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向沉又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卻依然感受不到絲毫睡意,腦海中反複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場景。

青年的臂彎結實有力,帶着近乎于熾熱的溫度,被摟在懷中時,向沉甚至都能清晰地聽到太子殿下胸膛內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仿佛敲擊在他的心裏。

他們擁抱了很久,久到自己的皮膚都沾染上了另一人的氣息和溫度,久到向沉的額頭沁出了一層薄汗,卻依然一動不敢動。他能感受到外面研究員們極富穿透力的視線,也清楚他們只是為了研究而觀測,但少年還是莫名緊張起來,緊繃着背部的肌肉,一刻都不敢放松。

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一只大手輕輕按上了他的後背,順着肩胛骨安撫性地撫摸了兩下。

“別緊張,”緊抱着他的青年用氣聲輕柔地道,“放松一點兒,只是研究而已。”

五指插l入少年細密的黑發間,向沉微微松了一口氣,順着他的意思,将下巴搭在了嬴盛的肩膀上,兩只手環住青年精瘦的腰,靜靜閉上了雙眼。

胸膛緊貼着胸膛,心跳聲逐漸融為一體,若不是組長出聲,向沉都快挂在嬴盛身上睡着了。

——所以,代價就是他晚上又失眠了嗎?

向沉磨了磨牙,越想頭腦越清醒,嘆了一口氣,幹脆翻身起來,準備出門溜達兩圈。

披上外套,少年悄悄推門來到走廊。這裏是科研部的地下一層,面積很寬敞,保密度倒是不高。研究員們平時會在這裏做一些比較有意思的實驗,比如說人體發光技術的可行度分析啦,再比如說什麽浮空大樓的設計啦之類的,總之就是很好玩,向沉沒事兒的時候也會去圍觀圍觀,并用小學雞的方式向他們表達自己最單純的贊嘆。

人人都愛彩虹屁,因此,他在這裏的人緣一向不錯,這才幾天,就認識了不少研究員,他們也很樂意在工作之餘和向沉聊上兩句。而像這種大型研究基地,哪怕是深夜,也是有人值班的,所以在走廊上看到向沉的身影後,在一間被透明玻璃隔開的研究室內,立刻就有幾個穿着白色防護服的年輕人笑着沖他點頭了。

“這麽晚還不睡嗎?”

向沉苦笑:“睡不着,出來走兩圈。你們在弄什麽?”

他好奇地探頭看了下他們手中五顏六色的試劑,今天值班的是生物院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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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最近爆發的新式流感,”一人嘆氣,“家畜離奇死亡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樣本已經采集到手了,是一種從來沒被發現過的病毒……不,到底是不是病毒還說不準。頭兒懷疑是有人從外星夾帶進來的,搞不好又是一場外交危機,我們現在就正在加班加點分析呢。”

“事實上,我覺得它根本不是病毒。”另一人嚴肅道,“它極大可能是一種最新型的納米科技,就目前給出的模拟圖看,這玩意兒的內部構造非常像種植在太子殿下l身體裏的那一款。加上最近蟲族又開始頻繁活動了,我懷疑,這很可能就是它們卷土重來的一個重要信號。”

向沉的神情瞬間凝重起來。

“陛下知道了嗎?”半晌,他問道。

那人搖頭:“還沒,這是半小時前剛分析出來的結論,因為尚不确定,所以準備等明天正式出結果。”

“不行,我現在就去找陛下。”向沉立刻道。

這種事情拖不得,哪怕只是個苗頭,都必須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組長早就和他科普過了,嬴盛之所以能支撐這麽多年還沒有爆發,一是因為他本身意志較常人更加堅定,二就是因為他的異種身份。如果普通人被這玩意兒纏上……不,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異種,後果都不堪設想!

基地和龍宮是連通的,向沉急匆匆地進了電梯,在心裏打着腹稿。

但等電梯門一開,他就傻眼了。

這哪兒?

