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臺風欲來

老舊的洗衣機猶如熬幹了命的老黃牛,隔了一面牆加一扇門仍然叫喚得厲害,是室友又在大半夜的洗衣服了,樓上樓下已經多次操着怒火而來,但租在這種小區的都是早起晚歸把生活轉成陀螺的屌絲,分不出精力來擔憂鄰居的睡眠,除非房東給買臺高貴矜持的新洗衣機,否則橫豎就是沒辦法,久而久之,鄰居們除了啐幾口罵幾聲爹娘,也不再管了。

祁嘉做沈聞樂的生活助理快兩年了,雖然沈聞樂從沒把他當下屬,也沒什麽要求,但他給自己定了半小時內随叫随到的規矩,這就需要他住得近,也就意味着房租貴。

S城寸土寸金,但每個繁華的城市中心必然也存在不那麽應景的灰色地帶,譬如他找了很久才搶到的這個老舊小區,估計是離拆不遠了,房租意外便宜,當然與此同時,房東、物業的管理十分潦草,基本不殺人放火就一切随意,更不在乎你是否住得舒适安全。

逼仄的屋裏分了三個房間,祁嘉住在靠北最小的一間,月租比其他兩間便宜200塊錢。陽臺只有朝南的主卧有,每次收晾衣物,都需要穿過室友的房間,盡管大家都是一文不名的底層打工仔,但私人領地的概念卻很強,每次他都需要等到室友下班回來開了鎖住的房門,才能一邊陪笑着說抱歉一邊速戰速決。

他剛晾完今天的衣服,因為覺得合租使用的洗衣機不夠幹淨,所以習慣了手洗,此刻雙手還有浸過涼水之後的熱麻感。他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伴着外頭洗衣機的噪音茫然地盯着頭頂的白牆,床頭是《臺風來了》的劇本,關蓮心說讓他出演其中一位男主的角色,過兩天試鏡,但基本不會有什麽意外。

《臺風來了》的故事發生在某個多臺風的大都市,主角是三個背景經歷各不相同,卻因機緣巧合成為好朋友的年輕人,他們面對着各自的難題,伴着臺風的來去奔波在生存與生活之間,奔波在這國際大都市的匆忙腳步裏。最後一幕是新一輪臺風即将來訪,窗外日夜難辯,風吹樹倒,主角們依舊煩惱不斷,但忽而來了興致,在不合時宜的季節裏圍坐在一起吃火鍋。

給祁嘉的角色是一位來自農村的大學畢業生,懷着遠大理想的他在不知名的小私企做了多年一線員工,性格軟弱能力一般,拿一份餓不死吃不飽的工資,前途更為渺茫,于是日複一日地徘徊在“是否辭職回老家”的念頭上。

關蓮心并不了解祁嘉的情況,大概是本着導演的直覺才挑上了他,也有可能只是為了節省開支——資金上多年的捉襟見肘讓她對演員實在不怎麽挑剔,加入立輝之後依舊如此。

但祁嘉确實很适合這個角色,他本人就是這樣一個從老家出來的“農名工”,父親早逝,母親一人拉扯他和他妹妹長大,送兩人上大學,如今兄妹倆都已大學畢業交了朋友,生活的重壓是時候從母親那裏轉交給他了。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他就有着庸俗而簡單的人生願望,那就是賺夠錢回老家蓋新房,風風光光地把妹妹嫁出去,給自己娶媳婦,再讓他媽抱上兩個孫子孫女。

剛剛惹怒封堯的時候,他曾以為自己不過犯了個小錯,态度誠懇多道歉幾遍總能解決,誰知封堯的人對他圍追堵截,仿佛他犯了滔天大罪,稍有反抗更是變本加厲地打擊。

他同學中不乏星二代和富二代,他想從他們口中打聽打聽封堯,結果各個都是諱莫如深地把他随便打發了,他去網上查則是鋪天蓋地的小道消息,把封堯的背景和勢力傳得神乎其神,看得他一腦門冷汗,這時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的黴頭是觸到了惹不起的人。

他并不懦弱,相反因為家裏窮困,從小需要想盡辦法賺錢貼補家用,因而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吃的虧多了也算是能屈能伸,但封堯派直接拿他媽和妹妹來做威脅,他一個毫無背景的底層學生根本沒有辦法,就着網上三人成虎的猜想,甚至覺得要殺要剮都不由他自己了,能做的只是盡可能地躲,躲不過就生生挨着,唯一的希望就是很快就畢業了,大不了一畢業就回老家去,總不見得封堯為了他一個小人物還要千裏迢迢專門跑去村裏堵他。

然而臨近畢業,他卻被學校突然告知學分不夠必須延畢,還連個明确的原因都沒有,延到何時更沒有數,他知道是封堯搞的鬼,頓時萬念俱灰。

沈聞樂當時正在學校裏挑演員,有事要找校長,一眼就看到了被擋在校長室門外大哭的祁嘉,他已經全然崩潰,随後颠三倒四地在沈聞樂的關心下哭訴,哭得眼淚都幹了。

後來......後來就是沈聞樂幫他解決了所有的事,他也終于得以從封堯的陰影裏逃脫出來順利畢了業。聽說為了這事,沈聞樂還挨了沈立輝有史以來第一頓教訓,雖然他從沒有承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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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沈聞樂的生活助理離職後,他執意留下來“報恩”,事無巨細地照顧剛從沈宅搬出來一個人住的沈聞樂,沈聞樂幾次問他要不要接片子,他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這次得知自己有機會出演關蓮心的電影時,他開心得幾乎語無倫次,确認了很多次才敢相信,被沈聞樂好好嘲笑了一番。

