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天的直播在喬霁順利唱完《山鬼》之後,仿佛一順百順了起來,後面還來了幾位知名唱見做客,人多了以後大家笑笑鬧鬧,時間不知不覺就流淌到了晚上十點半以後。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彈幕紛紛開始告別,有的說是學生黨要睡覺了,有的說寝室要熄燈/斷電了,直播間衆人一看,覺得也玩得差不多了,就由喬霁和千敘合唱了一首現場版《為君沉醉又何妨》結束了直播。

合唱的時候,彈幕興奮得嗷嗷尖叫,最高潮處幾乎滿屏都是色彩各異的“啊啊啊啊啊”,唱完好一會兒,衆人在說再見的時候,還有人發“一本滿足”“灑家這輩子值了!”,讓喬霁忍不住看得嘴角上揚。

彈幕真是個奇異的東西,有時候它随便一句都能激得你火冒三丈,有時候又只是短短的一句,卻能讓人覺得幸福感爆棚。

懷着這種爆炸的眩暈感,喬霁眼看着直播間關閉,觀衆們也漸漸散去,從幾萬人慢慢下降到一萬出頭、四位數、三位數,最後恒定在兩位數,也不知道那幾十個人還在戀戀不舍什麽。

喬霁恰巧是戀戀不舍人群中的其一。

他感覺自己也沒有做什麽,只是始終處在一種難以退去的興奮裏,這裏看看評論,那邊點點微博,等稍微感到困意的時候,才驚覺已經是午夜兩點半了。

還不意外看到silence妹子的留言,這次她沒有再用簡單粗暴的打錢方式,而是發了短短的一條:“TVT。喜歡上你們真的是太好了。”

她說的是“你們”,讓喬霁在高興之餘又有了一種淡淡的心虛感:雖然silence自己也該知道他和千敘是被強行綁在一塊兒的,但她現在這樣說,又好像是他們二人已然合二為一,她在衷心感動一樣。

特地去強調更像此地無銀,喬霁躺上床的時候還在糾結這事,以至于輾轉反側,第二天難得地違背作息起晚了,發覺窗簾還忘了拉,熱烈的日光透過玻璃窗灑了一地,耀得他睜不開眼。

喬霁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初秋綿長衰弱的蟬鳴和小區樓下的嘈雜聲音如流水般漸漸灌入耳朵,他才甩了甩腦袋,從起床氣的懵逼中清醒過來。

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髒廟響起遲來的抗議,喬霁趿拉着拖鞋下床去打開冰箱,發現存糧所剩無幾,囤的甜食也快吃光了。

他沖了個澡,換衣服、拿錢包準備去超市,走到玄關時,猶豫一下,還是拿起一邊的鴨舌帽戴上了。

這種天氣還戴帽子的男生已經少見,不過喬霁一身宅男打扮,路人們也就見怪不怪地沒有分給他太多目光。反倒是進了超市,他這樣一身穿着,沒有直奔碳酸飲料薯片區,而是娴熟地往菜蔬水果區走去,吸引了不少大齡叔叔阿姨的注意。

這豆角有點蔫了……那邊的茄子都發硬了……這生姜是不是有點濕了……

正當他在一臉嚴肅地比較兩顆青菜的葉子長短時,興許是把他的認真誤以為是迷惘了,旁邊一位熱心大嬸湊過來,問他:“小夥子,家裏人讓你出來買菜啊?知道怎麽買嗎?”

喬霁笑了一下,說:“沒有,我自己住,我買菜自己吃。”

“哦喲!”大嬸聞言驚訝不已,搖首咋舌,“自己做飯吃啊?現在的年輕人,會自己做飯的真少啰……都是動不動就叫外賣,可不是我說,那一頓要吃下去多少重油哦……”

大嬸搖着頭唠唠叨叨,喬霁也不覺得煩,站在那笑眯眯地聽。面對同齡人他脾氣稍嫌火爆,不過面對這種上了年紀的,他是從來不覺得煩,往往還要站住腳,恨不得對方多唠叨他一會兒才好。

喬霁見大嬸開始說得累了,自己還開口補充:“是不是這種青菜,葉柄的顏色越深越好?”