夜晚的龍宮,寂靜而肅穆,仿古的建築連綿成片,夜色下的雕欄畫棟讓人難辨東西,各種曲回廊道更是叫人頭昏腦脹。向沉呆呆地站在一個足足有四條路徑的岔道口前,一臉呆滞。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聽嬴盛随口說過,不算皇室名下的所有房産土地,單就一個龍宮,占地面積就達到了上萬平方米……而且,這還是在整個祖龍星的中樞、首都的中心啊!

怪不得太子爺視金錢如糞土,沒辦法,這家人實在太有錢了!

少年苦惱地撓了撓頭,心想反正回去也睡不着,那幹脆就慢慢逛逛吧,說不定就能找到了呢。

再說了,龍宮這麽守備森嚴的地方,随便找個巡邏隊的大哥問一下,應該就知道怎麽走了吧。

于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向沉成功的……

——迷路了。

兩個小時後,他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看天井之上的圓月,又看了看堆了一地的黑乎乎礦石,心想自己他媽的究竟繞到了哪裏,煤炭儲藏所嗎?

話又說回來,星際時代,還有人會燒煤炭嗎?

“叮,叮,叮……”

突然,向沉聽到了一陣微弱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雕刻着什麽。他大喜,順着聲音一路找過去,結果發現,聲音的出處是在一個偏僻的小院裏。

向沉走上臺階,順着門縫往裏面瞅了一眼。

一道黑乎乎的身影坐在院落的一角,低着頭不時敲擊、打磨着手上的東西,看樣子,應該是個龍宮內的手藝人。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想要向那人問一下路,但當向沉慢慢走近時,那人熟悉的側顏,卻讓他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那是嬴盛。

初秋的夜,晚風已經帶上了陣陣涼意,可青年卻裸l着上身,只穿着一條沾滿了礦石塵屑的寬大黑色長褲,坐在小板凳上,彎着腰,一下一下地雕琢鑿刻着手上的石塊。汗從他的額上順着臉頰流下,灑落在院中的磚石上,不僅如此,除了臉外,青年的胸膛、後背乃至于手臂上,都沁着一層細密的汗珠,背部條理分明卻并不誇張的肌肉随着他的動作凸顯出來,濃郁的荷爾蒙氣息簡直讓人血脈偾張。

向沉咽了一下唾沫,視線像是黏在了青年身上一樣,想要移開,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不會吧,他在心裏絕望地想。

難道自己真的變gay了?

正走神着,腳下一個不慎,踩到了枯葉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響,卻立刻引起了那邊人的注意。

“誰?”

嬴盛猛地回頭。

夜色下,小院裏靜悄悄的,只有樹影婆娑,風聲蕭蕭。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倒也沒太在意,只是重新低下頭,幹起了手頭的活計。

向沉大氣都不敢喘地蹲在花壇後面,摸着胸中瘋狂跳動的心髒,好一會兒才平複下自己的情緒。

不是,自己為什麽要躲?

他連自己都搞不明白這個問題,只能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犯傻,一邊繼續悄默默地探出頭,偷窺太子殿下究竟扮演三更不睡覺在這裏幹什麽。

說實話,他真的很好奇。

嬴盛手裏的礦石不大,只有嬰兒拳頭大小,而在他的鑿刻下,體積還在近一步地減少。那玩意兒黑乎乎的,小院裏也沒有光源,從向沉這個角度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麽。

他有點兒費解,為什麽不開燈?非要摸黑幹活嗎?

但很快,嬴盛就給了他答案。

随着礦石的表皮一層層被鑿穿、剝落,它真正的樣貌也終于顯露出來——原來,那是一塊深藍色的寶石。

到了這一步,嬴盛便放下了原先的工具,開始很小心地打磨起來。

而待打磨完成後,青年站起身,将手中圓潤的寶石對準了夜空中的月亮。

仿佛夢境變為了現實,寶石開始散發出幽幽藍光,無數明亮的細小光點從其中緩緩浮出,靜靜漂浮在夜空之下。它們聚攏又散開,逐漸組合成了星雲、銀河和茫茫宇宙,星鬥轉移,流星劃過,如夢似幻,又無比真實。

嬴盛看着自己的成品,唇角微揚。

他伸出雙手,握着寶石,忽然,用力一擰。

只聽一聲輕響,星河消散,寶石一分為二。

向沉屏住了呼吸。

此情此景,實在不能不讓他想起之前陛下在洞口和他聊天時,提起過的星辰石。

嬴盛……他準備把它送給誰?

