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程軍看到駐足圍觀的行人越來越多,并且都向着自己說話,頓時有了底氣。

他撲到車前不斷地拍打方瑜身旁的車窗,哭喊:“兒子,我是爸爸,兒子別怕,爸爸知道你受了委屈,你下車跟爸爸走。以前我對你是嚴厲了很多,但那都是為了你好啊,以後爸爸會對你更好的,我知道錯了,你別和爸爸生氣。”

此時是下午兩點多,出來的大多是超市買菜的年長一輩,他們聽到方程軍這麽哭喊,不由得心生憐憫。

于是,他們紛紛圍攏到車子周圍,幫助方程軍呵斥坐在車裏的遲淮,有一些情緒過分激動的人甚至掄起拳頭開始砸車門或者車窗。

“出來!”

“把人家的兒子還回來!”

“有錢就敢搶人啊!再不出來我就打爛你的車!”

謾罵聲和方程軍的哭訴聲不斷傳進來,伴随着的還有車窗車身被用棍棒砸響的“嘭嘭”聲。

遲淮卻出奇地鎮靜,他簡單和淮母交代完之後就撥通了報警電話,“您好,是秦城公安局嗎?市中心迎賓大道萬達廣場市民尋釁滋事,請你們盡快過來處理一下……嗯嗯對,北街的萬達……好的,請你們盡快過來,謝謝。”

挂了電話,遲淮扭頭去看方瑜。

方瑜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把頭埋到臂彎處,雙手捂着耳朵,身體在微微顫抖。

遲淮的心就像是被人用鈍斧砍了一下,疼痛感牽連着神經,他湊上前伸手把方瑜摟進懷裏,低聲哄:“寶貝兒,方小瑜,把頭擡起來,讓淮哥看看,臉還疼嗎?忍一會兒好不好?淮哥待會兒就帶你走。”

方瑜不抖了,他往遲淮懷裏縮了縮,擡頭看着他,張口,啞着嗓子說:“我想睡覺。”

“睡,淮哥抱着你睡。”遲淮把駕駛座降低放平,然後伸胳膊把方瑜摟在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低聲說:“我給你唱《小星星》好不好?”

“嗯。”方瑜點頭,他側枕在遲淮肩膀上,伸手攥住遲淮的手,十指相扣,然後輕輕阖上了眼睛。

車窗和車門将外頭的喧嚣隔離,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遲淮抱着方瑜,低聲哼唱,他不去看趴在車窗上路人猙獰的面孔,只垂眼靜靜看着方瑜,眉梢眼角都帶着濃的化不開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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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喧嚣熙攘,我只護你風雨不動,安然入夢。

這或許就是母親曾跟他說過的沉甸甸的保護,現在他有能力扛起這份喜歡了。

警車的鳴笛聲劃破天際,路人們動作一頓,紛紛循聲望去,只見迎賓大道北兩輛警車呼嘯而來,跟随其後的是一輛黑色商務車。

明黃和深黑相間的警戒條很快就拉了起來,交警封鎖萬達廣場前的路段,警笛聲還在響,身穿制服的警察從車上下來,拿着對講機開始疏散民衆。

“警察先生!您給評評理!這個先生的兒子被他們抓走,到現在還不還!”

“就是就是,這社會還有沒有正義可言!”

“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還回他的兒子!還我們一個正義!還我們一個公道!”

群衆的情緒很激憤,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高呼正義,為弱小群體打抱不平。

“萬達廣場布加迪車主強行帶走別人家兒子,受害人父親聲淚俱下。”

這個新聞眨眼間就上了微博熱搜,廣大網友紛紛轉發,鋪天蓋地的謾罵企圖将車裏的兩個少年吞沒。

“都冷靜,冷靜!請大家冷靜!”警察們拿着對講機高聲喊着,“警方在努力弄清事情原委,請不要幹擾我們調查!”

方程軍前一秒還扒着車窗嚎啕大哭,後一秒當他看到警車之後,臉色瞬間就變了。

趁着警察和人群推搡,他悄沒聲息地從車子旁退離,貓着腰,雙手遮住臉,慢慢鑽出了警戒線,然後撒腿就跑。

剛跑了幾步,“刺啦——”一輛車橫亘在了他的面前,車窗搖下來,一個穿着西服的男人垂眼看向他:“方先生,您要去哪?”

