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火
書院放了八月十五至十七三天的節令假,到十七這天,衛章估摸着衛念已經忙完了家宴的事,鄭家的親屬也應該都走了,他下山去鄭家看衛念,還用油紙包了兩個月餅。
葉晗做的月餅餡料偏甜,女學生裏愛吃的人比較少,衛章早上看見仍然剩了一些。不過這些月餅放不了太久,這兩天再吃不完就該壞了。
衛念在側門外和衛章說了會話,拿手扶了下腰,“每次都要和你站在門邊說話,你就不能進來?”
衛章不怎麽願意進鄭家大門是因為住這裏時那些不太好的回憶,裏面又有一半是因為鄭淳,而且他還沒法和任何人說這件事,衛念尤其不能。
不過自從那日和霍宴說過鄭淳的事後,終于有人能理解他想要把這個衣冠禽獸揍到半身不遂的感覺了。
衛章看衛念似乎站的累了,便跟着衛念進了他的小院,坐在桌邊繼續說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怕衛念擔心,衛章沒說起溫寧,衛念提起了前陣子雨季在金蟾河谷掘堤洩洪的肖家。
衛念道,“聽說肖家的雲香被劫了。”
“就是那個據說很昂貴的雲香?”
衛念點頭,“肖家在黎平縣裏有個作坊,等雲香草收成了就在那作坊裏炮制雲香,聽說都已經完工了,第二天就要裝船運往京都去,結果隔天夜裏作坊就被洗劫一空。”
衛章道,“真奇怪,不劫金銀,反倒劫香料。”
這件事畢竟和兩人關系不大,衛念也只是一提而過,又說了會別的,衛念突然道,“我怎麽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衛章奇怪道,“我哪裏不對勁了,你才不對勁。”
衛念盯着衛章的臉,目露狐疑。
衛章那天問霍宴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沒正面回答他,衛章知道她不是會把這種話挂在嘴邊的人,問也問不出再更直白的來。但有些事,相處的時候其實都能感覺到,霍宴帶他逛中秋夜市,給他買兔人,陪他放天燈,還有之前溫寧針對他時替他出頭,衛章覺得霍宴就是待他不同,哪怕只是一點點喜歡,那也是喜歡。
他當初憑着一頭莽勁一股沖動上了書院,圍着霍宴打轉的時候,都沒敢想還有這樣的時候。
旁人可能看不出來他心态的變化,但衛念畢竟是生他養他的人,總覺得他有時候說着話不知道想到什麽都會抿一下嘴角,明顯是藏了什麽讓他開心至極的事在心裏。
衛念沒能問出什麽來,他再要問衛章就跑了,衛念拿他沒辦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節令假過後,謝光終于宣布了書院大考的結果。按董派書院的風格,每次大考都是六科具考,不過畢竟常科試是一中即中,每個學子多少都有自己更擅長的一科兩科,基于天家偏好,就算是六科具重的董派書院,在小秋闱是也會對經字科更為偏重一些。
謝光本來就是她們經字科的夫子,大考結束後,她除了宣布每個人的課業等級,還會在講堂內讓所有學生傳閱其他人的卷子,主要是評為上上等和上等的卷子,也是為了讓她們能看到其他人的立意,博采衆長,有所增進。
不管是常科試還是書院的考核,經字科共分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單純的貼經,靠死記硬背,第二個部分是釋義,這兩個部分都比較基礎,真要能過常科試的卷子,這兩個部分都不會失手,定等的關鍵在第三個部分論經,也就是謝光總強調立根定意的是文章。
這次大考第三部 分論經的題目是“赦宥”。
不論是前朝還是今朝,皇帝登基、改元、甚至立鳳君、立太女之時往往都會大赦天下,寬恕除了犯下謀反罪之外所有的犯人,對所有已經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這次論經論的都是此舉。
霍宴看了幾份其他人的卷子,立意大多推舉赦宥,認為此舉給人重新開始的機會,寬民意得民心,是利國之舉。
直到眼前這份,通篇雖然用詞委婉,表達了對于大赦天下來安民心,為太平盛世造勢需要的理解,但核心思想很明确,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把赦宥認為是小惠,而且大赦之後,奸邪根本不會姑息,還會再犯,于民有害,于國無利。
近年來經字科論經越來越多與治世相關,論經立意并無對錯之分,但卻最能看得出一個人于政見上的看法。
霍宴挑了下眉,看了下卷上的名字,是顧允書。霍宴擡眉往顧允書的位置看了眼,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老好人顧允書居然不走仁義輕刑路線。
顧允書沒注意到霍宴的視線,她手裏拿的正是霍宴那份卷子,她的詫異并不比霍宴來的少,霍宴比她直白許多,一上來便說赦宥于治無益,縱大過,赦有罪,不過粉飾太平,是得不償失。但在赦宥上的看法,根本上卻和她是一樣的。
傳閱完卷子,按謝光的慣例,會讓得了上上等的學生兩個一組互相評價對方的論經文章。
畢竟小秋闱的上上等是書院夫子打出來的課業等級,常科試時審閱一份卷子尤其是經字科起碼要經五個考官的手,過程大有不同,書院大考相比起來閱卷時依賴于某個人的主觀性評判更強,比如經字科就主要是謝光的評判,謝光也是想聽聽她們各自的看法。
上上等一共也沒幾個,一上來謝光就點了霍宴和顧允書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出來,底下那些學生就全都開始擺上了看好戲的臉。
誰不知道霍宴和顧允書不對付,說是針鋒相對一點不為過,讓她們兩人互相評價對方還不得往死裏貶斥對方的文章。
顧允書手裏捏着霍宴的卷子,憋了好一會,她說,“善。”
霍宴倒是比她爽快許多,她有些懶散地抖了抖手裏那份卷子,啧了一聲,一副嫌棄的表情,嘴上卻道,“大善。”
晁遠對她右手邊隔了過道那人道,“我覺得她兩今天一起撞邪了。”
小秋闱過後,謝光單獨找所有學生逐一聊過,對她們明年是否适合下場給出她的看法和建議。
明年的春闱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年,因為經字科、賦字科年年開考,而其他四科有的隔年考,有的三四年開考一次都不一定,沒準數,大年之所以難得,是因為正好撞上六科俱開,十幾年都碰不上一次。
秋風吹得越來越涼,葉晗已經開始着手給男孩們做冬衣,冬天的書生服其實是棉服,布料顏色同原先一樣,但內裏夾棉,看着很厚實。
這天下午,衛章和其他人一起從明志堂上完課出來,就見到前面一行好多女學生嚷嚷着往書院後山的方向跑。
隐約聽到她們在說什麽起煙,山火之類的字眼,唐玥在其中看見了唐瑜,大聲喊住了她,“阿姐。”
唐瑜幾步過來,唐玥問她,“怎麽了?”
