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開學第一課。
一位須發花白、身披綠袍的老爺子,拄着拐杖,弓着幾乎快要對折的背,顫顫巍巍、顫顫巍巍地走上講臺。
老爺子的動作實在太緩慢了,宛如0.5倍速播放的電影,看得簡直要急死人。
就連一向覺得自己性子慢的向沉,也探長了腦袋,巴巴地望着這老爺子的動作,恨不得以身替之。而坐在他旁邊的嬴盛,早就不耐煩地閉上了雙眼,雙手抱臂,翹起了椅子。
真正的酷哥,明白什麽叫眼不見心為靜。
十分鐘後,老爺子終于走到了講臺上。
他睜着一雙昏花的老眼,眼神空茫地望着下方的寂靜的課堂,張開萎縮的嘴巴,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聲音。
“……啊。”
露出了嘴巴中同樣萎縮的牙床,和三顆風中殘燭般的牙齒。
一直迫切盯着他的向沉,也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嘴巴:
“……啊。”
嬴盛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向沉看到他的表情,恍惚覺得,太子殿下左眼寫着一個“智”,右眼寫着一個“障”,拼湊起來,就是在明目張膽地罵自己是個憨批。
……盡管嬴盛并沒有說一個字。
但他還是覺得,有點點被冒犯到。
向沉湊到他耳畔,低聲問道:“這老師,年紀也太大了吧。教你們多少年了?都不退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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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盛淡淡道:“從建校起算,一共三百七十六年。”
向沉大驚:“卧槽!這還是人嗎?”
嬴盛:“本來就不是。”
向沉悚然:“那他是什麽?”
“王八精。”
向沉:“……”
他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王八精在講臺上教一條暴躁龍學水墨畫,旁邊還有一只鲲陪讀……連帶着,向沉看教室裏其他學生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誰知道這些人的原型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長頸鹿?斑馬?獅子?也許還會有羊駝?
就在他幻想自己身處奇葩動物園博覽會的時候,臺上的王八精老爺子又出聲了。
“嗬——各位,早上好——”
“假期——愉快嗎——”
底下的學生們以2.0倍速瘋狂點頭,向沉心道以您老這速度,再不進入正題,他們就該直接去吃午飯了。
王八精老爺子緩緩點頭:
“愉快——就好——”
“今天——我們來畫一位——古典女性——”
向沉終于振作起精神,他撸起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桌上的筆墨紙硯——雖然他對畫畫一竅不通,但自己能幫嬴盛磨墨啊!
“我有一個學生——說要來當模特——”
向沉:哦哦哦,還有漂亮的小姐姐嗎!
“但她假期——胖了20斤——”
向沉:“……”
好他媽真實。
“所以——有誰想報名——當志願者——”
話音落下,無人響應。
老爺子望着下方烏泱泱的人頭,很不滿意,想要開口教育,卻被班長眼疾手快地打斷了。
他大力揮舞着手臂,神情激動:“有誰對這門課不自信的?快快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模特學期末我們會申請給他加分!”
衆人紛紛向班長比出了大拇指。
但依舊沒人願意。
嬴盛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輕聲笑了一下,聲音酥酥麻麻的,還挺有磁性。
“你上吧。”
他搖搖晃晃地翹着椅子,看向向沉:“反正你也不會畫畫。”
向沉肅容拒絕:“誰說我不會?”
“哦?洗耳恭聽。”
“我會……”向沉絞盡腦汁,視線四下裏亂掃,最終定格在講臺上的王八精老爺子身上。
“我會畫王八!”他振奮道。
“唔?”
盡管老爺子耳背,但他卻對特定關鍵詞異常敏感,原本飄忽不定的眼神瞬間就鎖定了向沉。
“你——是我們班的嗎?”
