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對與錯

這天早上,沈聞樂帶樂樂去了旁邊新建的小學玩耍,周六校園裏沒什麽人,樂樂玩得特別瘋,鬧騰完跑回跟前時沈聞樂才發現它的四個腳掌全被新操場的塑膠跑道給磨破了,疼得趴在他腿邊嗚嗚叫喚。

沈聞樂趕緊抱它去看獸醫,它躲在沈聞樂的懷裏不肯探頭,配上剛幹出的蠢事,逗得獸醫哈哈大笑,不過腳沒什麽事,塗幾天藥膏少走路就行。

它內心是個寶寶,體型卻已不小,沈聞樂好不容易才把它抱回家,緊接着餘崇洲就來電話了,他們本來約好了出去吃午飯,因為這事便臨時改為來沈聞樂家裏,餘崇洲還順便露了一手好廚藝。

吃完飯,沈聞樂看樂樂可憐,給它拆了一包零食,放在了落地窗外的陽臺上,樂樂聽見包裝袋的聲音,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了兩步又倒了下去,慘兮兮地哼哼。

餘崇洲笑道:“我把它抱過去。”說完蹲下身去抱狗。

樂樂卻扭着身子不給他抱,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咕嚕聲,原本耷拉着的大耳朵也豎了起來。

餘崇洲試了兩次都沒成功,沈聞樂奇怪道:“它很親人的,今天是怎麽了?”

餘崇洲略有尴尬,解釋道:“我從小就沒什麽動物緣。”

“我來吧,它可能有點怕生。”

等樂樂喜滋滋地吃上,沈聞樂招呼餘崇洲一起試用新買的投影儀。他喜歡看電影,但這房子沒有影音室,電視屏幕又不夠大,于是選了一款新型投影儀,配上好音響,聽說效果和迷你影院差不多。

機器還沒打開,餘崇洲看了一眼便道:“我用過這個型號,效果還可以。”

“餘大哥家也有嗎?”

“工作室有,我知道一款比這個好,回頭把型號發給你。”

沈聞樂擺弄着機器,按照說明書打開了鏡頭,邊道:“不用啦,我這人欣賞水平有限,這個夠用了。”

“別這麽說,”餘崇洲看着他漂亮而認真的側臉道,“樂樂……關導說是你創立了蒸汽麥芽,一開始我特別意外,現在卻覺得只有你才能做出這樣的好事。”

“幹媽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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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為什麽你自己從來不提?”

沈聞樂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出了點錢而已,沒什麽值得說的,還怕你們笑話我呢。”

“怎麽會,”餘崇洲頓了頓,又道:“樂樂,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但我很想和你分享。”

“什麽?”

“我做了個長期的活動,每周都會組織放映無法在影院上映的電影。”

“啊?”

見沈聞樂沒有明白,他又補充道:“就是一個非法的民間電影放映組織。”

早在去年,他人還在香港時,就懷着一腔對電影的熱愛和對國內制度的不滿,偷偷在S城創立了這個組織,沒有名字,有的僅僅是一個沉默的網絡群組,群名為随時更改的放映日期,新人由組員推薦審核才可加入并不許外傳組織的存在,群內更無人說話,僅由他在放映前一天發布放映時間和地點,最開始一月一次,後來很快變為兩周一次,一周一次,內容也從單純的電影播放增加了導演見面會或其他活動,參與的圈內人士也多了起來,不再限于零散的粉絲,到如今規模已經頗大。

“我想讓真正的影迷有地方可以去,也讓優秀的電影在國內嚴苛的環境下留有一小片屬于他們的天地,保持住電影藝術的尊嚴。”

為了測試投影儀的效果,沈聞樂把窗簾都拉上了,只留出了一絲光亮,而此刻一切就在這僅存的光影裏影影綽綽,極不真實。

在這幽暗的陰影裏,沈聞樂意識到餘崇洲與他分享了一個大秘密,這個秘密充滿浪漫的理想,而他的眼神又是那麽溫柔而專注,聲音也仿佛染上了一層朦朦胧胧的詩意,伴着落地窗簾随風飄動的一角鑽進了他的耳朵裏:“樂樂,就像你做的一樣。”

“我?”

“不,你比我做得更多。”餘崇洲說着,漸漸動情,不由靠向沈聞樂,在他迷茫的神情裏低下頭去。

嘴唇相碰的一瞬間,沈聞樂才驚醒過來,雙手推了他一下。

突然“嘩啦”一聲,樂樂不知何時吃完了零食想從陽臺進來,一瘸一拐間倒在了窗簾上,頓時天光大現,掀開了一切暧昧。

“對、對不起餘大哥.....”沈聞樂驚慌道,身體往旁邊挪了挪,心裏升起一點後悔,覺得不該把人請到家裏來,甚至要怪起祁嘉“盡可能地多接觸多觀察”的壞主意來。

“是我的錯,我太着急了,”餘崇略帶遺憾地嘆口氣道了歉,又去拿桌上的機器,邊道,“我們繼續看電影吧,下次活動我帶你一起去,你會明白的。”

