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咎由自取
怕舒願着涼,黎诩在睡覺前調高了暖氣溫度,累壞了的人縮在被窩裏睡得舒服,黎诩卻半夜裏被熱醒兩次。
他索性爬起來,套上衣服開門出去,踩着消音地毯沿漆黑的走廊走向樓梯口。
樓梯上方的燈是感應設計,幾乎是在他踏下第一級臺階時頭頂的感應燈便亮了。
同樣在樓底踏上臺階的黎訣跟樓上的黎诩撞上視線,虧得黎诩心裏承受能力強才沒被他吓到。
黎訣的懷裏抱着兩包零食和一罐啤酒,想必是熬夜打游戲餓了起來偷食。黎诩采用漠視态度,目不斜視地下樓和他擦肩而過,徑直走進廚房倒水喝。
再出來時黎訣竟還沒回卧室,正坐在沙發上發呆,手裏抓着的零食并未開封。
陶瓷杯和玻璃茶幾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客廳裏沒開燈,樓梯的感應燈也自動熄滅了,只餘暗淡的月光從落地窗外拂進來,映在兩人不甚清晰的臉龐上。
“找我有事?”黎诩問,被冷水浸過的嗓音在夜裏透着絲清涼。
黎訣點點頭,很快便意識到他哥或許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便開口回答:“對。”
“難得你文明一回,”黎诩坐下了,但和黎訣各種半米的距離,“說吧。”
“我想轉學。”黎訣說。
他說得很沒底氣,為避免沉默的氣氛還拆開了零食包裝袋往嘴裏扔玉米片。但顯然這樣的方法并沒能緩解多少尴尬,反而徒增了他焦慮的情緒。
好半晌,黎诩才回應他的話:“這得找你爸,我可沒這權力。”
“爸爸不會答應的,”黎訣急道,“他好不容易把我弄進來……”
“那我也沒辦法啊。”黎诩端走杯子,轉身又進了廚房,倒滿一整杯溫水後上了樓,沒留意到沉在黑暗中的黎訣蒼白的臉。
這個年悄悄地過去了,濕潤的初春款步而至,為黎诩和舒願帶來在清禾中學的最後一個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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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學期不會太長,二月底開的學,六月初高考,除去接連不斷的考前拉練,撐死也就剩三個月的複習時間。
開學前顧往給黎诩打過一個電話,問他有沒有考慮去哪個大學。黎诩也明确地回答了,別省的A大,很出名的一個外語大學,離琩槿市不會太遠,來去也方便。
顧往嘆一聲,問道:“真不打算來C大啊?”
“我前不久跟舒願約好了,一起考A大,”黎诩忍不住笑,“我從沒想過自己以後要往哪條路發展,但是只要有他在,學什麽都有趣。”
這個想法聽上去很荒謬,可比起曾經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黎诩,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那咱們沉迷咋辦啊,”顧往問,“就這麽散了?”
“散什麽呢,人不是都在嗎,就是暫時不能一起表演而已,”黎诩敲了敲挂在卧室牆上的貝斯,“等哪天找個KTV聚一聚唱唱歌,沉迷還是當年的沉迷。”
人總是期許未來朝自己所計劃好的方向發展,哪能想到意外會成為不速之客。
高三年級的學生被停掉了大部分體育活動,除課間跑操外,體育課和每周三下午最後一節的自由活動都改成了自習,然後又被各科老師占用成講評課或測驗課。
緊張的備考階段誰都不敢說半個“累”字,仿佛說了就先讓別人看出了你的松懈。
黎诩打一場群架都沒這麽累過,每當他聽着窗外的鳥叫聲喚起意識中的困倦時,一側頭看到舒願認真聽課做筆記的模樣又奇跡般地恢複了精神。
他感覺這種狀态很值得,在年輕的高中時代,再苦再累也有人陪在自己身邊,一同翻過張張書頁,一同蓋着星月入眠,就這樣過去一天又一天。
南方的夏天來得很早,這也意味着離六月也越來越近。
高三的教學樓遠不像高一高二那般活躍,大家都沉澱了心思查缺補漏,将有限的時間有效利用起來以防被別人超哪怕一分。
而高三的自習或晚修時的複習方式相較于其他兩個年級則自由得多,學校從不限制學生站着或坐着,在教室內或教室外,只要不離開教學區,學生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複習方式。
黎诩和舒願不同,舒願默默看着複習資料就能把內容記下來,黎诩得讀,讀得多了也就會背了。
為了不吵着舒願,黎诩便拿着課本和筆記坐到外面走廊複習,轉着筆看着對面的實驗樓,嘴裏念念有詞。
他其實不算是容易分心的那類人,但對面二樓中間的樓梯口突然拐出來的一個人影卻揪走了他的目光。
身材清瘦穿校服的男生在清禾中學裏一抓一大把,然而黎诩一眼就認出那個跑動的人影是他那破弟弟。
黎訣跑得很急,從二樓沖上三樓,後面追着兩三個高大的男生。黎诩沒看清他們的樣子,只覺得他們的追逐打鬧不那麽對勁。
這還是上課時間呢,黎訣他們班的體育課也不是這節。
黎诩連書都不背了,站起來觀察他們的動向,幾人跑上了五樓,黎訣和後面的男生相隔五六米,盡管距離不遠,但他似乎跑得沒什麽力氣了,中途無助地往高三教學樓掃了幾眼。
他們消失在實驗樓靠右側的樓梯口,很快黎诩聽見兩棟樓之間的連廊響起了錯亂的腳步聲,即使他在二樓,腳步聲來自于五樓,但由于教學樓的靜谧,腳步聲尤為明顯。
“啪”,黎诩把手裏的複習資料扔到窗臺上,邁開腿沖向樓梯口跑上了樓。
在三樓處黎诩和黎訣撞上,黎訣一頭栽他身上,擡頭見是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松了口氣,扯着他的胳膊哀求道:“哥,幫幫我。”
“怎麽回事?”他剛問完,其餘那幾人便追下來了,原本兇神惡煞的幾個男生看見立在樓梯上的黎诩皆是怔然,随後咬着耳朵小聲交流幾句,偃旗息鼓似的跑走了。
黎訣也想溜走,被黎诩拎住了後衣領:“拿我當擋箭牌,總得交代清楚事情吧?”
