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試試
尤思鴻見了霍宴就想起自己被她馬蹄攆在地上滾的日子,習慣性犯怵,但她生平第一次遇到男人給她寫豔詩,還是難得一見的水靈小美人,這會實在太得意,在霍宴跟前都沒能把那股得意蕩漾勁徹底壓下去。
霍宴将地上那張紙撿了起來,夾在指間,沒什麽表情地問道,“你要睡哪個?”
尤思鴻摸不準霍宴是個什麽意思,她和晁遠一樣總覺得按霍宴的脾性怎麽的也是賞遍男人香的個中老手,但霍宴确實從不會讨論這種事,連說起都沒有過,印象中就沒見霍宴在其他人讨論起男人的時候表現出任何興致來。
尤思鴻轉念之間更加覺得霍宴歷經千帆根本就瞧不上這些書院裏的男學生,但她顯然也不愛聽這些事,于是到了嘴邊的下流話全都咽了回去,陪笑道,“沒有沒有,沒想睡哪個,我哪能在書院睡男人。”
尤思鴻低伏作小,只是剛才已經得意了半天,嘴上說着沒想睡哪個臉上那帶着點春意的笑卻收不住,霍宴擡手砰得一聲就把她卡着脖子重重砸在了旁邊桌案上,尤思鴻臉上那點淫|思春意随着她煞白的臉色褪了個幹幹淨淨,只剩了懼意,霍宴手用力一甩,尤思鴻後背砸着旁邊的椅子又順勢落地,整個人骨頭散了架一樣痛得根本爬不起身來。
霍宴單手把尤思鴻揍翻了,那張紙仍在她另一手的指間,她舉起那只夾着紙的手,話是對尤思鴻和旁邊所有人說的,“再讓我聽到一個字,騎射場見。”
霍宴帶着那張紙離開了見悟堂,好半天才有人道,“她這是公然揍了人又逃課?”
雖然霍宴走了,但也沒人敢再提那首豔詩的事。尤思鴻哎喲喲開始叫痛,晁遠上前在她腦門上扇了一巴掌,“知足吧,你剛才那句話保下了你的狗命。”
衛章吃完了早飯正要往明志堂去,他今天起晚了一些,沒和唐玥一起走,這會一個人從食堂出來,冷不丁看見霍宴突然出現在他跟前。
衛章奇怪道,“你們不是應該已經在上晨課了嗎?”
女學生們卯時便有晨課,比他們起身要早許多,不過最近書院大考剛結束,晨課暫時停了些日子,衛章不知道。
霍宴對他道,“跟我來。”
“可是我得去明志堂上課。”
“晚點再去,跟我來。”霍宴把衛章帶去了養性閣,正是上課的時候,這會養性閣裏沒有其他人,霍宴走到裏頭在一張書案前鋪下紙筆,對衛章道,“我說你寫。”
衛章一頭霧水地執起了筆,霍宴這會看起來氣壓很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眼角都含着乖張戾氣,雖然氣看着不是沖他來的,但整個人還是顯得特別兇狠。
衛章自己磨了墨,等着聽霍宴讓他寫什麽,然後就聽見霍宴說,“你寫,等閑雲雨便偷期。”
衛章啪一聲把筆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腳亂撿起了筆,“你、你、你怎麽讓我寫這種…”
豔詩兩個字衛章沒好意思說出口,他的耳朵又燒了死來,他一手拿着撿起來的筆,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抓着耳朵,眼神飄忽不敢看霍宴,嘴上道,“我不寫。”
霍宴放低了一點聲音,“聽話。”
這兩個字說出來,衛章的耳朵比剛才還紅,他整個人暈陶陶的,等他意識到自己居然把霍宴念出來那四句豔詩都寫了下來的時候,他感到十分唾棄自己。
他問霍宴,“你要我寫這個幹嘛?”
霍宴等他剛寫下那張紙上的墨跡晾幹就把那張紙收了起來,“回頭再告訴你。”
明志堂裏一早是溫司蘭在上課,衛章依然一頭霧水地回去上課了,霍宴卻帶着兩張紙找上了葉晗。
葉晗正不解霍宴怎麽會來找他,霍宴就把那兩張紙拍在了他面前,葉晗看了一眼就整個人愣住了,“衛章…怎麽會?”
衛章的字跡十分容易辨認,葉晗對他的狗爬字也是記憶猶新,這字看着确是衛章所寫,但葉晗又不太相信他是會寫出這種豔詩來的人。
霍宴這會說話又帶上了點嘲諷,“你仔細點看看就看不出區別嗎?”
她拿出了其中一張紙,“這是我剛剛讓衛章親筆寫下來的。”又指了另一張,“這是臨摹着他的字跡寫的,轉角生硬,撇捺的地方尤其刻意。”
葉晗仔細一看還真是這麽回事,“這張紙是何處得來?”