過了兩天,餘崇洲果然把沈聞樂帶去了活動現場,這天不僅有放映,還來了一位剛在國外獲獎的新人導演,也許是餘崇洲打過招呼,大家見到沈聞樂并不意外,還紛紛跟他微笑問好,這還是沈聞樂第一次得到除他粉絲之外的影迷的示好,簡直受寵若驚。

安靜的放映時間,餘崇洲試探着去牽沈聞樂的手,見沈聞樂立刻緊張地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便又很快收了回去。

活動結束後,餘崇洲送沈聞樂回家,路上道:“樂樂,其實我帶你來,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做,我負責協調,你可以幫忙提供場所,現在的地點都比較臨時,放映條件和安全性都不能保證,很頭疼。”

沈聞樂對他的邀請很意外,問道:“幹媽知道嗎?”

“我提過,但她以為只是十幾人的小活動,也不支持這麽做,所以沒再繼續讨論,”餘崇洲道,“關導比較保守,希望想其他的辦法來生存,但我看不到希望。”

沈聞樂不太能分辨這其中的對與錯,猶豫道:“餘大哥……我不知道,我要考慮一下。”

“沒關系,這只是我的一意孤行,确實很難被理解,不過無論如何,還請你替我保密。”

“一定,你放心。”

此後幾天,沈聞樂确實認真地考慮了這件事。

餘崇洲辦事向來知進退,給人一種溫柔又可靠的感覺,叫人很難懷疑他會犯錯,最重要的是,他對待電影如此認真,僅僅與他同行仿佛就是一種堅決的态度,一種莫大的榮幸。但這件事又太敏感了,要是被發現怎麽辦,會不會産生很多他意想不到的後果?

偏偏還不能跟別人商量。

沈聞樂萬分苦惱,想了幾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面對餘崇洲的多次詢問只能躲避。

那天他再一次找高宇文磨劇本無果,然後遛到10樓散心,發現整個樓層空蕩蕩的,只見到一個導演。

老李挂了電話,擡頭看到了進門的沈聞樂,正想躲,沈聞樂已經熱乎地跟他打招呼。

“李哥,大夥兒都不在嗎?”

老李只好道:“是樂樂呀……大家都幹活去了。”

“這麽熱的天,都跑外勤?”

“畢竟剛被岳總在大會上嚴厲批評了一頓嘛。”

“岳先生?他說什麽了?”

老李左右看了看,沒見到岳野的人影,心中考慮了幾個來回,還是收低聲音道:“他說我們只會花錢不會賺錢,接下去要改革,不排除炒人。”

沈聞樂大驚失色:“什麽,這怎麽可以?!”

老李苦笑:“公司用人總得賺錢,我們理解。”

“那也得看情況,咱們項目特殊。”

老李搖頭嘆了口氣:“哎……就是我頂了一句‘特殊’,最後被他說到老臉都紅了。”

剛結束的會确實算岳野上任以來最嚴肅的一個會,而且關蓮心不在,是他直接把下邊的導演編劇一衆人員叫了來。

前面只是常規的過過工作,過完他突然問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的項目在公司的財務狀況,見一群人面面相觑,又追問他們知不知道電影市場‘兩賺一平七賠’的現狀,會議室仍舊鴉雀無聲。

岳野道:“從公司成立以來,只有關導和汪洋的項目是賺錢的,獎項收獲也最大,其他人的全部投入大于産出,無論從現金回報和其他方面來看,甚至有不少項目半途而廢,原因五花八門,居然還包括‘沒有靈感’,我想問問,什麽叫‘靈感’?”

老李開口道:“老板,我們這兒比較特殊,你也了解……”

“我了解的是,之前沈若愚幾乎不管你們,盡量滿足你們的需求,但你們覺得自己對得起他的信任嗎?他要是把這麽多錢拿去做慈善,還能有人排着隊道謝,哪怕扔進水裏也能聽幾聲噗通聲,倒是用在你們身上,只剩理所當然的一句‘特殊’了。”

這下老李也不說話了。

“我希望你們明白,我是自己人,說再多都是為了大家好。我們不能覺得自己是做文藝電影的就自視甚高,何況做出的結果連自己都不滿意,別忘了養活我們的可是立輝影業的撥款,是商業電影,公司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蔡晨陽道:“老板,我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就算從前有過,來了立輝後接觸到那麽多專業的人,早就明白自己的差距了。”

“好,這就是我的意思,我們應該學會更專業更成熟地制作電影,而不是靠所謂的‘靈感’小打小鬧,再者,我認為筆耕不辍就是編劇的‘靈感’,攝影機不停就是導演的‘靈感’,接下去我會計算投入産出,也對過程有要求,包括必要的商業營銷和淘汰機制,我先來重點講講馬上開始的營銷計劃……”

緊接着會又開了2小時,沒人再提出異議,出了會議室的門卻一個個地趕緊跑了。

老李的言語中滿是無奈和愁苦,仿佛整個項目組過不了多久就得黃。沈聞樂與他們走得近,也十分信任他們,聽完替他們着急,趕緊道:“李哥別擔心,我去找岳先生,不行就去找我哥,反正不會讓任何人走的。”

“沒事兒,知道你關心我們,有這份心就夠了,該怎麽樣還得看岳總的安排。”老李說完看了看手機上的新信息,低頭擦了擦屏幕道,“對了樂樂,看到你我突然想起個事,我有個朋友的妹妹叫小矜,是你的忠實粉絲,聽說前陣子還把她寫的小說給你看了,你看......用得上嗎?”

