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像是為了要驗證談辛的猜想一般，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李念的這種不對勁表現得更明顯了。
他總會時不時地因為一些小事情發脾氣。比如談辛有一次想讓他再多喝一點甲魚湯，說他實在是太瘦了。李念當場把碗接過來重重地擱在桌上，湯水都濺出了大半，還說自己是不是嫌他醜了。談辛看到他手背上都被燙得紅了一小塊，連忙把他的手拉到水下沖着，耐心地哄他自己怎麽可能會嫌他醜呢，只是擔心他太瘦了對身體不好而已。給他沖完水以後李念就回身乖乖地抱住了他，悶在他懷裏給他道歉，說自己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讓他別讨厭自己。
談辛疼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讨厭他。他絲毫不介意李念性情的變化，別說是沖他發脾氣了，哪怕是打他，他也甘之如饴。但令他最頭疼的是，每次只要一發完脾氣，他還來不及說什麽，李念很快地就會抱着他低聲給他道歉，而且幾乎每一次都會低聲懇求道讓他別讨厭自己。
談辛有一次耐着性子跟他就這件事好好深入地談了談，讓他以後有什麽脾氣就發出來，別悶在心裏，而且不用跟他道歉，還在他面前發誓保證這輩子都不會讨厭他。李念聽完只紅着眼圈咬着下嘴唇鑽進了他的懷裏不說話。
然而談辛發現在那次的談話之後，事情并沒有絲毫的好轉反而在某一程度上是更加棘手了。他好幾次注意到李念想發脾氣但都死死地忍住了，問他有哪裏不高興，他也不回答。
而且他還注意到，李念竟然開始怕黑了，他床頭的小壁燈總是開着的。一開始他還不知道，把所有燈關掉以後，李念就摸摸索索地鑽進他懷裏，整個人還不易察覺地微微顫着抖。
李念的睡眠質量也不好。有一天他在公司處理事情回來得已經很晚了，走進房間一看李念還沒睡覺。但等他洗完澡爬上床，李念就會湊過來鑽進他懷裏，然後不到一分鐘就能睡着。似乎只有他在身邊，李念才能睡得安穩一樣。
談辛覺得李念這種情況很不對勁，便私下聯系了自己的好友，就是當初在那個私人醫院給李念包紮過的醫生姚子易，知道他還輔修過心理學。他把情況大致跟他講了下，姚子易聽完第二天下了班就直奔自己好友家。
姚子易趕到的時候，兩人正好在吃晚飯。談辛見他來了，便讓他坐下跟他們一起吃。他不客氣地拉開了椅子，選了個位置特意坐在了李念的對面，方便自己觀察他。
李念顯然是認出他來了，便善意地沖他笑了笑。
當初二人商量好，為了防止李念産生抵觸情緒，他只扮演一個突然來蹭飯的朋友。他伸出手向李念正式自我介紹了一下，眼睛還故意暧昧地在兩人身上滴溜溜地轉。
李念臉都被他看紅了，只好低頭專心地吃着飯。
吃完飯三人坐在客廳，談辛跟姚子易随口扯了幾句便借故有事離開了，沙發上只剩下了李念跟姚子易兩個人。
他朝李念那裏挪近了幾分，自來熟地開口道：“談辛很兇吧？”
李念在外人面前向來護短得很，便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姚子易看到他的反應笑了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哎，其實他原先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雖然也成天板着個臉，但脾氣遠沒有像現在這麽暴躁。”他餘光瞥到旁邊的人坐直了身體正專注地聽他講，便嘗試着試探性地繼續開口道：“我記得是從四年前開始的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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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易是在國外讀的大學，兩人雖然從小玩到大，但因為距離隔得實在太遠，談辛又不是個愛說的性子，等他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經過後，兩人早就分開了大半年了。具體細節談辛不肯說，但他知道，這四年裏其實談辛心裏其實一直都放不下，只是嘴上死不承認罷了。那天在醫院裏看到李念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是眼前這個人沒錯了。原因無他，因為全程談辛的目光都牢牢地黏在那個人身上。
姚子易注意到在他說了四年前開始，李念的身體明顯都緊繃了起來，整個人還呈現出一種明顯的防禦姿态。他心裏暗道糟了，他還是太心急了，他沒想到李念竟然這麽聰明，或者應該說是敏感。只好硬生生地截斷了話題，但已經來不及了。李念跟他聊了會便說自己有點困，姚子易自然沒辦法攔着，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人上了樓。
談辛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只剩下了姚子易一個人。姚子易見他過來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無奈地攤了攤手，“你家那位心理防禦太強了，我才剛起了個頭就被他猜到了。”
“你怎麽看？”談辛沉聲道。
“看起來挺正常的，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在面對你時，整個人呈現出來的是一種很‘克制’的緊繃狀态。我不知道他在克制什麽。他這種情緒的不穩定是不是只針對你？”
談辛點點頭，“跟家裏的阿姨司機都相處得挺正常的。”
“這種不算，我指的是其他的親人朋友。”
談辛頓了頓，好半天才慢慢說道：“他沒有親人，朋友……應該也沒有。”
姚子易愣了愣，見他沒有開玩笑，神情才漸漸地嚴肅了起來。
“我大概可以猜到他為什麽唯獨面對你時情緒會表現得這麽不穩定了。”
“為什麽？”
“因為他太在乎你了。他的世界只有你，而你的世界裏不只有他。他害怕失去你，所以他總想盡可能地在你面前呈現一種很“完美”的狀态。這是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談辛聽他講完了長長的這麽一段話，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怔怔道：“可是他以前不這樣……”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你應該好好問問他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是他的心結。當然今天跟你說的這些也都是我一個人的猜測，可能并不一定準确，畢竟他什麽也不肯跟我講。”
