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暖花開之時,京城有兩件大喜事。
一件是三月初三,皇後娘娘将在鳳儀宮中舉辦百花宴,邀請數百名官家小姐前來賞花飲茶,替太子殿下及其他幾位年紀較長的皇子挑選佳人為妃。
另一件是百花宴的前一日,隴西王岳停雲随着西北大将軍和神策鐵騎營的戰士們,将帶着邊地大大小小二十幾場戰役勝利的捷報,凱旋回京。
宋府,杏花如雪。
被杏樹和垂柳環繞着的宋府後院,西廂房的閨閣內,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熏風吹起粉黃色的紗帳,送來陣陣花香。
宋青時坐在紫檀木制的梳妝臺前,對着銅鏡,任由芙蕖替她梳妝打扮,胭脂水粉撲在她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添了些許紅暈。
“青時,聽娘親的,試試這件藕粉色衣裳,上面的繡球花襯你,好看得狠。”
“罷了娘親,女兒就着這件淺碧色的。”
宋楊氏見宋青時頑固不化,未免有些着急,湊近了銅鏡望着她,厲聲道:
“今兒太子殿下選妃,別家姑娘們都打扮得争奇鬥豔,就你穿這麽素,十幾歲的年齡,傾城姿色藏着掖着,殿下哪還能注意到你?”
見宋楊氏先開口,芙蕖也忍不住跟着摻合:
“夫人說得對,小姐連皇後娘娘賞的這個水晶釵子都不願戴着,哪兒像去參加百花宴的,去仙人觀禮佛問道也不至于打扮的如此素淨。”
宋青時被她們一大一小嚷嚷地耳朵都快起繭了,只得尋來一只杏花流蘇簪子,插入烏黑的秀發,無奈道:
“好啦,女兒簪上還不行嗎?”
宋楊氏嘆了一口氣,非要給給宋青時再加上兩對淺藍色鑲銀琉璃耳墜才罷休。她也是實在拿宋青時沒轍,小小年紀不喜嬌豔,櫃裏的衣緞清一色素雅風格,看着不像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倒像個喪了夫的寡婦。
宋青時梳妝完畢,推門而出,碩大的宋府大堂裏,宋閣老坐在桐木桌前飲着茶,看見宋青時,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和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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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時,過來,讓爹爹看看。”
“爹爹~”宋青時小跑着撲進宋閣老的懷裏,任由父親撫摸着她剛梳好的發髻。
宋青時在府裏與在外面不同,那副清冷端莊的模樣在爹爹和娘親面前蕩然無存。宋府裏的宋青時,就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嬌弱丫頭,天天撒嬌耍潑,無所不用其極。
內閣首輔宋國忠老來得女,宋青時并無兄弟姐妹,全家的寵愛都集中在了宋青時一人身上。宋楊氏每日對她悉心照料,宋閣老身為朝中大官,公事忙碌,卻也總會在閑暇時候抽空同女兒一起下棋說書,享天倫之樂。
這便是宋青時最重要的爹爹與娘親。
宋閣老看着宋青時的一身淺碧色素衣,沒像宋楊氏那般叨叨絮絮,而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青時果然長大了,出落得如此水靈動人,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一定要告訴爹爹,爹爹向陛下替你求親。”
“老頭子盡會胡說,哪有女兒家主動求親的?”宋楊氏不滿地反駁道:“況且青時可是要入主東宮的,皇帝面前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兒?”
宋閣老對“入主東宮”這四個字似乎并不熱衷,甚至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認真地看向宋青時:
“青時,告訴爹爹,你當真鐘意于太子殿下嗎?”
宋青時低頭沉默了半晌,小聲道:
“回爹爹,女兒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呢?青時,在你爹爹面前莫要害羞,你若是鐘意太子殿下,便大膽說出來。”宋楊氏插嘴。
“青時……青時并不知曉自己心意。”
“不知曉便不必着急,等我們青時有如意郎君了,再出嫁也不遲。”宋閣老喝了一口江南剛到的雨前龍井,心情愉悅。
“哪能這麽一直等下去,再過幾年就成老姑娘了。”宋楊氏不滿地嘀咕了兩句,不打算再和這啥都不懂的頑固老頭鬥嘴,拽着宋青時便要上馬車進宮參加百花宴去。
宋青時上了馬車,耳朵裏聽着宋楊氏叮囑着百花宴上的注意事項,神思卻飄忽去了九霄雲外。
前世她便是太過自私愚笨,才害死了這麽溫柔的爹爹與娘親。
若不是她癡心妄想,每日在岳停風的甜言蜜語中迷失自我,就不會沒能察覺出蘇皇後在茶中下朱砂一事,害得娘親中毒而去,也不會在被人厭棄後言行無狀,害得爹爹挫骨揚灰。
蘇皇後,當真是狡猾至極。
每次去鳳儀宮飲茶,蘇皇後都和她們母女用的是同一壺,這才叫宋青時放松了警惕。可她萬萬沒想到,朱砂此物,少量服用并無危害,蘇皇後只飲下了茶中的朱砂,用量很少,所以身體定然無恙。
但若是宋楊氏按着她的指示每日食用天王補心丸,藥丸中的量和茶飲中的量堆積在一起,日積月累,積少成多,自然就會對身體産生不良影響,從而導致前世的宋楊氏衰弱而死。
多麽險惡的用心啊!
