮現苦澀無奈的笑意。

“程安好,今天孩子叫我爸爸了。”他答非所問,聲音顯而易見地微揚,單純地,想找人傾訴。

“你不懂,當時我是什麽心情。”

“從小到大,我不是情緒起伏大的人,但當時,我真的想把他抱起,當着周圍所有人的面,告訴他們,這是我兒子。”

他嗓音依舊清冽如薄荷,尾音,又帶着他獨有的慢條斯理的深沉,自顧自在回憶剛才的一切。

三十而立,已過三十他才知,結婚生子,這種生命的延續,在經歷時才會體驗到底有多美好。

程安好在一邊冷冷打斷他的溫情。

“以後不能瞞着我把孩子接走,不管多久,都不行。”

以眠眠今天打電話叫他的熟練程度,程安好明白,這絕對不是第一次。

他淺笑着颔首,沒反駁。

“眠眠總求着我說托管所無聊,讓我接他去俱樂部玩,我心軟,忍不住答應他。”

“孩子你教得很好,這些年辛苦了,他很讨人喜歡。”

“如果你工作忙,沒必要把他放在托管所,我工作的時間和地點相對自由,我可以…….”

他沒說完,被她打斷了。

“許箴言,我不反對眠眠跟你見面,是因為眠眠喜歡你。”

“但這不意味着,我會允許你随意走進我們的生活。”

“你要知道,當初我把孩子生下來,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現在得到你們的感激或同情。”

“孩子是需要父愛,但沒必要硬生生拼湊一個不會幸福的家庭,去讓孩子得到父愛。”

“最近我工作上剛安定下來,過一段時間,我會跟法院提出訴訟離婚。”

最後一句話說完,她明顯感覺,沙發上坐着的人身軀一震。

他突然站起,看她的眼神,透着無力和執拗。

“除了離婚,我什麽都依你。”

“我可以給你足夠的時間,但我不會讓我兒子叫別人爸爸。”

程安好雙手抱胸,笑了,眉眼裏那幾分疏淡決絕,格外刺眼。

“許箴言,我可以答應你,眠眠的爸爸,我只承認是你。”

“但你不記得小時候電視劇裏主角經常說的一句話嗎?”

“我們,回不去了。”

話音落下,他突然站起,走到她面前,把她禁锢在懷裏,程安好使勁,怎麽也掙不開。

“我不信什麽回不去,也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過去我不夠珍惜,我知錯,重新找到你跟孩子,我會改。”

程安好放棄掙紮,在他懷裏,閉眼,覺得可笑。

“我爸的一條人命,你們家對我一直存在的偏見,還有,跟你糾纏不清的蘇溫爾,你說說,我們之間有可能不計前嫌嗎?”

他失了神,手臂松了,程安好趁機推開他,直接打開大門。

“走吧,時候不早了,我不想再跟你多做糾纏。”

他木然地邁開步子,經過她身前時,又說了兩句話。

“程安好,過去我欠你很多。倉促地結婚,沒有顧慮周全,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等我發現自己的錯誤時,你已經走了。”

“開始我選擇跟你結婚,只是覺得合适,也有被逼無奈的成分在。”

“但經歷這麽多,我能明确地告訴你,不一樣了。”

“我還是想找個人安穩地過日子,但那個人,現在非你不可。”

“不完全是因為孩子,也有我自己……”

說到這,他停頓了。程安好別過臉,表情不太輕松地抿唇。

“這裏沒有安保也沒有物業,你跟孩子住這不安全,回麗水吧,那裏離眠眠上學的地方更近。”

“你不想見我,我可以搬出去。”

程安好毫不猶豫地回了句“不用。”

他微微颔首,沒再說什麽,關上了門。

那一夜,程安好抱着孩子,失眠很久才昏昏沉沉入睡。

而樓下,漫天星月下,他坐在車裏,守了一夜,落了一地煙灰。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了,兩點:1.男主随便罵,但還是相信,這是連載文,角色還在成長

2.我覺得我家程程真的不是狗血言情劇裏只有戀愛腦的小言女主

最後,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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