大嬸道:“是呀!葉柄是這樣綠的,炖湯才有味,像這樣白的,就比較清淡。看來你是真的懂怎麽買菜,小孩子蠻厲害的!你家裏人怎麽教的,這真是省了不少心……”

喬霁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一點,不過又自己笑了笑,開口說:“其實我……”

“哎呀!”超市的廣播響起報時提醒,大嬸一拍腦袋,說道,“我得趕緊回去了,一會該趕不上接孫女放學啦!”

喬霁仍然笑眯眯地:“……那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喬霁一個人在超市逛了很久。逛完了蔬菜水果區、零食甜品區,還往他平時不會去的、雜七雜八的區域都走了走,一直到腹中的抗議持續不斷,提醒他要面對饑餓的事實,他才推着購物車結了帳。

提着沉重的超市袋子,喬霁慢騰騰地走回家。不知不覺已經是暮色四合,居民樓裏漸次亮起溫暖的燈光。

喬霁走到樓下時,有弱弱的零星“喵嗚”聲從小區綠化帶的深處響起來。小區裏的野貓不少,一直有好心的居民喂着,平時都不怎麽怕人,看見面善的還會來個天降飛撲什麽的。喬霁一向和它們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這一回,忽然想起千敘家裏養的那只名叫“黑白”的奶牛貓,心裏莫名有些癢癢,把購物袋放在一旁的長椅上,在裏面翻出剛買的火腿腸,撕開包裝,手持着矮下身慢慢接近綠化帶裏面、發出“喵嗚”叫聲的源頭。

小區裏的貓果然都不大怕人了,見到喬霁過來,也只是稍稍昂起了小腦袋,大眼睛炯炯地盯着他看。

喬霁保持着臉上的慈祥笑容,一手舉着手機,打開相機的夜間模式,另一手搖晃着新鮮剝好的火腿腸,口中念念有詞:“乖、乖啊……”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活像個誘拐少女的大叔。

小貓警惕依然,不過仍然趴在原地,喬霁“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把火腿腸掰碎了,一點點扔給它。小貓用鼻尖嗅了嗅,大眼睛又瞄了喬霁一眼,終于伸出舌頭慢慢地把火腿腸舔進嘴裏了。

喬霁想摸摸它的小腦袋,不過只摸了一下,就被小貓警覺地亮了爪子。不過即使這樣,他也挺滿足的了,拍拍身上落的灰,扶着膝蓋站了起來,準備回家。

傍晚總是非常短暫的,剛才還是雲霞滿天,現在已經是一片昏暗了。

還好小區裏有路燈,視物還是不成問題,喬霁重新拎起購物袋,仰頭望了望。這個時間正好是家家戶戶起炊做飯的時候,每個小小的格子裏亮着暖黃色的燈光,還有飯菜的香氣活潑潑地飄蕩出來。

因為走的時候自己沒開燈,所以喬霁知道,屬于自己的那間窗口一定是黑的。

他小小聲嘆了口氣,一邊往家走一邊喃喃自語:

“我是不是也該養只貓了啊……”

回到家,喬霁也開始生火做飯,年輕人無肉不歡,他又餓了許久,選的都是大肉的食材。

喬霁先在鍋裏熱油,将雞翅煎得兩面金黃,外焦裏嫩,再倒入可樂和各色佐料煽炒均勻,最後大火收汁,出鍋即是一道鮮豔欲滴的可樂雞翅。再将鮮香菇去根洗淨,切成小塊,瘦肉切成薄片稍腌,熱油後倒入青椒一起翻炒,盛盤後又是一道色澤明快的香菇炒肉。

最後再将青菜洗淨切段,鍋中燒沸水後淋入兩勺花生油,倒入青菜和剛才剩餘的肉末一起拌勻,蓋上鍋蓋,此時焖煮的東北大米也已經好了。掀蓋子的熱氣散去之後,米粒顆顆飽滿晶瑩,香氣四溢,盛到碗裏好像還要微微顫上一顫。

喬霁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現在剛一能坐定,恨不能埋進碗裏,狼吞虎咽個不停。他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吃過他做的飯的人沒一個不念念不忘的,以至于外賣行業如此發達的時代,他仍然選擇自己買菜做飯的原因,沒別的——外賣還沒他自己做的好吃呢!

