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能是因為落水受了涼,加上本來就體弱,宋青時一回去就開始發燒,而這麽一病,她足足在宋府躺了三個月。

也不怪宋閣老和夫人過分心疼女兒,宋青時本就體弱,哮症乃是娘胎裏帶來的疾病,此番複發自然不可懈怠。

宋青時落水救岳停雲是在冬至那日,待到宋夫人終于允許她再出宋府入宮,已是陽春三月了。

春光大好,熏風融融。宋青時着了一件淺碧色齊胸襦裙,肩上披着水藍色披風,青絲挽成垂鬟分髾髻,清新素雅中又不失可愛。

她此番進宮,名義上自然還是“陪母親去拜見皇後娘娘”,心底裏倒是打了不少小算盤,繼續着她“挽救宋家命運”的重要使命。

宋青時貼身的荷包裏,藏着一封信箋。

信箋是她用醫書上的墨字拼湊而成的,未曾署名,也看不出字跡。純白的紙上規規整整拼成一封預言——

“一月後,淩北一帶将出蝗災,歷時兩月便會自行消失,太子殿下立功之日将到。”

她要把這封信悄悄塞入岳停風的寝殿。

按着前世的記憶,宋青時知道,還有一月的時間,淩北一代将會發生一場蝗災,而且這災禍來的兇猛,一月不到就蠶食了無數的莊稼,後來朝廷派去了好幾撥人,都沒有辦法解除。

而後是生生熬過去的,兩月以後那些蝗蟲就莫名消失了。

宋青時知道,岳停風不得皇帝喜愛,一直渴望建功立業獲得賞識,而這将是個極好的立功機會。

她之所以把此事透露給他,是因為,她要先掌握岳停風的心理,取得岳停風的信任。

她要讓岳停風以為,自己有了神的幫助。

然後,給他致命一擊。

這是擁有了兩輩子記憶的宋青時,最大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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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時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一路來到東宮門口。

碧瓦紅牆,飛閣流丹,身着黑色铠甲的禁軍侍衛在宮門外嚴守,見宋青時過來,謙和的行了一個禮。

“見過宋姑娘。”

“臣女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給太子殿下送治療腿傷的藥物,可否許我前往內殿?”

侍衛們都當宋青時是皇後欽點的太子妃,哪有攔着她的道理,恭恭敬敬就放了行,還熱情地知會了一聲:

“太子殿下正在乾坤殿與皇上敘話,倒是三皇子殿下在殿內候着,宋姑娘請吧。”

宋青時是算準岳停風不在的時辰來的,不料竟碰上了岳停雲,他來東宮做什麽?

宋青時走到內殿門前的小院,只見岳停雲正站在院內,一筆一劃地抄着《孝經》。春風拂袖,宣紙墨字,雖說岳停雲如今不過十四五歲,平日上書房的師傅們也不怎麽用心教他,這一手字卻練得不錯。筆風豪邁,張弛有度,宋青時甚至能想象出他日後朱筆一揮指點江山的潇灑英姿。

“三殿下早。”宋青時就這麽輕手輕腳湊上前去,驚得認真寫字的岳停雲胳膊一抖。

“宋姐姐早。”岳停雲擡頭瞥了她一眼,禮貌的鞠了一禮,眼神裏仍帶着戒備疏離。

“臣女來給太子殿下送些物什。”宋青時随口胡謅:“不料太子殿下并不在殿內,倒是三殿下怎得在東宮習字?”

“讀書不認真,被罰了抄書。”岳停雲低低地解釋,然後加了一句:“是父……是陛下讓我來殿下的宮中的。”

這孩子,竟連父皇都不敢喊出口……宋青時有些可憐地想。

“是《孝經》啊。”宋青時湊上前去看了兩眼:“要抄多少遍,可需要臣女幫忙?”

“不必了,停雲謝過宋姐姐。”岳停雲擺手拒絕,繼續埋頭研墨。

宋青時也不好打擾,轉身就朝岳停風的內室走去,把信藏到岳停風的枕頭底下後,出來時見岳停雲正寫到那句“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醜不争。”

宋青時厚着臉皮在旁邊看他寫了一會,思量片刻,拍了拍岳停雲的肩膀:“三殿下,臣女拜托您一件事可好?”