眼下沈聞樂剛結束《臨危》的工作,正好打算休息幾個月,如果他可以趁這段時間拍完《臺風來了》,那就什麽都不耽誤,說到底既然學了表演,他心中仍舊希望自己能回到演戲這條路上,更別提是和關蓮心這樣舉足輕重的大導演合作,還是主演。

可是......封堯要演另一位男主,那麽兩人勢必會有非常多的對手戲,只能二選一的話,就算沈聞樂和關蓮心願意選他,他也斷不能為了自己而壞了一部好電影。

沈聞樂又拍着胸脯說交給他。

祁嘉費勁地在一人寬的小床上翻了個身,腦子裏糊裏糊塗地想,怎麽辦呢,他赤條條的一個人,連拒絕別人幫忙的底氣都沒有,他能做的,就只是躲在這龜殼大的出租房裏等待,等待他的小老板再救他一次。

沈聞樂說得硬氣,其實什麽事兒都得找他哥,唯一一次自作主張替祁嘉出頭就辦得不那麽靈光,往後就更不敢亂來了,抓耳撓腮半天還是去了頂樓。

沈若愚在立輝員工眼中是個威嚴冰冷的老板,年齡不過三十三,很多方面卻已經有了中老年風範,作息規律,嚴肅無趣,可沈立輝并不是這路子,所以無人知道他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

沈聞樂上去的時候,湊巧聽到有人在說話:“你怎麽能用‘Dear 沈總’呢,外國人才dear來dear去,你跟沈總很熟嗎?入職的時候就跟你強調過,沈總不喜歡這套,你怎麽就是記不住。”

如同很多企業,立輝也想引進外企的運營模式,但細節方面卻容易水土不服,自成了一派中不中西不西的日常風格,沈聞樂聽了覺得好笑,好像每次來大家都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小E姐,我、我真的忘了啊,當時太忙了,那怎麽辦......”

“沒事啦,下次記得就好。還有啊,周五沈總不喝咖啡只喝水,這告訴過你嗎?”

“嗯,說過了,我貼了紙條在電腦旁......”

Edith借着上廁所,拉着秘書室的新人敲打了一番,正要回去便看到了沈聞樂。

“小E姐。”

“哎,樂樂來了。”

“我哥在嗎?”

“在呢,不過江小姐也在,要不我幫你去傳一聲?”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等就行,謝謝小E姐。”

江令儀是沈若愚的女朋友,以前來得很勤,最近倒是很久沒見了。沈聞樂沒等一會兒就看到了她的身影,笑着跟他打招呼:“樂樂來了呀,怎麽不進去呢?”

她永遠一副巧笑嫣然的溫柔模樣,但沈聞樂卻莫名不太喜歡她,認識這麽多年了還不是很親近,聞言只客氣回道:“令儀姐,我剛上來,你要走了麽?”

“我晚上還有事先走啦,你哥最近很辛苦,幫我好好照顧他哦。”

“嗯,令儀姐再見。”

沈聞樂敲門進去時,沈若愚正擰着眉頭仰靠在辦公椅上,一看就是頸椎病犯了。

沈聞樂有求而來,自然得更會來事一點,于是乖巧地叫完一聲“哥哥”,便自發走到了椅子後面搓了搓手給沈若愚按肩膀:“我幫你捏捏呗。”

只不過他那技術有還不如沒有,很快就被嫌棄地扒拉下來了:“今天幹什麽來了?”

“我就是來看看你……”

沈若愚雖然閉着眼,卻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弟弟,故意道:“嗯,那看完了就走?”

沈聞樂又把捏改成了不痛不癢的敲,期期艾艾道:“那個......其實我是有件小小的事想請哥哥幫忙。”

“嗯?”

“幹媽要拍新電影,封堯和嘉嘉都會參演,但她不知道他們有過節。”

“然後呢?”

“封堯還是不肯放過嘉嘉,哥哥你看......”

“上次爸就提醒你了,封堯這人很麻煩,你不要主動惹事。”

“可嘉嘉是我朋友啊,我不能看着他被欺負,”沈聞樂又急又氣,“這個封堯到底是什麽人,有那麽可怕嗎?”

“那倒也不是,他家的情況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聽了也記不住。我才處理完《臨危》的事手上忙得很,何況蒸汽麥芽已經交給岳野了,我沒有這時候插手的道理,要幫就找他去幫吧。”

“啊?找、找他啊......”

“怎麽?不是你自己說的跟他化敵為友了麽?這是他分內事,找他才合适。”

“可是他又不了解封堯。”

“我會跟他說的。還有其他事嗎?”

“沒......”

沈若愚睜開眼揉了揉眉心,起身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家去了,有其他事就回家來吃飯。”

“哦......”沈聞樂只得應了,想了想又補充道,“哥,你不是說之前的按摩師移民了嗎?正好小楓哥回來了,我問問他還有沒有別的人介紹吧?”

白楓之前演過一個按摩師,順便考了個什麽證,還認識了幾個不錯的師傅。

“嗯。”沈若愚頭疼和頸椎病一起犯了,十分難受,說完便收拾東西,叮囑了幾句出門去了,剩沈聞樂還杵在原地。

封堯是個大雷區,不能随便找別人幫忙,但親爹上次就氣得吹胡子瞪眼,親哥這次也不幫了,沈聞樂不想麻煩岳野,卻沒別的辦法了,難道真的只能找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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