等五髒廟稍稍纾解一二,小火炖的青菜肉末湯也差不多可以出鍋了,喬霁先盛了一小碗,小碗涼得快,他只消吹兩口,湯便不再燙口了。慢悠悠喝上幾口,熨帖的溫度一路綿延到心裏。

喝上了湯,就不用再狼吞虎咽了,喬霁終于有空拿出手機,一邊吃飯一邊刷微博——雖然說在許多家庭裏邊吃飯邊看手機是被禁止的,但誰讓喬霁一個人住呢,并沒有人管他。

——按亮手機那一刻,喬霁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想給千敘分享他剛剛拍到的小貓照片。不過轉念一想,除了讨論“公事”,他們幾乎從不在企鵝上聊彼此的私事,這樣恐怕太突兀了,還顯得冒冒失失。

說到底,企鵝還是朋友間的交流工具吧,盡管他已經和千敘合唱又合作直播,享受了別人從未有過的幸運,但某些鴻溝仍然客觀存在,他連要不要主動發一條信息都這樣猶豫遲疑,也足以說明……他還不算是千敘的朋友。

微博顯示的未讀消息比他想象的還多,明明喬霁睡前已經看了不少了,一覺醒來,又有無數新的消息疊加了上來。

昨晚的直播似乎還起到了宣傳效果,喬霁微博的《為君沉醉又何妨》發布微博又被轉了一輪,轉發數直逼三千,堪比某些當紅唱見,是“之丘”從未有過的熱度。喬霁看得美滋滋,調出相機對着桌上的美食來了個九連拍,配圖發微博:

“下廚[酷]”

随着微博發出,評論也像雪花片一樣飛速湧來:

“沙發!”

“我我我我是第一名!”

“QAQ死于話多……這是丘丘做的嗎,看起來好好吃!”

“[饞嘴][饞嘴][饞嘴]這就是色香味俱全吧,沒想到我丘這麽賢惠”

“我還沒吃上飯,哇的一聲哭出來”

……

前排的評論絕大多數是将“之丘”設置為特別關注的忠實粉絲,評論速度快又十分捧場,喬霁對曬成功自己的手藝很是滿意,喝完一小碗湯,又起身去盛第二碗。

回來的時候,一坐下發現企鵝上多了好幾條消息,喬霁按順序滑開,第一條是損友歌盡桃花,一貫的欠揍口吻:

“人妻健氣受,可以的老鐵!”

喬霁連個白眼都不想賞給他,直接點開第二條,毫無防備之下差點一口湯噴出來:

千敘:“才上線?”

喬霁是真的懷疑千敘會讀心術,不然怎麽能在喬霁剛剛妄自菲薄消極推論之後,就如此精準地打臉?

嘶……臉好疼。

之丘:“嗯嗯嗯,睡過頭了!”

千敘:“[笑摸狗頭]微博的菜是你做的?”

之丘:“對啊,我做菜賊強[酷]”

千敘:“看起來就很好吃[笑摸狗頭]”

之丘:“能不能不要用那個表情了!!![抓狂]”

千敘:“哈哈哈哈哈”

大神的嘲笑……真是無情啊。

千敘:“你居然會做飯,真想不到,而且看起來還挺好吃。”

之丘:“那不是我吹!我在美國寄宿的時候,半個留學生宿舍都吃過我做的飯!有時候小組作業實在不會,我就把他們拉到我家吃飯,吃完之後都拍着胸脯要給我做作業[酷][酷]同班吃過我做的飯的,我都走了好幾年還念念不忘!”

千敘:“你還出過國???”

之丘:“對啊”

之丘:“是不是說話太土,一點兒也看不出經歷過資本主義荼毒[斜眼]”

千敘:“沒有,只不過當初看到你,覺得你年紀太小了,現在出國一般起碼都念個研究生回來,就沒往那邊想。”

之丘:“我十五歲就被打包扔到美國了,前年剛回來,現在二十一”

千敘:“十五歲?你高中念完了嗎?”