方程軍吓了一跳,腳步沒剎住,狠狠地撞在了車門上,肉.體.撞出一聲悶響,他痛呼一聲跌倒在地,擡頭看着男人,咽了口唾沫問:“你、你是誰?”

“我叫遲複,遲淮的爸爸。”遲複指了指被淹沒在人群裏的布加迪,“我兒子現在被你煽動的不知情市民圍着謾罵,方程軍,都是父親,我真誠地希望您善良一點。”

方程軍臉色一變,他踉跄着後退,不斷朝四周看尋找出口逃跑。

遲複摁下喇叭,朝警察那邊高聲喊:“警察先生,你們要找的當事人已經跑了!”

話音落下,警察和群衆紛紛回頭。

幾個眼尖的青年認得方程軍,他們以為方程軍是害怕有錢人報複所以才逃跑,于是快速走過來把他扶起,義正言辭地說:“你別怕,我們會還你一個公道!你把你的難處和警察說一說,大家都在這兒給你撐腰!”

遲複冷眼旁觀,沒說話,他把目光移向方程軍。

方程軍擠出一絲微笑,他擺擺手說:“你們認錯人了,我就是一路過的,我能有什麽難處?”

說着,他縮了縮脖子,把衣領往上一拉,和剛才痛哭流涕的樣子截然不同。

“你怕什麽?我們從剛才就一直看着,你只要占理,警察就會還你一個公道!”群衆們對方程軍的态度有些不滿,他們拉扯着方程軍,把他推到警察面前,“這位就是受害人的父親,警察先生,你們有什麽話可以問他。”

一位年輕的實習小警察走了出來,他拿出黑皮本,走上前拍了拍方程軍的肩膀:“放輕松,別害怕。請你現在先陳述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那位布加迪車主因為什麽帶走了你的兒子?你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不不不,警察先生您誤會了,我真的只是路過。”方程軍支支吾吾着不斷地往後躲,“我不知道什麽布加迪,也不知道我兒子,我兒子好好地在家呢!”

“啧,”實習小警察皺了皺眉,他擡眼看向方程軍說:“先生,警方已經在調監控了,請您考慮好了再說。”

方程軍眼神閃躲,他朝四周看了看,一咬牙,索性亂說起來,“我看見那個布加迪車主當衆強.奸.我兒子,我上去和他争執,結果他帶着人把我打傷,還把我兒子帶上了車。”

“方程軍,請對你說過的話負點責任。”坐在車裏的遲複聽不下去了,他出聲打斷。

“我說的都是事實!”方程軍血口噴人,他指着遲複說:“你兒子就是強.奸.犯!”

“你!”遲複攥緊了拳頭,他咬着牙,強壓下想揍方程軍的沖動。

方程軍瞬間嘚瑟起來,他開始變本加厲诋毀遲淮,正洋洋得意時,一個聲音打斷。

“你亂講!”

一大群少年從必勝客跑了出來,班長王成帶着四十八名同學走過來,他指着方程軍對警察說:“警察叔叔,他說得都是假的,我們本來是在必勝客聚會,結果這個人沖進來,二話不說揪着瑜哥的領子就扇耳光,嘴裏還罵罵咧咧,說話很難聽,我和我的同學都可以作證。”

“是的,警察叔叔,我們都是證人!他滿口胡言血口噴人,淮哥沒有做過強.奸.的事情,瑜哥和他的關系很好。這個人在胡言亂語!”

一班同學紛紛附和,他們出面給方瑜和遲淮作證,将方程軍最後的僥幸和掙紮徹底粉碎。

方程軍張了張口,他努力想要為自己辯解,但是遲複不再給他機會。

遲複從劉芸手裏拿過資料,然後開車門下車,他把這些一一交給警方,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他說的越多越詳細,在場群衆的表情就越複雜。

最後,遲複擡頭緩緩看過圍觀行人,一字一句說:“你們圍住的布加迪裏是我的兒子和他的朋友,他們只有十七歲。你們在沒有弄清楚事情前因後果的情況下對他們進行人身攻擊,造成孩子心理生理上的傷害,我要求你們做出相應的賠償,并向他們道歉。”

這一番話說完,原本義憤填膺的群衆都啞口無言,他們低着頭,沒一個人再說話。

遲複扭頭看向警察,他說:“警察先生,方程軍長期對他的妻子和兒子進行家庭冷暴力,這些我們作為外人不方便介入太多,只能提供一些資料。”

“你胡說!”方程軍吼叫着要撲上去撕扯文件,“你們憑什麽說我家庭暴力?還有承諾書!我不同意!我沒有簽字!”

