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上午的時候，天氣很好，陽光和煦，微風輕柔。
洪濛坐在岩石上吹着骨笛，阿地靠在一棵樹上，叼着根草，望天發呆。
肚子不餓了以後，聽着曲子吹着風，少年想家了。
“你在想什麽呢？”洪濛吹完一曲，看着神游天外的阿地問道。
“想我哥哥。”阿地回答，眼睛依舊望天。
“你哥哥？”
“嗯，”阿地說道：“我小時候爹娘就沒有了，是哥哥把我養大的。昨天我掉下來，他肯定以為我死掉了，現在一定很傷心。”
“……”洪濛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很同情他，但并不想這麽快送他走，那樣，就又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洪濛，你知道怎麽從這裏去方村嗎？”阿地已經完全不怕洪濛，于是說出了心裏話：“就是懸崖上面的那個小村。”
他想回家，告訴哥哥自己還活着。
“……我不知道，”洪濛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
“你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嗎？”阿地驚訝了。
“沒有。”
“……呃，”阿地噎了一下，才說道：“那你的父母親和兄弟姐妹呢？”
說完，阿地看見洪濛的表情凝固了，目光仿佛投向了很遙遠的方向，看起來有一些悲傷。
阿地咬住嘴唇，将視線從洪濛臉上移開，落在地下青嫩的野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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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半晌後，洪濛開口道：“他們很早就都死了。”
其實并沒有，他們只是因為他是異類，而抛棄了他離開而已。
“啊？”阿地愣住，問：“怎麽會呢？”
洪濛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說：“……很久很久之前……應該是在你出生很久很久之前吧，我的父母生下了我，但那時他們早已經生下了很多其他的孩子，我的兄弟和姐姐……？很多。他們都很健康，很漂亮，生活得很好……跟我不一樣。”
阿地說：“你也很健康，很漂亮。”
“不，我是異類，”洪濛自嘲地笑道：“你看到我全身都是紅色了吧？而他們是紅黑相間的，全都是。”
實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好像都忘了那種被排斥，不被允許接近任何同伴時的感覺。
盡快洪濛沒有過任何隐瞞，阿地的心還是緊張了一下，然後對一個真正的異類，用鎮定自若的語氣安慰道：“那有什麽關系？！”
洪濛又笑了一下，沒說話。
“後來呢？”
“後來，這山谷裏受了一次旱，所有植物都枯死了，他們也就離開了。”洪濛繼續說：“沒有帶走我。”
“……可是你剛剛說他們都死了？”
“再也見不到了，也就等于死了。”
“……現在這裏好有生機啊，有樹、有水、有鳥！”阿地環視四周，贊嘆道：“你留在這裏也很好啊！”
“嗯，是。”少年的聲音突然變大，洪濛一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不說這些了，我們去找吃的吧？”洪濛打起精神，提議道。
“好！”少年跟着他往樹林中走去。
阿地被洪濛帶到一個菜地似的地方，滿地随意生長着的似草似菜的綠葉植物中點綴了不少白色的蘑菇。
“一起挖呀。”洪濛蹲下後，對着呆站着的少年提醒到。
“哦哦。”阿地後知後覺的蹲下，跟洪濛一起挖蘑菇。他想起自己摘的玄靈芝，也許當時洪濛只是想采它回來吃？
“你很喜歡吃蘑菇嗎？”阿地問。
