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向沉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這樣……不太好吧？”
兩個筆直筆直的大老爺們，這麽膩在一起，多不像話。
嬴盛卻開口道：“你想到哪裏去了？只是實驗而已，不要想太多。”
向沉：“在讓我別想多之前，你倒是先把頭轉過來，看着我的眼睛再說話啊。”
“……”
詭異的死寂。
最後，還是那邊的一位研究員打破了寂靜：“咳，向先生，這确實是我們給陛下提出的建議。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兒為難你了，但實際上，太子殿下的情況非常不穩定，蟲族的納米科技在他的體內存在了十幾年，已經讓他的身體發生了異變——比如說，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再比如說，對免疫系統造成損害。”
“而這些變化，都會使殿下逐漸失去自控力，易怒易焦躁，無法操控自己在人形和龍形态之間的切換，最終對社會造成破壞，導致惡性循環。”
“……原來如此。”
這下，向沉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嬴盛會經常不顧場合，當街就來個吧啦啦小魔龍變身，壓壞餐廳壓壞銀行大樓還被保險公司拉黑了。
嬴盛咬着筷子，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他平靜道：“不用擔心工資，錢我還是會按月付給你的。”
向沉嘆氣：“不是不願意，我總得知道要這麽做的原因。既然知道了情況，那我當然會幫這個忙，你畢竟是祖龍星的太子……”
嬴盛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
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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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向沉繼續道，“我不幫你幫誰？”
說完，他鄭重地拍了拍這位太子爺的肩：“放心，有你向哥在，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青年的身體被他拍得晃了晃，表情有些發愣。
龍王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把一切都盡收眼底。
看着自家兒子蠢乎乎的模樣，他一時有些悵然，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根部，旋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那就這樣定了，”他一錘定音道，頓時吸引了在場衆人的視線，“零五零六，你們把阿盛房間裏的東西都收拾出來，搬到向先生那邊。”
兩臺機器人點了點頭，手牽着手飄出門了。
向沉認得它們，這倆就是剛才上菜時撞到一起的，這才多久，就喜結連理了？
比人還快！
*———*———*
機器人的效率很高，向沉到家的時候，它們就已經全都布置好了。
他掃了一圈，其實嬴盛也沒什麽東西，床鋪被具洗漱用品什麽的這裏都有，而且這位爺本來就喜歡到他這兒睡個午覺熬個通宵啥的，實際上跟原來沒多大區別。
要說唯一的不同，就是書房了。
別看嬴盛平時那副暴躁模樣，他這人其實挺喜歡看書的，而且看得書還不少，還基本都是紙質書。原本空蕩蕩的書櫃現在擺滿了各種書籍，從市面上的暢銷書到龍宮珍藏的孤本古籍都有。
向沉随意抽了一本“佚名”的泛黃書冊出來，打開一看——
“……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争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麽？’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麽‘君子固窮’，什麽‘者乎’之類，引得衆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向沉：“……”
原來是迅哥兒，真巧啊。
他懷着一種崇敬的心情小心地将手中的書放回了原位，末了，還雙手合十拜了拜。
一轉頭，就看到嬴盛正皺着眉頭看着他的行為，眼神疑惑：“你在幹什麽？”
“沒什麽。”向沉立刻回答。
兩人站在書房裏，相顧無言了片刻。
今晚，他們就要睡在一張床上了。
過了一會兒，向沉試探性地問道：“那個，要不，我先去洗個澡？”
“……好，我等你。”
向沉：總覺得這對話怪怪的是怎麽回事。
他一邊琢磨着一邊進了浴室，沒洗多久就出來了，把浴室讓給了嬴盛，自己先爬到床上，準備看看之前特意下載的星際高等數學課程，醞釀醞釀睡意。
但浴室嘩啦啦的水聲讓向沉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眼神渙散，四處漂移，卻在看到擺在床頭的相框後愣了一下。
這是一張皇室的全家福。
這玩意兒，應該是放在嬴盛房間裏的東西，被機器人從龍宮裏帶來了。
上面足足有十幾口人，都穿着正裝，而在一衆微笑的皇室成員中間，正中那位臭着臉的小豆丁就顯得尤為引人矚目了。
向沉噗嗤一聲笑出來，拿起相框，樂不可支——本以為是後天環境所致，現在看來，這位爺的拽氣是天生的啊。
小豆丁嬴盛的左邊坐着龍王陛下，看上去比現在要年輕不少，一頭短發，兩鬓也沒有斑白；右側則坐着一位向沉從未在龍宮中看到過的女人，紮着利落的高馬尾，雖然穿着裙子，坐姿端正優雅，眉宇間卻是擋不住的英氣，眼神淩厲而明亮。
“這是……王後？”
向沉略詫異，就上光腦搜索了一下。
結果他發現，這位夫人，的确非常了不起。
她姓盛名玉，出生異星，在星球被毀滅後，以公主的身份獨自扛起旗幟，帶領民衆抗擊蟲族。而因為祖上與祖龍星是同盟，所以兩方理所當然地進行了合作，祖龍星為遺民們提供居住地，盛玉的軍隊被收編，她擔任将軍一職，繼續與蟲族作戰。