宋青時握緊身邊宋楊氏的雙手,心裏一陣惡寒。
馬車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穿過,不知不覺離皇宮近了起來。
今日不同以往入宮,百花宴在即,京城和京城周邊的官家小姐們紛紛入宮赴宴,原本空曠的皇宮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宋青時掀起青綠色的紗帳,露出半張臉望向車窗外。
長長的車隊排了數十米,宮門外幾個侍衛正挨個查看着通行令牌,另有一個小太監扯着嗓子報着來客的名號,差人一個一個接待。
“隴西王到!”刻意拉長的腔調高聲喊道,不只是宋青時,旁邊的幾架馬車也紛紛掀開簾子,姑娘們半掩粉面,望向那處。
今時不同往日,岳停雲竟也坐上馬車了。
岳停雲乘坐的那輛深黑色馬車停在門口,少年翻身下車,幾個小太監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語氣獻媚地喋喋不休:
“恭迎三皇子殿下,恭迎隴西王,給隴西王問安。”
岳停雲示意他們把馬車帶走,他要自己步行走回住所。
一別半年,物是人非。原本從小到大居住的破舊院落沒了,陛下差人給他安排了個新的宮室,叫紅楓殿。
原本明裏暗裏指着他鼻子罵他“小畜生”的宮女太監們變了,一口一個“王爺”,獻着殷勤。
他長高了,原本瘦瘦小小的單薄少年在軍營裏磨練了幾個月,個子竄了不少,身上也練出了結實的肌肉,原本那些被人毆打的傷口結了痂,爾後痂又脫落,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疤痕。
昔日裏那張還帶着少年氣的臉也徹底蛻變,棱角分明了起來,眉眼淩冽,五官鋒利。
只有熟悉的眼神依舊未變,陰沉中帶着一絲可怕,寫滿了“生人勿近”的疏離。
岳停雲無視了那些拜高踩低的小太監們,不語一言,擡眼望了望皇城四四方方的天。
以往他總是低着頭,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撞見挨上一頓狠狠的責罰。
如今他也敢擡起頭看天了。
哪怕今後的日子或許并不好過,哪怕今後的敵人只會更加兇殘,他也依舊敢擡起頭來,與之平視,無所畏懼。
他是隴西王岳停雲。
岳停雲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圈四周,在看到末尾那架紅棕色馬車時,眼角恢複了一絲溫柔。
馬車前端頂部的旗子上,寫着一個“宋”字。
岳停雲望向宋青時,宋青時也正望着他。
分明只是幾月未見,他便已從一個人人喊打的後宮賤奴,徹底蛻變成了名揚一方的高貴王爺。
他一定有很多話,想同她講。
面色陰冷的岳停雲,看着眉眼依舊的宋青時,微微一笑。
過了宮門,宋家的馬車一路行到禦花園後的一處空地,接着便要下車來徒步行走。禦花園中百花盛開,身着俏麗春裝的富家小姐們帶着自己的貼身丫鬟,步履翩翩地往鳳儀宮的方向走去。
百花宴只許未出閣的小姐們參加,宋楊氏是不能一同前往的。千叮萬囑讓宋青時要積極表現後,宋楊氏戀戀不舍地踏上了歸程,留宋青時和芙蕖獨自前去鳳儀宮。
百花宴,顧名思義,主要的活動自然是賞花。但若光是賞花未免無趣,蘇皇後除此之外還安排了其他的一些游戲,供各家小姐們與幾位皇子互動,增進感情。
宋青時在人群中看見了岳停風。
“太子殿下中七只箭,還剩一只,曲姑娘八只全中,請太子殿下執箭。”
宋青時瞧着那邊浩浩蕩蕩一群人,原來是在投壺。
宋青時是最不擅騎射的,這等游戲她每每玩起總是輸,因而毫無興致。宋青時站在投壺亭幾米開外處,雲淡風輕地圍觀着那邊。
正在比賽的二人是岳停風和曲璟言,一人八只箭。曲璟言先手,如今已是八只全中,岳停風後手,中了七只,還剩最後一只。
“太子殿下若是輸了,便要替臣女簪花一朵,男子漢大丈夫,您可一定要說話算話哦。”曲璟言穿着大紅色的石榴裙,面容嬌俏,聲音甜美。
岳停風漫不經心應了一聲,遂屏息凝視拿起最後一只竹箭,俯身對準陶瓷壺的壺口,找好角度,用力投出——
啪嗒二聲,竹箭在壺口搖晃兩下,将進未進,掙紮了半晌,最終還是沒能立穩,很不甘心地掉落在一旁的地磚上。
“哈哈,殿下您輸了。”
曲璟言撅起小嘴,扭扭捏捏來到岳停風面前,低下頭,露出一頭黑發,撒嬌道:
“請殿下為臣女簪花。”
“好,本王願賭服輸。”
岳停風折了一朵大紅玫瑰花,溫柔地插在曲璟言的鬓角。
花瓣似火,人比花嬌,一席紅衣的曲璟言,甚是好看。
宋青時看在眼裏覺得有些不适,轉身便要離去。
岳停風定是故意輸的,禦馬苑裏争強好勝打壓許牧,如今在姑娘面前卻又做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實在是虛僞至極。
宋青時尚未來得及離開,便聽身後曲璟言大聲道:
“僅有臣女一人得殿下眷顧,未免對在場的衆多姐妹有所不公,不如姐妹們前來同臣女比試一番,若誰能贏過臣女,殿下您也替她簪花可好?”
“曲姑娘要求了,本王自然沒有異議。”岳停風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随着岳停風的視線,曲璟言看向了投壺亭的外圍。
“呀,宋姐姐。”
嬌媚地聲音帶着幾分得意,她叫住了還未走遠的宋青時。
作者: 停雲努力蛻變ing,護妻狂魔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