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絕望
“我們出發了,明天下午就回來,”柳綿站在玄關處,“有什麽事記得給我們打電話。”
“嗯。”舒願點頭。
“這兩天盡量別出門,”舒紹空補充,“要是在家裏沒事做就看看電視。”
“知道了。”舒願說。
屋子隔音一般,對話一字不落傳進黎诩耳朵裏。
他置身在屬于舒願過去的榮譽中,聽着舒願的家人對兒子的百般叮咛,想象不了一個受過慘痛欺淩的人如何獨自走出陰暗的困境。
“出來了。”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入眼中,黎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舒願已經返身走出房間了,甚至沒回頭朝這邊留過一個眼神。
黎诩知道對方大致是懷揣着抵觸的情緒,關上門前他的目光極快地把剛才呆過的地方掃了個遍,的确是個小衣帽間,一邊的高櫃挂着排列整齊的拉丁舞服裝,另一邊便是他小心翼翼摸索過的獎杯,更多的獎項則陳列在深處的擱板上,來不及一一觀賞。
畢竟它們也沒被主人允許過展示。
舒願正在衛生間刷牙,看見黎诩進來,他含着滿嘴泡沫說:“你用那個。”
洗手臺邊上放着一副新的洗漱用具,杯身印了個恐龍圖案。黎诩笑着搖搖頭,邊擠牙膏邊問:“你卧室那串兒鞭炮,自己做的?”
弄巧成拙被黎诩發現了用紅繩串起來的十八個可樂瓶蓋,舒願也不惱對方的打趣,神情無異地“嗯”了聲算作回應。
十八就十八吧,回到房間拎着剛剛不小心連同衣帽間鑰匙一塊兒被帶出來的小鞭炮,舒願将尾端的繩子撕成幾條做成流蘇的模樣,這樣的新年禮物看上去是寒酸點,但也比黎诩筆袋裏那單個兒邊邊都被磨平了的瓶蓋好看。
“餓不餓?”黎诩倚在卧室門邊問,“出去吃早餐嗎?”
舒願看了他一眼:“不去。”
“大過年的呆在家裏多沒意思啊,”黎诩揣着衣兜笑,“你換個衣服吧,我樓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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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在樓道裏遠去,遲鈍的小小酥從寵物包裏探出腦袋,被舒願輕輕捏了捏耳朵:“一起去吧?”
顯然附近一帶黎诩比舒願還熟悉,他載着舒願兜兜轉轉,不知名的小街裏竟然還能找到個人滿為患的粵式茶樓。
“坐這兒,”黎诩眼明手快将舒願按進一個剛走了人的卡座,“把小小酥扔桌底下,這種地方不讓帶寵物進來。”
“扔”這字眼聽上去蠻殘忍,何況小小酥從始至終都乖乖窩在裏邊沒搗亂。舒願彎腰把寵物包擱腳邊,手指伸進透氣孔裏逗了逗小東西。
黎诩喊服務生過來開了茶位,動作麻利地泡茶倒茶,垂眼看到對方手裏還拿着的東西,忍不住發笑:“你那鞭炮是打算吃完早餐放?”
舒願捏着繩子尾端的流蘇小聲問:“不好看嗎?”
“不是……”黎诩觀察了下舒願的臉色,“多有創意啊,我還恨不得挂我家門上呢。”
舒願抿着嘴笑,低下頭不讓黎诩看見,但他清淺安靜的笑容再怎麽與周圍人的嘻哈大笑格格不入,在黎诩眼裏仍像無意落進繁密林間的一場清雨,打濕成萬上億為他垂首的樹葉。
這頓飯到尾聲前都吃得挺融洽,黎诩給舒願講樂隊休息的事,舒願抹嘴巴的動作停了下來:“什麽時候再……再……”他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詞,黎诩接過他的話:“再上臺?也許等顧往高考完,也許……”
他自己也拿不準,說白了“沉迷”就是個不出名的小樂隊,在酒吧裏算是依賴生存的關系,連正式的簽約合同都沒有,哪天他們當中的某個成員退出了,即使面臨解散,也是迫不得已又無可挽回的事。
舒願大約明白了黎诩的欲言又止,他不懂安慰,笨拙地碰了碰黎诩的手背:“也許明年。”
跟舒願的指尖一同觸碰自己的還有手機出其不意的振動,黎诩捏了捏舒願舒願的手指,笑道:“我接個電話。”
接電話時黎诩沒刻意避開,來電顯示是黎文徴,來去不過是問那些屁大點兒的事。
“你昨晚沒在家睡?”黎文徴問,“等下回家吃個飯吧,田嬸做了你愛吃的。”
不問去了哪,也不問和誰過最高興。
“你自個吃吧,我剛吃飽。”黎诩敷衍道。
“你還在生我氣呢?”黎文徴說,“小诩,回家吧,我給你買了禮物。”
還在以為自己是給顆糖就能哄好的孩子。
“回個屁家。”黎诩挂了電話。
茶水放久了冰涼,卻剛好成了黎诩澆滅火氣的工具。他喊來服務生結賬,舒願比他更快地亮出了付款碼,黎诩走出茶樓時還對舒願的速度感到好笑:“你故意的吧?就等我把服務生叫來?”