上來兩個警察把方程軍攔住。

遲複看了方程軍一眼,他說:“我是沒有資格說你家庭暴力,但是丁蓉女士有資格。”

話音剛落,劉芸扶着丁蓉下了車。

方程軍在看到丁蓉的那一瞬間,臉色變得慘白,他腿一軟跌坐在地,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家庭暴力一直都是人們不願剖開來去說的,法律法規對此也沒有很嚴厲的懲罰條例,甚至可以說這部分的法律條款都寥寥無幾。千千萬萬的家庭暴力受害者沒辦法尋求幫助,只能躲在深淵裏自己舔舐着傷口。

丁蓉在給警察說的時候情緒很平靜,她沒有看一旁又是威脅又是求情的方程軍,只靜靜看着遠處的布加迪,“我希望我的兒子可以不用再害怕回家,可以在配音、玩游戲、看電視的時候不再擔驚受怕。”

這話說完,一時間現場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微博上熱搜換了,家庭暴力的話題直飙熱搜榜第一,網友們為剛才怒罵的行為紛紛道歉,甚至有人寫了一封《道歉信》,洋洋灑灑幾千字。

前來維護治安的警察并沒有想到這件事牽扯的問題如此龐雜,他們交換着看完資料,決定先把丁蓉和方程軍帶回警局作詳細調查。

圍觀的群衆都散開了,迎賓大道解封,車輛通行。

劉芸走到布加迪前敲了敲車窗,“淮淮,沒事了。”

遲淮把車窗搖下了,豎起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指了指懷裏的方瑜,輕聲說:“噓,小聲點,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

“你下來吧,我來開。”劉芸點點頭,朝遲淮做口型。

“行。”遲淮點頭,他解鎖車門,抱着方瑜換到了後邊坐着。

遲複開着商務車在前頭開路,劉芸跟在後頭,兩輛車緩緩開回了家。

遲淮抱着方瑜往樓上自己房間走,他把方瑜擱在床上,然後轉身去廚房冰箱裏拿冰塊。

“這是藥膏。”劉芸把雲南白藥遞給遲淮,“要不要媽上去看看?”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遲淮搖搖頭,他接過藥膏,又補充了一句:“我能照顧好他。”

輕手輕腳上樓,遲淮坐在床邊的地毯上,他扶着方瑜的頭,輕輕把傷着的左臉扳了過來,然後剪了一大塊紗布,将冰塊搗碎後包住,用手提着,貼在方瑜的浮腫的臉頰。

方瑜被疼醒,他皺着眉偏頭要躲,啞着嗓子喊疼。

“乖,忍一忍。”遲淮心疼的要死,他伸手摁住方瑜的頭,繼續給他冰敷,“馬上就好,不然明天臉腫的更厲害。”

遲淮一邊柔聲哄,一邊快速換冰塊,就那麽來回敷了一會兒之後,他把紗布擱在盆裏,湊上去在方瑜額頭輕吻了一下,“真乖,來,淮哥給你擦藥。”

用指尖挖了點藥膏,然後輕輕點在方瑜消腫的左臉,慢慢揉開,生怕下手重了點又弄疼方瑜。

遲淮抹好藥,正打算起身收拾,一垂眼,對上了方瑜的眼睛。

“怎麽了?”遲淮問,他笑了笑重新在地上坐下。

“你是不是從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方瑜輕聲問,“一直瞞着我。”

“柯林告訴我的,”遲淮拉過方瑜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說:“沒辦法,方小瑜什麽都不和我說,我只能暗搓搓一個人使勁,每天還要擔心方小瑜知道了跟我生氣。”

方瑜抿了抿嘴,半晌,他輕聲說:“淮哥,我不生你的氣。”

“我知道。”遲淮輕聲說,他低頭輕吻着方瑜的指尖、手背、手腕,“以後就跟我住,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媽就是你爸媽,我會用很多很多的愛來疼你。”

方瑜彎了一下眼睛,低聲說:“我睡一會,你先別走,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遲淮伸手捏了捏方瑜鼻尖,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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