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面具

衛章把書揣在懷裏,和霍宴一前一後走着,來到了市集口。

這會午市剛剛開始,人還不算多,衛章怕霍宴吃不飽,給她要了兩份小馄饨的量裝在一個湯碗裏,馄饨送上來後霍宴嘗了一口,衛章問她,“好吃嗎?”

霍宴生平頭一次坐在這種小攤上吃東西,這小馄饨攤上只有兩張八仙桌和桌旁的窄凳,霍宴身高腿長的坐下來後雙腿有些無處安放,總有種擠得慌的感覺。

不過馄饨味道不錯,薄如紙的馄饨皮口感尤其爽滑,肉骨頭熬了一夜的高湯自帶鮮香,霍宴咽下嘴裏的馄饨,聽見衛章問她随口回道,“還行。”

衛章琢磨着還行兩個字在霍宴這裏大概已經是很不錯的意思了,他吃着馄饨的時候觑眼看霍宴,書坊裏她說話時呼吸吐在耳邊的溫熱氣息仿佛還缭繞在那裏,像是有小火苗一下一下在心頭燎,把他的心緒燎成一團亂麻,問了句好吃嗎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便沒再開口說話,只顧悶頭吃馄饨。

霍宴吃完的時候衛章還在喝碗裏的湯,霍宴看他一副要把湯也喝幹淨的模樣,便道,“怎麽,比你自己做的還好吃不成?”

“我試着自己做過,不過我總是做不好绉紗皮。”衛章吃完馄饨又喝了光了湯,放下湯碗,這會已經從剛才的臉熱中緩了過來,邊比劃邊道,“我每次擀馄饨皮,想着再擀薄一點,就會把皮擀破。”

衛章說話的功夫裏,一個攤販推着一輛貨車從霍宴背後經過,貨車上挂着許多彩繪的面具,有一根繩可以系在腦後把面具戴在臉上。

這賣面具的貨車往常不怎麽出現在午市上,霍宴見衛章的視線一直往她背後落,便回頭去看,看了一眼轉回頭來問衛章,“想要?”

衛章小聲道,“吃馄饨把錢都用完了。”

霍宴哼笑了一聲,她從那擠腳的桌邊站起來,衛章起身跟了上去,正好那賣面具的貨車找好地方停了下來,霍宴站定在那貨車前對衛章道,“拿吧,禮尚往來。”

衛章探手取了一個青面獠牙特別猙獰的,霍宴看着對他的審美觀感到很無奈,“你就非得挑一個最醜的?”

衛章用手指戳了戳那面具,“這面具對我有特別的意義。”

衛章微微一擡眼就和霍宴四目相對,他以前總覺得霍宴和這最是煙火氣的地方格格不入,但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吃飽喝足,她那些寒涼帶刺的棱角暫時還沉睡着,整個人都變得像是可以擡手觸摸了一樣。

衛章原本并沒有想要說出口的話就這麽毫無準備地說出了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戴着一個這樣的面具。”

霍宴一愣,好半晌才道,“你來書院前…見過我?”

“見過。”衛章将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臉上,回身看向霍宴,舉起的一只手伸手指了指自己從面具的眼洞中露出來的一雙眼,“就這樣見過。”

在衛章小時候,他娘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他爹沒空管他的時候,他經常跑去家附近的茶肆聽一個老婦說各種從話本裏剝出來的故事。

那老婦總愛講一些寒門女的故事,故事裏的主角不是得了靈怪報恩,就是得了貴人指引,結局不是平步青雲成就了一方霸業,就是得了靈怪化身的美男子枕側添香,女孩特別喜歡聽,有一次衛章和幾個男孩問她能不能說一個主角是男孩的故事。

老婦便依他們的要求說了一個主角是男孩的故事,故事裏的男孩每次遇到麻煩時,都會有一個神仙姐姐踩着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救他免于危險。

老婦純粹是為了哄孩子信口胡謅,但這個不着調的故事卻給衛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後來他娘死了,他爹重病卧床,那段時間,他不得不扛起了家裏所有的事,替他娘收殓,替他爹看病,有一個晚上他爹高燒昏迷,他用自己不過堪堪十歲出頭的肩膀扛着他爹跑遍了城中所有醫館。

他身上帶着手頭所有能攢到的錢,料峭初春深夜的路上,遇上了幾個游手好閑的下流混混,盯上了他身上的救命錢,還盯上了他和父親的身體。

其中一個混混對另一個看着衛章垂涎三尺的混混道,“小的那個給你,我對幼|齒的不感興趣,我就想嘗嘗昏迷不醒的病美人是個什麽滋味。”

衛章将他爹放下來靠在路邊的草垛上,握緊了拳頭,在那個色|欲熏心的混混靠近時一拳揍暈了她。

衛章從小就知道自己力氣大,但從未試過極限到底在哪裏,這幾個混混終于讓他知道他原來還可以更厲害,他對自己說,老天給了他這天生的神力就是在告訴他,不會有什麽神仙姐姐來救你,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後來,衛章和改名換姓的衛念一起來到安陽縣,在衛念嫁給鄭沖後一起住在了鄭家,他這幾年颠沛慣了,對寄人籬下本也沒有太大的排斥,但他在鄭家遇到了一個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