“宋姐姐請講。”岳停雲停下筆,他看着宋青時,心內砰砰直跳。

宋青時可不會相信岳停雲不和岳停風說自己來過,而且門口還有侍衛。她解下自己的玉佩,遞給岳停雲,說道:“待會太子殿下回宮,我方才看了眼,這裏沒有別的內侍了,勞煩你交給他,和他說,換他的披風。”

岳停雲看着手裏的玉佩,垂下眼,輕聲說:“好。”

宋青時離開了東宮。

岳停雲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她徹底消失在朱漆雕镂的宮門外。

半個時辰後,岳停風從乾坤殿回來。

陪老皇帝說了幾個時辰的話,岳停風耳朵都要起繭了。老皇帝今天心情愉悅,病都好了大半,據說是聽聞西北大将軍曲氏與鄰國騎兵戰于祁連山,大勝敵軍,俘虜三萬餘人,并決意繼續乘勝追擊,直搗對方軍營。

岳停風盤算着這位曲将軍或許是個可用之才,若是能拉攏在側,來日登上皇位或許能多個助力……

他看了眼自己礙眼的皇弟,進了內殿,正這麽思量着,突然瞧見寝殿的金玉琉璃枕下赫然壓着一封書信:

“一月後,淩北一帶将出蝗災,歷時兩月便會自行消失,太子殿下立功之日将到。”

岳停風又驚又疑,大步流星出了寝殿,并未瞅見可疑之人,這個時辰宮人們都在後院準備中午的膳食,寝殿外的宮苑裏只有岳停雲一人安安靜靜地抄着《孝經》。

“岳停雲,剛剛可有誰進過我寝殿。”岳停風皺着眉頭質問道。

“停雲一心抄寫,未曾注意。”岳停雲繼續低頭寫字,頭也不擡地回應。

岳停風嘁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把那封信甩到岳停雲面前:“這信箋你可曾見過。”

“回太子哥哥,停雲不曾見過。”岳停雲依舊低着頭。

也是,岳停風想了想,信不太可能是岳停雲寫的。畢竟他一直在院內練字,應該來不及從哪本書上裁紙粘貼,準備這樣一封信。

那這東西哪裏來的?

他眯起眼睛:“我聽東宮侍衛說,宋青時來了,她來做什麽?”

難道這是宋青時的手腳?

但是宋青時只是個婦道人家……

岳停雲把玉佩拿出來:“對了,這是宋姐姐交給您的,只說感謝您的披風。”

他把那個“換他的披風”,改成了感謝。

岳停風拿起玉佩打量了兩眼,是宋青時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塊。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宋青時,果然還是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裏。

不過這封信……

岳停風回了內殿,決意好好查一查,或許是先前就放過來的。

宋青時從東宮出來,老老實實回皇後所居的鳳儀宮同母親一同用了午膳。幹燒四寶雞、木瓜雪蛤、白府海參、烏魚蛋湯……都是她喜愛的吃食!蘇皇後不喜她們母女拘着禮節,硬催着宋青時用了個大飽,膳後宋青時也不願坐着了,獨自一人到禦花園踏青,權當消消食。

繁花似錦,蝶舞翩跹,本是大好的景致,宋青時賞着賞着,卻是心神不寧。

岳停風大概已經看到信箋了,若是岳停雲說了她進過內殿,怕是會懷疑她。

她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太不仔細了些。

就在這時,身後的草叢中傳來一陣窸窣響動,驚得宋青時立刻轉身,淩厲道:

“誰在那兒?”

那人見露了行蹤,立刻鑽了出來。青蔥的灌木叢中冒出一個黑色的小腦袋,不是別人,正是岳停雲。

宋青時見他頭頂還沾了兩片樹葉,忍不住噗呲一笑,打趣道:“怎麽,三殿下的《孝經》抄完了?竟有空跟着臣女玩躲貓貓。”

岳停雲從灌木叢裏竄出來,也不靠她太近,兩人隔了近一丈遠,少年的眼裏依舊帶着幾分防備,一只手藏在身後。

宋青時見他有些害羞,便也不再出言逗弄了,轉而問他可有事找自己。

岳停雲眼眸低垂,半晌才問出一句:“宋姐姐……其實是為了信箋去的?而不是玉佩……”