“李哥你認識小矜?!”

“是啊,認識好多年了。”

沈聞樂驚喜道:“那太好了,明天你跟我去見高管吧,今天他出去了,我覺得小矜的小說特別棒,要是你認識她,那肯定沒問題了。”

老李低頭笑了笑,道:“行,那這孩子有福了。我......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

“好,那明天見了!”沈聞樂說完,見老李腳步匆匆,不忘安撫道,“李哥,工作不急的,照顧好李嫂才是。”

老李的妻子患有嚴重的腎病,聽說這兩年時不時就要入院做透析,無論在精力和財力上,對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不小的壓力。

老李停了腳步,沒有回頭,只重重點了點頭:“謝謝。”

岳野還沒走,會議開完給關蓮心發了消息,他扮完黑臉敲打,就該她扮白臉安撫了,處理完恰有人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進來。”

“老板……”門口傳來行川的聲音,岳野收起手機笑道,“千萬別這麽叫我。”

行川也笑了:“我只是不太習慣今天的你,岳大哥。”

“你別誤會,我不是要改變你們,只是以前管理太松散了,需要定一些規則。”

“大家都明白的岳大哥,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适應,不過我什麽都不會,怕到時候拖後腿。”

“你可是我們團隊的重要賣點,《冥婚》成片我看了,很不錯,不過題材原因,院線上映還需要争取,到時候借着片子可以把你打造成外形和才華兼具的最年輕一代導演。”

行川對于文藝電影商業化仍有懷疑:“岳大哥,這樣真的好嗎?”

“關注永遠不會嫌多,營銷只是适度的助攻,關鍵在于你們能不能保持初心,保證作品質量。”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讓你滿意。”

“這你不用擔心,會有人來運作的,你只需要拍好電影就行。”

行川是絕對信任岳野的,短短一句話便打消了他的顧慮,道:“好,那就一切都聽岳大哥的。”

沈聞樂與老李告別後,直奔岳野的辦公室想問問情況,正巧看到岳野和行川有說有笑地從裏面出來。

岳野看到他開心道:“樂樂,你來找我嗎?”

這聲輕快愉悅的招呼出乎行川的意料,他轉頭看了眼身邊的人,只見他臉上滿是洋溢的笑容,好像僅僅見到沈聞樂就是天大的快樂。

“嗯,岳先生,我有點事想問問你。”沈聞樂道,見到行川有點難言的別扭。

他雖然成立了蒸汽麥芽,內心卻一直有點自卑,覺得自己和他們這些真正的藝術創作者格格不入,尤其行川長得帥,還那麽有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比自己好,祁嘉曾說岳野和他才是一路人,今天一看,兩人走在一起果然十分相配,他不由地想,如果行川也是gay的話怎麽辦,他怎麽着都得輸。

“行川,那我和樂樂先走了,回頭再找你細聊。”

岳野說着,拉着沈聞樂就走,他兩天沒見到人了,明天還要出差,這難得的時間不能再叫別人給搶走。

沈聞樂走着走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行川正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們,迎上他的目光也不躲,就那麽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虛。

岳野拉了拉他:“看什麽呢,小心門。”

“沒什麽呀,只是好奇大家都去哪兒了?”

岳野想了想道:“樂樂,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要帶着蒸汽麥芽越來越好?”

“記得。”

“變好是很痛苦的,還需要很多時間,今天開了個會,會上我提了很多要求,可能大家都不認同。”

“哥哥和關導呢?”

“他們同意我的意見。對了,你剛說有事問我?”

“也沒什麽事……”

可能是與沈聞樂沒有直接關系,岳野并沒有說太多,但聽上去和老李口中的差不多,項目的運營會與現在差別很大,至少比現在更功利,更殘酷。

沈聞樂還是分不清對錯。

幾年來,他通過網絡看岳野無數次提起對電影的熱愛,對國內市場的控訴和哀嘆,如今要做改變,肯定也是為了大家好,而且還得到了哥哥和幹媽的支持。

只是……相比之下,餘崇洲的組織顯得更純粹一些,更能給那些搖搖欲墜的導演們和影迷們帶來庇護和團結,而不是在商業的洪流裏翻滾掙紮。

如果蒸汽麥芽也開始走向競争,那他們是不是需要一個更安全的港灣?

餘崇洲像是聽到了他的搖擺,适時地發來了新消息:“樂樂,加入我吧,我們會幫助很多人,成為國內電影發展中不可缺少的一段歷史。”

半晌,沈聞樂下了決定,回道:“好,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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