“談辛，你最好跟他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談，否則這樣下去他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
談辛輕輕打開｀房門，看到李念已經在床上躺下了，背對着他，床頭還開了一個小壁燈。他洗完澡爬上床，那人卻不像往常那樣鑽到他的懷裏，仍固執地拿背影對着他。
那背影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在床頭昏黃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那麽孤獨寂寞。
看着那背影，談辛的嗓子就像被人堵住一般，難過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把人轉過身來輕輕地摟在了自己懷裏，李念把整張臉都埋進他的懷裏，好半天才悶着聲音說道：“我沒生病。”
聽了他的這個回答，談辛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紮了一下，疼得不行。
“沒人說你生病了，我只是太擔心你了……對不起。”
李念躲在他懷裏不吭聲。
談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李念就慢慢地從他懷裏擡起頭來，乖乖地湊上去親他。
李念在家閑着沒事幹，就會跟着阿姨學學做菜，偶爾還會用烤箱烤點小蛋糕。這天正在廚房裏跟着阿姨包餃子呢，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個清亮的男聲：“王姨，快給我下碗面，我快餓死了！”
談奕很快便走到了廚房門口，看到裏面的人愣了一下。
王姨一看這情形，就知道這當哥哥的明顯是沒跟弟弟通過氣兒，不知道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但她挺喜歡李念的，正打算幫着人說話呢，就見談奕激動地幾步走了過來，然後一下子把李念的衣領用力扯了起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王姨見這個架勢也急了，連忙勸着談奕有什麽事坐下來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談奕說了句“王姨你別管”便把人提着衣領用力拉到了客廳。
“你先放開我。”
談奕看着李念這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心裏火更大了，不但沒放開，反而仗着身高的優勢把人又往上提了幾分。
李念被他這樣提着衣領感到很不舒服，但他又掙不開，剛想說話餘光就瞥到一個人影大步朝這邊走來。
談奕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就被人用力拎着後領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待看清來人後，談奕一下就委屈了。
“哥，你幹嘛呀……”
談辛剛回來就看到李念被人提着衣領這麽對待着，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沖過去把那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等看清來人後，氣得還想上去再踹幾腳，就被李念在一旁拉住了。
談辛走過去把人從地上拖了起來，然後拎進了書房。
談奕讪讪地問道：“哥，他怎麽在這裏啊？”
“你給我閉嘴！”
談奕被吼得下意識地往牆角一躲，不敢說話了，才過了幾秒又忍不住開口問道：“他不是為了繼承他爸的遺産去美國了嗎？怎麽？錢花光了又回來找你了？”
談辛聽出了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諷刺，還來不及沖着人發火，就聽談奕繼續說道：“早知道我就不去新西蘭拍什麽狗屁廣告了，那我還能像四年前那樣幫你攔着他……”
談奕讀書向來屬于墊底的那種，而且也沒什麽書心，高中畢業就考上了一個影視大學，當上了一個流量明星。
還沒等他說完，他哥就走過來大力拎着他的領陰着一張臉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談奕被他哥的樣子吓到了，不過腦子呆呆地重複道：“早知道我就不去新西蘭拍什麽狗屁廣告了，那我還能像四年前那樣幫你攔着他……”
話一出口，兩兄弟的神色都變了。
談奕在心裏默默地打了自己一耳刮子，叫你嘴快。現在瞧兩人這架勢肯定是又好上了，如果他哥知道自己當初攔過李念，還……于是他十分識時務者為俊傑地在他哥還沒開口問之前“貼心”地解釋道：“就是那時候你不是出國了嘛，然後李念有一天突然到家裏來找你，我、我就……”
談奕話說到一半觑到他哥的神色就再也不敢說下去了。
“繼續說。”
“哥，我……”
“談奕，你今天最好一五一十地把當天的情況複述出來，否則爸媽也救不了你。”
談奕被那眼神看得頭皮發麻，他哥雖然打小經常罵他，但他還從來沒過他哥這麽生氣的樣子。而且他知道他沒辦法在他哥面前撒謊，因為談辛太了解他了。
他閉着眼睛心一橫，“在你出國後不久吧，他就找到家裏來了。就、就你不是跟他分開了嘛，當初還為了繼承什麽狗屁遺産抛棄你，我看到他腦子一熱就當場把他罵了一頓，誰知那人就跟聽不到似的只一個勁重複地問你在哪裏”，談奕說到這裏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我那時候以為他是發現了原來咱家比他們家有錢這麽多，後悔了想回過頭來找你，我、我就騙他說你跟着李茜姐早一起出國了……”
他無比艱難地磕磕巴巴地說完了這一大段話，房間裏瞬間靜得可怕，除了他哥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好半天才聽到談辛在他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為什麽當時不跟我說？”
談奕哆嗦了一下，小聲解釋道：“我、我這不是怕你心軟嘛……”
李念進書房來叫談辛吃中飯的時候，屋子裏裏只剩下了談辛一個人，桌上的東西還都被掃到了地上，屋子裏一片狼藉。
李念回想了一下剛才看到談奕臉上身上并沒有什麽傷，瞬間緊張了，小跑着過去檢查談辛的身體，确定沒什麽事後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他發現談辛的眼圈都紅了，以為那是被談奕氣的，便主動坐到那人的腿上，圈住那人的脖子，然後讨好地親了親他：“別生氣了，他又沒對我怎麽樣。”
談辛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擡起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腰，那力氣大得恨不得像是就這樣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