“有人臨摹衛章的筆跡寫了這首豔詩,一早被壓在了見悟堂的桌案上,能臨摹得如此相像,顯然不會是什麽剛開始習字的新手,我想葉夫子只要稍稍費心就能把人找出來。”
不等葉晗來得及說什麽,霍宴就道,“一天時間,我等着看葉夫子和…溫夫子的處理結果,若是一天下來的結果不如人意,就按我的方式來辦。”
葉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霍宴牽着鼻子在走,他想駁斥她,但還是順着她的話問,“你什麽方式?”
霍宴冷哼,“比如讓寫下這個的人再也沒有手可以寫字。”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我相信葉夫子會處理好這件事,畢竟,葉夫子也不想書院見血是不是?”
霍宴來了就走,把那兩張紙留在了葉晗那裏,葉晗仔仔細細看了許多遍,不得不承認确實如霍宴所說,那張臨摹的筆跡有許多不自然的地方,乍眼一看發現不了,但卻經不起細細推敲。
葉晗出身高門,他不屑于耍心機手段卻不代表他看不懂,這臨摹筆跡所寫的豔詩表面上看是要毀了衛章的清譽,但那些女學生哪裏會認得衛章的筆跡,署個名字就足夠糊弄,此人算計至此專門模仿了筆跡顯然是想等事情鬧大後給自己看的,是想讓他相信這是衛章親筆所寫,借他的手将衛章趕出書院。
書院所有那些男學生裏,有這底子能臨摹出如此相像筆跡的就沒幾個,再一想這些日子都是誰在收拾練字用過的紙,那個人到底是誰,呼之欲出。
明志堂一下課,葉晗就找溫司蘭說了這事,溫寧是溫司蘭的人,終究要他來處理。
溫司蘭又驚又怒,直接把溫寧叫到了房裏,溫寧說什麽都不肯承認,溫司蘭整個人都覺得很疲憊,“我知道你原來呆的地方都是教什麽的,我一直以為你出污泥不染,卻原來不過是在我面前演的戲。”
“主子你相信我,這不是我寫的。”溫寧跪在溫司蘭腳邊哭訴,心裏又急又恨,他那日趁謝雲瓷睡着後偷拿了謝雲瓷的鑰匙出去堵顧允書,卻被衛章給撞見了,他怕衛章哪天把事情捅出來溫司蘭不再留他在身邊,總想着趕走了衛章才能安心。
先前燒了衛章從養性閣拿的書沒成事也就算了,今日這豔詩本該萬無一失,這首詩拼湊而成就是為了從衛章寫過的字裏臨摹,就算字跡上有細微差異也根本就不可能會有人發現,怎麽就反而會引火燒了自己?
“你若不肯承認我也拿你沒辦法,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先前霍宴同你們葉夫子說,要等着看他和我的處理結果,不如她的意就要按她的意思來辦。若只是任何其他人,葉夫子就能處理了,為什麽就偏偏要提我?因為她已經知道是你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知道為什麽會插手管這件事,但你想清楚了,是你死不承認,落在她手裏,還是由我來發落?”
溫寧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一想到霍宴就止不住打了個哆嗦,轉而抱住了溫司蘭的大腿,“不要,主子,不要把我交給她,我認,是我,是我寫的。”
溫司蘭嘆氣,“為什麽要針對衛章?”
溫寧現在只指望着溫司蘭保他,若是落在霍宴手裏,不見血根本就不可能翻篇,他把衛章撞破他勾引顧允書的事說了出來,溫司蘭閉眼捏了捏鼻梁,想起當初二姐将溫寧轉送給自己時就說過,這是旁人送給她暖床的美人,據說一手按摩功夫出神入化,二姐說可能對你頭疼病有點用,就送你罷。
溫寧原本就不是被養來當小侍的,所以他識得字,還會按摩。而這按摩,本來也是固寵爬床的手段,只是沒想到溫司蘭這二姐聽見他會按摩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享受,而是送給自己弟弟。
溫寧在溫司蘭跟前素來乖巧,溫司蘭一直以為他之前被送給二姐暖床是身不由己,如今看來,才發現那其實才是他的本心。
溫司蘭覺得心寒,他受這偏頭痛的老毛病困擾多年,确實有些依賴溫寧的按摩,溫寧在他跟前又素來貼心,溫司蘭寡居無子,待溫寧到底與旁的小侍不同,讓他在書院念書,還想着以後替他找個清白人家,卻不想對方只當他是個爬上貴女床的踏板,“明天我就安排人遣你回京都。”
溫寧心下一松正想着溫司蘭果然還是心軟了,只是回京都而已,想來也是,他的頭疼病根本離不得自己,等他回了京都,自己照樣能近身伺候,能接觸到其他權貴之女。
然而溫司蘭的話還沒說完,“我身邊留不得你這般心大的侍從,回了京都你就往淨樂場去吧。”
淨樂場…溫寧整個人都徹底癱在了地上,他知道那個位于京都郊外的場子是個什麽地方,那本就是個亂葬崗,那些買不起棺椁的窮人,被打殺的下人,法場上下來無人收屍的犯人都會堆棄在那裏,後來有位大人覺得這樣的地方髒亂不提還容易引起瘟疫,便建了淨樂場,凡是那些無人收殓的屍體都會被送去淨樂場焚屍,在那地方做活的人走在路上旁人都會退避三舍,去了那地方,他整個人在旁人眼裏就和一個晦氣纏身的陰鬼無異,溫司蘭是要徹徹底底放逐了他。
“主子,不要,我錯了,我鬼迷了心竅,我知道錯了,不要趕我走,我走了誰來給你按摩?我要是不在你身邊你頭痛起來該有多難熬?”