還不等向沉想出完美的回複,嬴盛便懶洋洋地舉手,直截了當地把他給賣了:
“他是我的陪讀。”
……雖然說得也是實話。
老爺子滿意點頭:
“正好——那就你來吧——”
向沉:“……”
一向沉穩淡定的向哥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繞過嬴盛,再慢吞吞的……
老爺子露出驚喜的神情:“你也——王八精?”
向沉:“……不是!”
他自暴自棄地恢複了正常速度,垂頭喪氣地被拉去隔壁換了女裝,又讓表演系的小姐姐給化了個複古妝容。
而等他再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周圍的表演系學生們,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向沉死死地盯着鏡子裏怯弱不勝、蒼白憂愁的絕美人兒,大腦仿佛凝固成了一塊一塊的石膏渣渣。
這誰?
林黛玉?
Excuse me?
老爺子使勁兒點點拐杖,看着他,欣喜地連聲道:“神似——神似啊!”
神似尼瑪!
向沉虎目含淚,更是讓衆人驚呼“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林黛玉本黛!”,氣得他差點兒嘴巴都歪了。
老爺子上了頭,以王八的二倍速拉着他到了祖龍學院的湖畔,那裏有一棵參天古樹。他讓向沉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手裏握着一卷泛黃的詩冊,擺出一個低頭含胸、愁眉苦思的姿勢。
“就表現出——你在思念着——心上人——”他道,“但你很害怕——又擔心——風霜刀劍嚴相逼——懂嗎?”
向沉僵着身體,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懂了。
老爺子很滿意,随手抓了個人,讓他喊那些呆在教室裏的學生們搬桌子出來畫畫。
嬴盛下來的時候,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的。
——直到他看見了向沉現在的模樣。
波光粼粼的湖畔樹下,纖細的少女穿着一身淡黃長裙,挽起的長發末端輕輕随風飄動,手腕處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簡直如同霜雪般明亮。
少女微微偏着頭,手中握着一卷詩冊,另一只手安安靜靜地放在雙膝處,目似秋水,優雅娴靜,眉宇間,卻又萦繞着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愁。
嬴盛:等一下,這誰???
他實在無法把面前這個“林黛玉”,同幾天前那個高空無傘蹦極、大大咧咧動不動就把自己吞下肚的向沉聯系起來。
他如臨大敵地走近了。
在看到嬴盛的那一刻,樹下少女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朝他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
這不是林黛玉,是向沉。
而在嬴盛看來,那個笑容,簡直比陽光還要耀眼。
他猛地轉過身裝作收拾東西,動作有些慌張,唇角卻不受控制地揚起一個弧度。
但老爺子不樂意了,他生氣地用毛筆敲了敲向沉的腦袋:“你——笑什麽?”
“笑得這麽燦爛——你告訴我——會有人找林黛玉——拍牙膏廣告嗎!”
向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對不起,我錯了。”
“那就——別再笑了!”
“……是。”
老爺子規定了時間,兩個半小時內完成一幅作品,而這也意味着,向沉要在那裏一動不動地呆上兩個半小時。
天啊!
向沉心裏叫苦連天,面上更加憂愁,看得嬴盛眼角直抽抽。
他看了看旁邊的同學,一個個激動的直喘氣,還有不少已經偷偷拿出光腦來拍照了,頓時橫起了眉毛,冷聲道:“删掉!”
“——聽到沒有?”
衆人迫于淫威,只得委委屈屈地把照片全部删除了。
嬴盛這才稍稍滿意了些。他盯着那邊維持着憂郁仙子姿勢的向沉,覺得他跟林黛玉根本一點兒都不像。
在他的印象裏,向沉就是個天天去做一些沒有意義的無聊事兒,卻也能高高興興自娛自樂的人。
比如,給自己當保镖又總是操老媽子的心啰裏啰嗦。
再比如,那些連自己都已經不在意的事情,他卻仍然嘗試着去做一些無用功。
現在這副蔫噠噠的模樣不适合他,嬴盛不想畫。
湖畔的草坪上,青年磨好墨,腦海中漸漸浮現起方才那個讓他心跳錯拍的笑容。
就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