那人叫鄭淳,是鄭沖的庶妹,鄭淳皮相生得不差,乍眼一看文質彬彬,內裏卻不比那夜遇到的混混來的幹淨多少。

鄭沖當家後和她幾個庶姐妹全都分了家,她把持了九成的家業,分了些地和不怎麽掙錢的鋪子出去,鄭淳原本也在書院念過書,但實在不是那塊料,謝山長抓課業抓操行評定抓得厲害,她受不了就離開了書院。

鄭淳和鄭沖關系還行,分家後也有來往,鄭淳離了書院後一直央着鄭沖在生意上提攜她,時不時就往鄭家來,有一次來時見到了衛章,見色起意動了心思。

鄭淳想要睡什麽人向來不管什麽你情我願,衛章顧忌着衛念要在鄭家過下去,沒告訴衛念這件事,也沒一上來就把鄭淳打趴下,以至于沒讓鄭淳充分認識到他的拳頭到底有多硬,鄭淳只當他比一般男子稍微多會了點拳腳功夫,反倒勾起了更強烈的征服欲。

鄭沖一直不太看得上鄭淳的纨绔行徑,鄭淳有求于她,在鄭家時還算收斂,後來衛章離開了鄭家,她變本加厲,堵在路上威脅他,“你若是乖乖從了我,我還能許你個侍夫的位置。”

“別以為你會點拳腳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若是再不識擡舉,我就帶幾個打手來把你五花大綁擡回去,到時候,等我睡爽了,就賣你花街柳巷去。”

衛章用看殘廢的眼神目送她離開,一個轉身便去買回來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後攬了銅鏡自照,确定現在別說是鄭淳連衛念都認不出他來,自言自語道,“看我這次不揍你個半身不遂。”

衛章決定主動攻擊,他怕影響衛念,不敢讓鄭淳認出他,戴着那面具掩在鄭家附近,在鄭淳離開鄭家後尾随着她,看她進了一家酒肆。鄭淳進去了也不找地方坐下,就在離櫃臺不遠的地方和一個二十來歲的瘦女人交頭接耳。

酒肆飯莊人多嘈雜,三教九流皆有,衛章戴着面具進去也沒人管,他便在離鄭淳不遠處假意看挂在牆上的竹牌,竹牌上寫着一些酒名菜名。

鄭淳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多避忌,都沒壓低,她問那瘦女人,“弄到沒?”

“當然。”那瘦女人從袖管裏掏出一個紙包來,給鄭淳展示裏面白色的粉末。

鄭淳又問,“多少錢?”

“十兩銀子。”

鄭淳道,“這麽貴?”

“好貨當然貴,你只要讓他吸進去一點點,再貞烈的男人都會變成蕩|夫。”

“行。”鄭淳拿銀子換回了那一包粉末,臉上露出了一絲淫|邪笑意。

衛章氣得拳頭癢,他還沒來及有什麽動作,一個原本要走出去的人影經過鄭淳身後,正好聽到瘦女人的話,停下腳步從背後搭上了鄭淳的肩膀,鄭淳回頭見她,似乎驚了一下,“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女人穿着眠山書院的書生服,但比起旁邊的衣冠禽獸鄭淳,她看着反而更不像是一個書生,整個人自帶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狠戾氣場,讓靠近的人不自覺地生出一絲悚然懼怕來,她此刻沒有溫度的視線落在鄭淳手上,“你還真是比我想的更加下三濫。”

鄭淳看起來有些怕她,色厲內荏強撐道,“你少多管閑事,霍宴,回書院念你的書,別來…”

鄭淳還沒說完,手腕就被霍宴扣住一扭,她卡着脈門鄭淳使不上力來,被她折了腕關節,鄭淳嗷嗷慘叫,手裏的那包粉末散落在地,霍宴一腳就踩散了那些粉末。

鄭淳提着脫臼發抖的手腕,喘着粗氣道,“霍宴,你別以為我怕了你,你等着,看我不找人來收拾了你。”

霍宴提起一腳把鄭淳踢了出去,鄭淳後背重重撞在牆上,半天都沒能爬起來,酒肆裏從原來的嘈雜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霍宴拍了拍書生服下擺沾到的灰,神情散漫,語調嘲弄,根本就沒把鄭淳放的狠話放在眼裏,“行啊,我随時恭候。”

衛章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裏狂跳的心髒根本就停不下來,面具後,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

他所期待的就不該是什麽神仙姐姐,而是以暴制暴的惡魔姐姐。

一棵樹将樹根紮進地底深處要數年數十年,情根在心頭紮下去,卻只要一瞬。

作者有話要說:  衛章:帥到腿軟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