之丘:“沒念。我初中還沒畢業,就被我叔叔塞到國外去了,我以前最怕的就是英語,結果到了老美兩眼一抹黑,連買漢堡找零錢都不知道怎麽說。想跑又跑不回來,上課就像聽天書一樣,水深火熱的熬了四年,等老頭終于管不着我了,我就立刻收拾收拾回國了。”

千敘:“哦……”

之丘:“所以現在特別容易顯得沒文化[笑哭][笑哭]你懂的”

喬霁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算是在直播和粉絲聊天裏,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這次碰上千敘,卻話趕話一籮筐地全交待了。

千敘回了一個“哦……”,省略號在此刻看起來格外地意味深長,又有那麽一絲刺眼。喬霁反而用昨天的窘迫搶先自嘲起來——他雖然讀的書不多,但社會經驗卻不少,知道怕人嘲笑,就要搶先自嘲,把別人要嘲笑你的先自己嘲光,對方興許還會誇你一句幽默。

他怕千敘嘲笑他麽?

喬霁覺得自己也不知道,但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手上已經下意識地搶先了。

“這沒什麽。”千敘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句過來,“為什麽不繼續念了?當時錢不夠嗎?”

喬霁的手指在屏幕上猶疑片刻,才開始回複:“……也不是,就是以前發育得太晚,總挨欺負,那時候太脆了,天天都想偷渡回國。等一能回來,什麽都沒想就跑回了祖國媽媽的懷抱。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興許是看出喬霁的遲疑,千敘沒有追問到底,而是說:“沒什麽來不及的,以後我找點有意思的書給你。[笑摸狗頭]”

之丘:“都說了不要用那個表情![怒]”

雖然發着生氣的表情,喬霁實際上卻有一絲輕松的感覺:這些話他少有機會向別人傾訴,同學是與他一起經歷的人,他不需要講;粉絲是喜歡崇拜他的人,他也沒必要說。“文盲”一直是他心裏的一道坎,剛剛從國外回來,進入國內五光十色的網絡世界時,那豐富的表述、變化萬千的形式也曾一度讓他感到格格不入。

這些都被他埋在心裏,成為他想要堅持以自己的方式、走出自己一片天地的動力。但走到今天,忽然能夠對着屏幕那頭的某個人一鼓作氣說出來,盡管不是全部,但也已經讓他如釋重負。

之丘:“對了,給你看樣東西[叉腰]”

黎敘看着手機屏幕上活靈活現的叉腰小人,沒有急着追問,而是含笑靜靜等待。

之丘:“[圖片][圖片][圖片]回家路上看到的。”

随着良好網速的加載,圖上的黃白色貓咪逐步顯形,靈動中不失警惕的大眼睛,毛發上沾了一些髒東西,卻依然顯得精神奕奕,活力十足。

千敘:“真可愛。”

之丘:“是吧是吧!我就說超可愛!”

千敘:“[圖片][圖片][圖片]今天剛給黑白擦的鼻子。”

千敘:“還跳到鍵盤上看我[圖片]”

千敘:“[圖片]總喜歡在櫃子上跑,還往下推東西。”

……等等,為什麽會變成曬貓大會啊!還有這位主人,你的貓都要把你的杯子推到地上去了,第一時間居然選擇了拍照嗎!

千敘:“就和你的一樣可愛。”

這一句瞬間終止了喬霁內心的瘋狂吐槽,而且不知為什麽,人家明明誇的是他拍的貓,卻讓喬霁自己有點兒不自在,搔了搔耳後,莫名的熱。

大概是這種不管是人生的遺憾煩惱,還是路邊偶然拍到的野貓,都能夠立刻和對方分享的感覺……實在是讓人覺得珍貴又開心吧。

喬霁大大咧咧,萬事随心,卻不是一個容易交到朋友的人。

他也不能确定千敘大大是不是真的也把他當作值得一交的朋友,但他看着好友列表,想到當初被silence突然之間找上門來的懵比和猶豫,為自己當初下的決定,由衷地感到一陣幸運。

啊……突然好想唱歌啊。

在這種開心的時候,還能有樣東西,是他發自心底熱愛的,能夠讓他盡情地抒發出來——喬霁再次确認了自己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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