他蹲在花壇後面,蹲到腳都麻了,才等到嬴盛離開。注意到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向沉長籲一口氣,想要站起來,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去,”他坐在地上,揉了揉酸脹的小腿,“疼死我了!”

他一瘸一拐地站起來,忽然看見光腦一亮,是組長發給他的信息:“我們已經禀報過陛下了,向先生,不用擔心。”

向沉笑了下,給他回了條“好的,辛苦你們了”,然後嘆了一口氣,扶着牆,一瘸一拐地準備回屋睡覺。

今晚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也不知道是來幹嘛的,不過換個角度想想,知道了太子殿下的小秘密,也算值了回票價。

就是不知道,未來的太子妃,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向沉的臉色有些暗淡,他忽然覺得心裏悶悶的,可能這就是看見兄弟即将脫單自己卻依舊單身的煩惱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因為想得太出神,少年腳下一個沒注意,被道路邊上凸起的石塊絆了一下。

糟了!

他來不及反應,下意識閉上雙眼護住臉,本以為這次要摔個慘的,卻被一雙手用力拉到了懷裏。

“沉沉,”那人輕笑一聲,“走路的時候,要記得小心一點兒啊。”

向沉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瞪着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的程遇明,咬牙想要掙脫,卻被對方死死地鉗住了雙手,咚的一聲抵在了牆上。

少年悶哼一聲,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如果是嬴盛,他肯定會用手墊在自己後面。但緊接着他就來不及想這麽多了,因為程遇明已經掰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

向沉喘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眼神冰冷地盯着他:“原來如此,這段路沒有人巡邏,我還怎麽走都走不出,原來都你搞的鬼!”

他就說呢,只要是在龍宮附近,哪怕再偏僻的地方,也肯定有人值守!

“是啊。”

程遇明倒也沒有否認,他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注視着少年的視線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情,眼中只有他一人,就仿佛少年就是他的全世界一樣。

“沉沉,”銀發青年抱着向沉,視線迷離,沉迷地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病态的血色“我好想你啊。”

他喃喃道:“十八年了……我已經找了你十八年了……那些人把你搶走,也足足有十八年了!”

說到最後,他的臉陡然扭曲起來。

向沉滿臉嫌惡,但他強行壓下了這種情緒,緩聲問道:“十八年什麽意思?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程遇明和他頭抵着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身軀因為激動,甚至在輕微地顫抖,“你是我們一族最偉大的造物。沉沉,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麽你一個幾千年前的人,會來到這個時代,變成一只鲲嗎?”

向沉震驚到心髒都停跳了一拍。

“很驚訝,是不是?”程遇明笑了,“這個答案,只有我們才能幫你解答。來吧,沉沉,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吧,我會給你世上最好的,滿足你的一切願望,如果你想要回家,我也可以幫助你——”

話還沒說完,他的臉色瞬間一白。

因為向沉沉着臉,一腳踢在了青年的某個關鍵部位。

這一腳,毫不留情,不偏不倚。

幻覺中,他仿佛聽到了某種東西裂開的聲音。

——但他這次衷心希望不是幻覺。

“一起離開?帶我回家?”

這回,輪到少年居高臨下地望着他了,他冷笑一聲:“可笑,你知道你的破綻在那裏嗎?”

遠處巡邏隊的燈光漸近,程遇明白着臉搖了搖頭。

“——就不告訴你。”

向沉吐了吐舌頭,朝他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沉沉:精準打雞。

日六……它走的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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