岳停雲機敏,他在岳停風質問過後,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封信,是宋青時放進去的。

但是岳停雲知道宋青時不想暴露,所以他沒有和岳停風說。

可他想知道,為什麽宋青時要做那種事情。

宋青時臉上的笑意淡去:“沒有證據的事情,三殿下可不要亂講。”

見她不想承認,岳停雲也不計較,他知道自己沒有得到宋青時的信任,他垂下眼睛,然後輕輕地說:“宋姐姐,停雲,想送你一件東西。”

宋青時沒料到岳停雲這樣一個孤僻冷傲的人竟有東西主動贈予她。她怔了怔,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哦?臣女十分榮幸。”

岳停雲甩了甩頭,頭頂那兩片不甚安分的樹葉悄然落地。只見他将一直藏在身後的那只手突然伸了出來,往宋青時掌心裏一落,又嗖地鎖了回去,重新低下了頭。

宋青時只覺掌心一陣溫熱,低頭一看,竟是一個玉佩。

這玉佩成色雖不是頂尖、比不上宋青時之前那塊,但也絕非尋常玩意兒。碧綠通透,色澤溫潤,價格應當不菲。

“這是……?”宋青時疑惑地問道。

“我……這是……停雲今早見宋姐姐失了玉佩,深覺不妥,便決意再贈予姐姐一塊。”

今早在東宮,宋青時以“換披風”為由把自己随身攜帶的玉佩換給了岳停風,不料竟被岳停雲記在了心裏。

早晨失了一塊,剛過午時便收回一塊,宋青時看着手中還帶着岳停雲餘溫的碧玉,心情複雜。

岳停雲在後宮中地位不高,過得也凄苦,這塊玉成色上佳,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得來的。如此貴重的物品竟随意就給了她,宋青時自覺不能收下。

“三殿下,這玉佩價值不菲,還請您自行收好,莫要讓臣女糟蹋了。”

“還請宋姐姐莫要推辭。”岳停雲見她要退回,趕忙後退了三步,堅決道:“停雲并無其他意思,權當感謝姐姐的救命之恩。”

“可這……”

“請宋姐姐莫要嫌棄,務必将此物收下。”

宋青時原本還想推辭,卻見岳停雲眼中神色堅決,想了想還是收下了玉佩。岳停雲從小敏感多疑,若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岳停雲反而可能會誤以為她挑剔這玉佩成色不好,失了兩人之間的情誼。

宋青時道了聲謝,伸手把那玉佩系在腰間。

還未等宋青時張口打探這玉佩的來歷,一個身着深色宮裝的老嬷嬷便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正沖着禦花園中的二人。

“三皇子殿下好,宋姑娘好。”她行禮的樣子十分敷衍,一點也不像對主子:“太子殿下有要事召三殿下去東宮一趟。”

一想到岳停雲這個沒安好心的,兩人皆臉色一僵。宋青時沉默不語,岳停雲拳頭緊握,怯生生地問了句:

“四十九遍《孝經》停雲都已經認真抄完,不知太子哥哥還有何事要見停雲?”

“三皇子殿下,恕奴婢多嘴,太子殿下有事找您自然是有他的緣由,您盡快過去便是。若是您踟蹰不前耽誤了時辰,我們這做奴婢的可吃罪不起。”

岳停雲咬了咬牙,回頭看了宋青時一眼,跟着老嬷嬷往東宮的方向走去。

宋青時緊随其後。

岳停風主動找上岳停雲來,定是沒安好心,宋青時不能眼睜睜看着岳停雲被迫害,她要盡量參與其中,暗中保護岳停雲。

紅牆威嚴,金碧輝煌,東宮不同于今早宋青時孤身闖入內殿時的冷清安靜,院落中竟圍了黑壓壓一大片宮人,像是被誰可以請來齊聚一堂,專門來看大戲似的。

岳停風坐在院中的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上,手裏握着把折扇,神色散漫地搖着。

岳停雲見狀,眼色一沉,立刻安分老實地俯身行禮:

“太子哥……”

話音未落,一塌白紙惡狠狠地砸在他的頭上。

“岳停雲,瞧瞧這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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