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束脩
告示已經貼上了縣衙前的布告欄,最後那條一兩銀的束脩是謝光唯一的堅持。
書院的收入來源一部分是官衙撥款,一部分是學生束脩,還有一部分則是學田的收入。
董派書院的一大特點就是燒錢,六科俱齊相對應的藏書用具、設施場地都要跟上,自然費錢。夫子請的多費錢,護養騎射場地費錢,飼養馬匹費錢,情境演練更是費錢,眠山書院這些年雖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也只是剛剛好相抵,所以葉晗之前動土都是用了自己的私錢。
這些男學生招了進來,日常起居、讀書習字也都要花錢,沒道理挪用原來學生們的開銷來填補這塊窟窿,畢竟那些是正經要考科舉的學生,所以謝光堅持他們必須自己出束脩,考慮到他們基本也只是念念書練練字,不用多,只要原來書院學生束脩的零頭,一兩銀。
葉晗答應地很爽快,不過他心裏想着,到時候來的男孩但凡有拿不出束脩的,他借出來不就行了,至于什麽時候還,謝光又管不着。
衛章并不知道這位山長夫郎打着束脩皆可賒賬的主意,他正在想辦法湊那一兩銀子束脩。
衛章離開縣衙布告欄後,又折回了之前的路,在石板路上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來到巷口一座大宅前,大宅緊閉的正門兩側圓形抱鼓石上雕着一些花飾圖案,門楣甚高,衛章繞過大門進了大宅旁邊的巷子,敲響了巷中一扇側門。
這大宅的主人家姓鄭,是安陽縣首屈一指的富戶,現在當家的人是原來老當家的大女兒鄭沖,鄭家人丁興旺,鄭沖還有個同父的胞弟,嫁給了安陽縣縣丞。
衛章敲了幾下門就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侍,很客氣地喊了衛章一聲小衛公子,示意他進門,衛章搖頭,“我不進去了,你幫我喊下我…哥,我找他有點事。”
小侍應道,“好,我這就去通知衛侍夫,小衛公子稍等。”
小侍轉身進去,衛章站在側門邊,等的無聊便拿腳踢了踢側門門檻。
四年多前,衛念剛嫁給鄭沖當侍夫,衛章曾經跟着他在鄭家住過兩年,對衛章來說那實在不算一段多麽好的回憶,所以如非必要,他寧可在門邊上找衛念說話,也不想踏進鄭家。
不一會剛才那小侍就帶着一個男人來到了側門前,那男人的長相和衛章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比他成熟許多,也沒有衛章那股子野生勁,看着更為嬌氣,因為保養得當倒不是很看得出年紀。
小侍離開後,只剩下了衛章與那男人,衛章念叨着那一兩銀,上來就道,“爹…”
衛念在他半個音節剛出來的時候就瞪了過來一眼,衛章直接在嘴邊轉了音,“哥,有錢不?”
衛念沒先問他要錢派什麽用處,“要多少?”
“一兩銀。”
衛念皺了皺眉,衛章倒是對他的拮據并不意外。鄭沖的正夫把持府內中饋,幾個侍夫院中每月應有的份銀都不是用現銀結的,而是折成了物什,衛念在鄭家吃穿用度不愁,但基本上攢不下什麽銀兩,有時候急用錢還得衛章反過來湊錢貼補。
衛念道,“你要早些日子來,一兩銀總還是有的。二月底鄭沖他爹壽辰設宴,我不能兩手空空,只能硬着頭皮把底掏空了。”
衛章道,“那我想其他辦法。”
衛念問他,“要一兩銀做什麽?”
衛章道,“眠山書院招男學生了,我要去念書,這是束脩錢。”
衛念狐疑道,“你要去念書?你什麽時候喜歡念書了?小時候想讓你安安靜靜坐下來練個字打斷的棍子都夠起個竈燒一個月,你看看你那一手|狗爬…”
衛章忙不疊打斷了他,“哥我走了,過些天再來看你。”
衛念沒再繼續數落,喊道,“回來。什麽時候要?”
衛章道,“這幾天就要。”
“行吧,這幾天等鄭沖來我院裏的時候,我想辦法吹吹枕頭風要點錢來。”
兩天過去,衛念那裏還是沒能有什麽進展,鄭沖最近夜裏都歇在今年年初才納進門的一個白姓侍夫那裏,尚且新鮮着,衛念都不太見得到她的人。
衛章算算時間覺得不能等下去了,這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他背上了一把弓一筒箭,提着一把砍刀,帶了飲水幹糧,用身上僅剩下的幾十文錢,租了一輛驢車,等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驅趕着驢車來到了不左山的山腳下。
不左山因為人跡罕至,林木旺盛,野獸最多,衛章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把驢車系在一個隐蔽的位置,背着弓箭提着砍刀,進了山。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衛章走出了山林,他肩上挑扁擔一樣扛着一根長木杆,是現砍現劈的樹枝幹,那上面倒挂着一只四條腿被綁在一起的鹿,後面還有一串兔子。
砰一聲,衛章把鹿和兔子都甩上了驢車。
這鹿沒有鹿角,價值大打折扣,但鹿肉也算是稀罕物,好好賣還是能賣出些價錢。不過衛章只想湊夠他的束脩錢,也不要價,連鹿帶兔子一口價一兩銀,天還沒黑透就趕着晚市的最後一點時間,把錢拿到了手。
衛章握着手心裏已經被他捏熱的銀子重重舒了口氣,手背上還有幾道在山裏被樹枝劃破的口子,血跡和兔子血一起幹透了沾在手上面,斑斑駁駁也不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血了。
三月初九下午,一艘船停靠在離眠山最近的橫塘渡碼頭邊,船上先下來了一個男人,又下來了幾個下人打扮的人,有男有女,搬了些行李箱子下來。
今日江上風大,男人戴着帷帽,透過紗簾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碼頭上等待的人。
男人摘了帷帽,對那個等着的人笑道,“阿晗,好久不見。”
葉晗已經在碼頭等了有些時候,剛才見這男人下船的架勢就一直在注意,不過男人帶着帷幔擋住了臉他沒敢認,這會立時上前和那男人擁抱了一下,也笑道,“有阿司來幫我,我心裏的最後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葉晗招手喊身後幾步外和他一起來碼頭接人的謝雲瓷,“雲瓷來,這是你溫叔叔。”
這男人姓溫名司蘭,是葉晗在京都時的好友,葉晗早先一個個聯系京都舊友想找人過來幫他一起授課,他那些朋友都與他年紀相仿,就算不是當家主夫,膝下也有孩子需要教養,沒人走得開,只除了溫司蘭,因為他喪妻多年,也沒有生育過孩子。
溫司蘭跟着葉晗上了眠山書院,那些下人搬好行李就都被他打發回去了,只留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小侍,因為溫司蘭有偏頭痛的毛病,而這小侍按頭是一把好手。
溫司蘭對葉晗解釋道,“按說書院不興人伺候,不過我頭痛起來不太離得了他,他年紀也不大,無事時便讓他也一起去念念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