唐瑜道,“遠處峰頭好像起火了,那煙冒的在見悟堂都能看見了,我們準備往高處去看。”
衛章他們也跟了過去,爬坡到了高處的山道上,挑開了擋住視線的枝幹樹叢,果然能見到遠處山麓間正在不斷騰空的濃煙,還有樹叢間的火焰,隐隐冒着紅光。
起火的地方離書院很遠,當中還隔了懸崖山澗,書院建造選址時第一考量的就是辟火,地勢風向周遭水源等等,那火燒不到這裏,但這麽看着還是怵目驚心。
“我去,這煙也太吓人了。”
“這得燒到什麽時候去啊?”
不多時謝光也來到了山道上,一行人起此彼伏喊着山長,謝光望向遠處的面色有些凝重,旁邊有人問她,“山長,這火能撲滅嗎?”
“人力根本無法撲滅山火,唯一的辦法就是将周圍的樹全都砍走,減少可以燃燒的源頭,但是山火蔓延的速度極快,去做這件事等于去…送死。”謝光嘆道,“除了聽天由命等火自己熄滅,別無他法。”
幸而今日無風,一個多時辰後,在夜幕降臨前山火漸熄,煙也散了開來。第二天謝光帶了霍宴和另外幾個女學生一道去那邊山麓查看,大片林木被燒成了炭色,還有許多沒來得及逃走的動物在大火中被燒成了焦黑的屍體。
謝光道,“隆乾十四年,涼川境內白馬山山火燒了半月不熄,山麓山腳千餘戶百姓死傷無數。
此次大幸,山火沒有蔓延開來,但不是每次都有這樣的運氣,入秋後天幹物燥,這滿山漫道鋪滿了幹燥的落葉,一點火星都能點着。”
霍宴聽着謝光的話,總覺得她在琢磨什麽事,果然沒兩天後的上午,謝光把書院裏所有學生叫到了養性閣前,這次不光是女學生們,葉晗那些男學生也全都被一起招來了。
謝光重提了山火的危險,然後道,“山腳下那些獵戶和入山砍柴采摘的農戶,她們沒有防火意識,經常會在入山時生火,今日我們暫時歇一天課,你們逐戶去告誡她們山火的危險,提醒她們入山時不要點火。”
有人問謝光,“她們會願意聽我們唠叨這個?”
謝光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她拿出了厚厚幾摞紅紙來,“這是我這兩天親筆寫下的送吉字,你們挨家挨戶去送,送的時候她們自然會願意聽你們說話。”
謝光跟前幾個學生湊上去一看,就見一摞寫着鎮宅化惡,一摞寫着天賜平安,一摞寫着化災解難,有一摞居然寫着麒麟送女。
謝光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得進去,但總要先給她們這種意識。”
謝光交代完,點了十多個她覺得能力強一些的女學生,“你們一人帶上七八個人,分別負責一片地方。”她又拿了簽筒讓其他所有人抽簽,“一號簽跟着霍宴,二號簽跟着顧允書,三號簽跟着唐瑜,四號簽跟着晁遠…”
送吉字順便提醒防火和河堤防澇不一樣,沒什麽危險,又有人帶着,謝光想着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便讓男學生們也一起過來了。
衛章上去抽了一根簽,簽上頭是一個貳字。
顧允書旁邊已經有了幾個人,衛章也站了過去,剛站定就聽到有人叫他,“衛虎頭。”
霍宴在衛章抽完簽走到顧允書那裏去的時候就眯起了眼,衛章聽見聲音看過去,就見霍宴沖他勾了勾手指,衛章左右看了看,朝她跑過去。
霍宴抽走了他手裏那根二號簽,又從自己旁邊一個女學生手裏拿了她的一號簽塞到衛章手裏,再把二號簽給那女學生,偏了下頭示意顧允書那個方向,那女學生先是愣了下,然後反應過來忙不疊跑到了顧允書那裏。
衛章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謝光:又來了,這令人頭禿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