溫司蘭冷笑,“你是真覺得我離了你就不行了是嗎?”
不管溫寧如何哭泣求饒,他還是被溫司蘭遣送走了。
葉晗在告訴霍宴溫寧已經被溫司蘭逐去京都淨樂場後在整個書院澄清了那首豔詩的事,說是溫寧與衛章不對付專門寫來抹黑他的,溫寧也已經被逐出了書院。
趁着霍宴還沒來,見悟堂內便有人道,“我那天早上就覺得不對勁了,要說這詩是出現在顧允書桌案上還能信是真的,出現在尤思鴻桌案上這事本身就說明問題了。”
“不過這男人使起手段來可真是令人咋舌,聖人誠不欺我,唯男子與小人難養也。”
衛章身為中心人物,結果他大概是最後知道這件事的人,這麽想來當時拿走他《九章算術》的人也是溫寧了,衛章覺得他和溫寧雖然不熟但也沒仇,不明白對方怎麽就非得趕走自己不可。
那天中午衛章在器物房坐在臺面旁邊看霍宴磨箭頭,他沒注意這器物房裏什麽時候多了張椅子出來,直接搬了過來坐下。無端端被人針對,他整個人看着有點蔫,看了半天一直也不說話。
霍宴轉頭看了眼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裏尚且粗鈍的箭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本來該收拾了那溫寧替你出氣,但葉晗和溫司蘭出面處理對你會更好,如果是我,旁人嘴上信了心裏卻依然會有那些龌龊心思。”
衛章明白霍宴的意思,若是霍宴把人收拾了,旁人還當是溫寧被霍宴屈打成招才認了下來,迫于霍宴淫威不敢說什麽,心裏卻未必相信,葉晗和溫司蘭出面則不同,才是真正還了他清白。
但讓衛章覺得詫異的是,這般細致的考量實在不像是霍宴會做出來的事,而且聽霍宴話裏的意思,在葉夫子溫夫子出面之前,她就知道是溫寧了?
霍宴這時站起了身往門口走去,午憩的時間現在變短了,剛才又已經磨了那麽久的箭頭,她對衛章道,“該走了。”
“不是,你找葉夫子之前就知道是溫寧了?”衛章越想越覺得奇怪,追到她身後緊跟着問道,“你怎麽會知道?你讓我寫那首詩就是為了給葉夫子看筆跡不同…你怎麽會一眼就知道不是我寫的?”
霍宴心道,不是認出了筆跡,是因為相信那絕不會是你做的事。不過她避開了這個問題沒回答,而是道,“他既然能脫衣解帶勾引人,自然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勾引?”衛章靈光一閃,“我知道溫寧為什麽要針對我了,那天對顧允書投懷送抱的人…是他。”
溫寧不知道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看見他,才這麽挖空心思想要趕走自己。不過衛章依然覺得奇怪,“可你怎麽會知道他對顧允書投懷送抱了?”
霍宴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他對顧允書投懷送抱了。”
“那你…”衛章瞪圓了眼,“難不成他對你也投懷送抱過?”
霍宴沒反駁,顯然是默認了。衛章心想,所以溫寧覺得霍宴和顧允書不會往外說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不敢拿她們怎麽樣,柿子挑軟的捏,自己就是溫寧眼裏那個軟柿子?
不過現在他更想知道的是,“你、你怎麽回應他的?”
霍宴回身低頭看向衛章顯而易見的緊張神情,明目張膽地看了他好一會才在衛章越來越緊張的視線中道,“投懷送抱的人分兩種,若是不喜歡的,自然是扔出去,不吓到他以後看見我就退避三舍都算我輸。”
衛章想起前些日子溫寧遠遠看見霍宴見了鬼一樣逃開的模樣,心下倒是松了口氣,但那口氣才松了一瞬就又被吊了起來,他聽見霍宴說,“若是喜歡的…”
霍宴偏過頭,身子漸漸俯低,聲音也變緩了,呼吸離衛章的耳朵越來越近,“不如你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