“嗯。”舒願抱着寵物包逗小小酥玩兒。
“吃你的,住你的,”黎诩湊近了問,“我拿什麽謝你?”
舒願一下子退開兩步遠:“不用。”
黎诩快走兩步靠近:“舒願,其實你不像看上去那麽面冷心硬。”
逗貓的手指沒及時抽出來,舒願被小小酥舔了一口,酥麻的癢意直從指頭蹿遍了全身。他抓了抓後衣領,才想起今天穿的衛衣沒帶帽子,遮不住自己發燙的耳尖。
他走得很快,黎诩在後面大步跟上,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人帶到自己身旁:“就在這附近逛逛吧,走一圈再回來取車。”
“你不回家嗎?”舒願放慢了腳步。
“有什麽好回的,”黎诩拿走舒願手上的寵物包背自己背上,“敗壞好心情。”
舒願把玩着小鞭炮發呆,腦海驀然閃過某些零碎的片段——
初次見過黎诩的弟弟時對方的一聲冷哼,黎家女主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以及顧往對她的視而不見。
黎诩仿佛能揣測到他心中所想,狀似無意地問道:“還記不記得我家那個一身騷狐貍味的女人?你上次見過的。”
“騷狐貍味是什麽味?”舒願問。
“就是狐貍精的氣味,”黎诩想笑,但是笑不出來,“她不是我媽。”
大過年的,街上都是一家子一家子出來玩兒的,黎诩說起自家,倒像是有種孤苦伶仃的凄慘:“她和我爸生的兒子就比我小兩歲,你能算到我爸是在我幾歲的時候出的軌麽?”
舒願能理解黎诩身上的叛逆因子了。
不管是對破壞自己家庭的人所懷有的仇恨,或是對父親的埋怨,亦或是對自己母親的保護欲,都能在一個小孩子身上碰撞出報複的火花——也許逆反心理只是報複的其中一種方式而已。
“那你媽媽……”舒願遲疑着不知該不該問出口。他覺得自己和黎诩的關系還沒到交換秘密的地步,而貿然觸碰別人的底線不是他一貫的做法,但——
“死了。”
在舒願決定成為傾聽者之前,黎诩果斷的回答先一步傳達到他的耳朵裏。
舒願看向黎诩的眼神中帶上了慌亂,向來在語文考試中下筆流暢的人在這一刻感到了詞窮,撞見了黎诩傷口的他不懂得該如何去舔舐。
“這種喜慶節日不該說不吉利的事吧,”黎诩捏捏舒願的肩膀,“走,上那邊瞧瞧。”
一整條長街擺滿了攤子,賣東西的,搞活動的,人流擠得水洩不通。從街頭逛到街尾,再由街尾晃回街頭,回到茶樓前取車時兩人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
大抵是今天起得早,加上剛剛這一趟走下來,黎诩細心地觀察到舒願的臉上已然有了倦意。他不想回家,不代表要連累舒願跟着他耗,舒願今天對他的縱容都寫在了臉上,他可不想舒願為了照顧自己的心情而盲目容忍。
把舒願送回了家,黎诩識趣地沒跟着上去。他接過舒願遞來的寵物包,反手背到身後:“我回去了,你這兩天要是想出去就給我打電話,我陪你。”
“嗯。”舒願走了幾步,又回身跑過來,“這個給你。”
今天攥了一路的小鞭炮被他挂到黎诩手臂上,顯得有點滑稽。黎诩挺意外,憋着笑問:“謝謝啊,為什麽送我這個?”
“你不是喜歡收藏可樂瓶蓋嗎?”舒願小聲道,“這些都送你。”
被誤會了。
黎诩回家的途中每看一眼挂在小臂上的小鞭炮,嘴角就挑起一分,他還挺喜歡這個誤會,證明自己在舒願心中也不是那麽無足輕重。
這個認知讓黎诩對自己沒能沖進重點班的陰霾都揮散不少,只要确認舒願對他的态度,他願意在接下來的時間為了舒願改變得更好。
黎文徴不在家裏,幾個小時前還在電話裏說要和他一起吃飯的人現在不知所蹤。空氣中彌漫着玫瑰曲奇的香味,黎诩覺得說不出的怪異,循着香味走進廚房,田嬸正站在洗碗池前擦洗着做點心的工具。
黎家就只有白霜喜歡吃玫瑰曲奇,而姚以蕾最讨厭玫瑰的香味。
黎诩感到不可置信,攀着旋梯扶手沖到樓上砸響了黎文徴卧室的門,又跑到二樓走廊盡頭用力地擰了擰門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掏手機的手都是抖的,怒氣沖擊着神經,像有人拿着錘子敲他的腦殼。
所幸黎文徴很快便接了他的電話,不等對方開口,黎诩捏着拳砸向門板,盡力壓下自己的低吼,仿佛害怕吵醒他沉睡的母親。
“你——”黎诩深吸一口氣,“正月初一還要去打擾我媽,你是嫌她臨走前不夠絕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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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結束以後不會日更了。對不起。謝謝大家的陪伴。改成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