幾年後，當時還是太子的龍王陛下迎娶盛玉，但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場聯姻，既保證了軍隊的穩定，同時也安撫了失去家園的遺民們的心，可謂是一箭雙雕。
結婚後，這位盛夫人雖然卸甲歸田，但她不甘居于後院，各種大型活動、慈善彙演搞得風生水起，一年到頭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比龍王陛下還要更受人民的愛戴。
又過了半年，嬴盛出生，太子登基，太子妃加冕為王後；
同年，科研部研發出類人型機甲風暴之龍；
龍王陛下執政第三年，蟲族大舉入侵，為了鼓舞士氣，王後重新戎裝上陣，駕駛風暴之龍，率領軍隊和遺部，于祖龍星大氣層外抵禦蟲族；
而在三年後的最終決戰中，蟲族潰敗，王後戰死沙場。
看完人物傳記最後的那一行字，向沉心裏沉沉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其實這幾天他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祖龍星的歷史，知道十幾年前爆發了一場堪稱災難級別的大戰。但現在看來，戰況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慘烈百倍。
當一國的王後也上了戰場，那這個民族，肯定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不過，說起風暴之龍……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好好研究昨天拍的那張照片呢。
正準備調出那張照片，手中的相框就被人抽走了。
嬴盛把相框放回床頭，掀開被子的一角，鑽進來。他剛剛洗完澡，身上的熱量讓向沉很不自在，感覺就像旁邊躺了一個熱烘烘的火爐。
他默默挪了挪屁股，盯着太子殿下。
昏黃的壁燈下，青年的下颚線輪廓分明，側臉被打上了一道柔光，安靜垂眸時，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淺的陰影。他換了一件灰色上衣，領口開的很大，衣料輕薄柔軟，被水汽打濕的部分顏色稍深，隐隐約約顯出腹肌的紋理。
看得向沉莫名有些口幹舌燥。
咔嗒一聲，他做賊心虛的猛地關了燈。
一片黑暗中，嬴盛維持着那個預備打開光腦的姿勢，靠在床頭，緩緩道：“我還沒打算睡呢。”
“呃，早睡早起？”
“……算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嬴盛側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注視着睡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黯淡的光線下，他靜靜地用眼神描摹勾勒着少年的眉眼。
心中那把仿佛要将他整個人都焚盡的滔天火焰，漸漸偃旗息鼓。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平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向沉小聲問道：“殿下，你有什麽感覺？”
“你指什麽？”
“就頭疼腦熱啊，四肢發麻啊，丹田顫動之類的。”
“……沒有，住腦。”
又過了一段時間，夜深了，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點打在窗戶上，叮叮咚咚，城市的燈光融在雨水中，在透明的玻璃上扭曲成五彩的光暈。
向沉輾轉反側，最後實在忍不住，再次輕聲問道：“殿下，你睡了嗎？”
一轉身，黑夜裏，一雙大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向沉讪笑：“殿下，你也失眠啊？”
“……”
輕微的呼吸聲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明顯，不屬于自己的體溫從被窩的另一端傳遞過來，讓嬴盛有些無所适從。
既渴望靠近，卻又莫名畏懼，這份矛盾的心情，就是他失眠的根源。
但他怎麽可能把這些告訴向沉。
所以，最終，太子殿下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并表示這一定是由于晚上吃太飽的緣故。
少年咯咯地笑了起來，似乎是有些得意，他伸出手，在被窩裏摸索着捏了捏嬴盛的手腕：“殿下，你太瘦了，多吃點兒是好事。看這細胳膊細腿的……”
他摸完手腕，又要去摸胳膊，被忍無可忍的嬴盛一把抓住。
“好了，睡覺！”
說完，他就閉上了雙眼。
向沉沉默了十分鐘，弱弱道：“殿下，那你好歹也把我的手松開啊……”
無人回應，身旁的青年緊閉雙眼，呼吸均勻，神情寧靜，看上去已經睡着了。
五指卻依然緊扣着他的手腕，牢牢不放。
向沉忽然又想到了他剛到祖龍星，第一次見到嬴盛時，他的那副狀态。
一身黑衣，戴着頂殺馬特風的帽子，眼神冰冷，拒人于千裏之外，既暴躁又無禮。
整個世界都在排斥他，所以，他也厭惡這個世界。
而相比起那時的他，現在的嬴盛，已經卸下了對外的尖刺，變得柔軟了許多。會聽人勸、會因為吃到美食而開心，原本削瘦陰郁的臉也長了一點肉，五官的攻擊性減弱了不少。
聯想起王後的事情，向沉在心中暗嘆一聲，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一般來講，對于這種改邪歸正的不良少年，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讓他們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和甜蜜。
所以，向沉決定，明天早上起來，給嬴盛煮一杯甜滋滋的奶茶。
——從現在開始，他要用盡平生所學，把太子殿下養胖！
向沉美滋滋地睡着了。
夢中，有一條胖乎乎的小青龍在哭，他走過去，問它為什麽要哭呀？
見到人來，小青龍把又圓又粗的身體盤成了一坨不可名狀的物體，眼淚流的更兇了。
它哭唧唧：“因為，因為，我太胖了，飛不起來了……嗚哇哇哇哇哇！”
向沉：“……”
他吓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