“咚——”舒願的腦門砸在筆記本上,他撐開惺忪的睡眼,迷茫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牆上的挂鐘顯示快要下課,舒願揉揉腦門,扭頭便看見窗臺上那一沓複習資料,探出頭去看,黎诩并不在走廊外。
直到下課鈴打響,黎诩才經過窗前繞進教室,他坐到椅子上,擰開杯蓋連着灌了好幾口水。
“腦門怎麽了?”黎诩撥開舒願的劉海,“怎麽紅了?”
“砸桌面上了。”舒願不好意思地解釋。
黎诩咧着嘴笑,用指腹給他揉了揉:“有人發現你睡覺沒?”
舒願抓下黎诩的手,對方越揉他越困:“沒有,大家都在專心複習。”
“你錯過好戲了,”黎诩接過對方遞來的複習資料,“黎訣被人欺負了,一路從高一教學樓追殺到這邊兒。”
舒願以為黎诩在編笑話逗弄他,這學校裏除了黎诩誰還敢惹黎訣,不都把他當神仙吹捧嗎?
看舒願一臉不相信,黎诩沒再往細的講,拿起水杯站起來:“接水不?”
“你幫我。”舒願展顏一笑,把自己的水杯塞到黎诩手裏。
飲水機前沒人,黎诩接完水靠在走廊護欄上盯着操場想了會兒事情,把黎訣從小到大做的過分事一件件從記憶裏挖掘出來。
奪走黎文徴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遙控車。
用水彩筆在他的木吉他上畫烏龜。
拿圖釘在他的街車輪胎上紮小孔。
趁他不在家把餅幹趕到悅歌山莊大門外,幸好餅幹識得回家的路。
壓根不用費力,黎诩就挖出一大堆糟糕回憶,他細數着,仿佛想起得越多,他對剛剛向黎訣說出那句話的內疚心就淡一點。
大約是想以他為“榜樣”,黎訣偶爾逃課,到處惹事,上學期帶人躲在實驗樓的衛生間抽煙被教導主任發現,當下便喊了家長。
讓黎訣沒想到的是黎文徴對他的态度比對黎诩嚴格很多,帶回家批評教育,扣除零花錢,讓他站在校領導面前檢讨反省。
黎訣的自以為是讓他在同年級的男生當中受到了孤立,之前被他奚落過的別班男生甚至串通到一起去報複他。
黎訣對黎诩敘述這些事的時候,黎诩一直保持着平淡的神情,當黎訣問他“你能不能幫幫我”,他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幫你什麽?我為什麽要幫你?”
“你不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面孔,”黎訣捏緊拳頭,“我變成這樣你也有責任!”
黎诩搞不懂學校裏的女生怎麽會給他弟弟扣上“溫柔”“和善”“乖巧”雲雲的褒義詞,他覺得黎訣愚蠢且自負,完全遺傳了姚以蕾的特有基因。
“你覺得是我在所有人面前打你,羞辱你,讓你失去一身傲氣?”黎诩皮笑肉不笑,“那你在給我惹事前有沒有想過後果?”
“我——”
“別想把責任推卸給我,即使我們有血緣關系,也礙不住我讨厭你這個弟弟,”黎诩直率地說,“還有幾個月我就會離開這個學校,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現在或以後,就算發生什麽讓你難堪的事,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從未在黎訣的臉上見過那麽絕望的表情,和當時看着姚以蕾離開黎家的那一瞬很像。
黎诩狠下了心,他可以為所有無辜受欺負的人出頭,但是黎訣不行,黎訣是害死他媽的兇手的産物。
“黎訣,不要依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