“是啊，”洪濛不假思索道：“昨天那個蘑菇可是我先發現的呢。”他的意思是，你掉下來可不怪我。
“……那是靈芝。”阿地弱弱地糾正。
“一樣的，也就顏色味道有一點不同。”
“……好吧。”
阿地想，為什麽你作為一個妖怪，要吃得如此樸素，就不能吃點別的厲害點的東西嗎。
“……你，”阿地忍不住問道：“我們，只吃蘑菇嗎？”
洪濛正伸手扒拉一叢茂密的綠藤，用了點力從挨着土地的藤葉底下扯出一個紫色的塊莖狀物體來。
他把那東西拿到阿地眼前，道：“喏，還有這個。”
“……這是啥？”阿地傻傻地望着那圓圓的東西。
“地瓜？”洪濛說着，也不确定，這是很久前一個過路的老家夥發現了告訴他的。
“紫色的地瓜？”阿地疑惑，他們方村正是家家戶戶以種地瓜為生，可是今年很多大風，收成不好。
“是吧。”洪濛拿了一個紫地瓜到山壁邊的泉水下，洗了洗，就幹淨了：“你看。”他遞給阿地。
阿地接過仔細看，果然是地瓜呢，只是長得比較圓潤飽滿，色澤紫得少見。
村裏多久沒有過長得這麽好的地瓜了呀，想帶回去給哥哥看。
水流聲，風聲，風吹動衣衫的簌簌聲。四周沐浴在陽光中，很靜谧，很美好。
如果沒有一只鳥一邊“嘎嘎”叫一邊踩在阿地頭上跳腳的話。
“哈哈哈！”洪濛看見阿地那郁悶的表情，忍不住笑着把他頭上叉着翅膀、姿勢嚣張的灰色大鳥給捉住了，握在手裏。
阿地跟灰色大鳥四目相對。
忽然，少年的眼睛亮起來，露出一個驚喜的笑。
他興奮地說：“我們有肉吃啦！”
阿地眼中的大灰鳥已經宛如一只烤雞。
他眼都不眨地看着它，将身後一堆白蘑菇和手中的紫地瓜抛到了腦後。
但話音一落，洪濛和灰鳥仿佛被點了穴一般，定住了。
直到風吹落一片樹葉，灰鳥還又猛地撲騰起翅膀來，對着少年“嘎嘎”叫個不停。
洪濛好像被逗笑了，眼睛和嘴角都彎起來，對阿地說道：“不能吃它。”
“啊？”輪到阿地愣住了，他呆呆地問：“為什麽？”
洪濛撫了撫灰鳥的羽毛，那鳥就安靜了下來，用腦袋蹭蹭他的手掌心，舒服地眯起眼睛。
“……嗯，我沒有父母兄弟。”
“？”
“……但我有它。”
洪濛的聲音變得非常溫柔。
阿地看那一人一鳥，十分親密的樣子，頓時懂了。
在漫長的時光裏，他還是不算太孤獨嘛。
就像隔壁的馬爺爺，有大黃陪着。
過了幾天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阿地一邊很快樂，一生從沒有過的快樂，一邊又很憂慮，做夢都夢見哥哥在找他，聲音都喊啞了。
洪濛告訴他，他那天之所以會暈倒，是種了林邊瘴氣的毒，吃了延齡果之後就好了。
瘴氣，延齡果，阿地有了一個念頭。
一天清晨，洪濛還在睡夢中，阿地就醒了。
他睡不着，太想哥哥了。
睜眼發呆了一會兒之後，他動作極輕地起身，蹑手蹑腳地往樹林右邊走去了。
洪濛還睡着，沒察覺到動靜。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林間卻已經被晨光照亮，清晰中有一點朦胧，美如幻境。
有一個少年在幻境中摘果子，摘了兩個有他手掌那麽大的青色延齡果。
只摘兩個，是免得洪濛心疼。摘最大的，是怕自己中毒。
不知不覺間，阿地已經走到了樹林盡頭，透過最後一排高大茂密的雄延齡樹，就是之前看見的平地了。
隐約中，他看見平地間有路，路盡頭有村落。
走過去，就能回家了。
阿地沒想過要偷跑的，只是大腦混混沌沌的，手腳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就摘了果子走到了這裏。
又繼續混混沌沌地穿過這一排樹林，走上了平坦的草地。
他吃掉了一大個延齡果，飽的打嗝，渾身都是那果子的香氣。
他看見了厚厚的白色霧層，似乎就是瘴氣，可他穿了過去，沒有難受，也沒有暈倒。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地真的走到了熟悉的村口小路上，一回頭，綠色的小樹林已經看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