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念上小學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媽媽跟別人的不一樣。
他從小就沒有爸爸，他問過他媽媽好多次。他媽媽每次都會笑着說他爸爸在國外忙着賺錢呢，等過幾年、再過幾年就會來接他。
他小時候不懂，為什麽同樣是別人家在外打工的父親，一年能回來好幾次，他爸爸就不能一年回來一次呢，哪怕是打個電話或者寫封信。他問李思思，李思思就哄他，傻兒子，國際長途多貴啊。小李念不知道什麽叫國際長途，只知道原來打個電話很貴，可他想爸爸，還想得不得了。家裏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每次看到隔壁的陽陽被他父親抱着舉高高，他羨慕得眼睛都紅了。所以在聽完他媽媽的話以後，他就騰騰騰地跑進房間裏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他的小豬儲蓄罐，遞給李思思，還奶聲奶氣地問她：“這些錢夠嗎？”
李思思把儲蓄罐遞還給他，笑罵道：“傻兒子，這些錢哪兒夠啊。”
小李念接過來，失望得耷拉下了眼睛。李思思把他拉過來，抱在懷裏，溫柔得親了親他的眼皮，問他：“有媽媽一個人還不夠嗎？”
小李念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李思思被他這股樣子逗得輕輕笑了出來，小李念就往她懷裏鑽了鑽，甕聲甕氣道：“不一樣的。”
他有一個全世界最漂亮的媽媽，每次跟着她牽着手出門，街上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李思思身上，這時候他總會驕傲地挺起小胸｀脯，仿佛在向所有人炫耀着，這是他的媽媽。
他媽媽不僅長得漂亮，性格開朗，還對他好得不得了。在小區裏其他小孩都穿着哥哥姐姐剩下來的衣物時，他早早地就穿上了從百貨店裏買來的小西裝小皮鞋。再加上長得漂亮，小區裏其他小孩都喜歡跟他玩。
但他知道，媽媽跟爸爸終歸是不一樣的。
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樣，被父親抱起來騎在他的脖子上，然後用胡子親昵地紮着他的小臉。
從那天起，小李念幼兒園放學再也不舍得花幾毛錢買零食跟路邊攤了，而都把省下來的錢放進那個小小的儲蓄罐裏。有時候實在饞了，他就會把儲蓄罐裏的錢都倒出來，一個個慢慢地數過去。同時心裏美滋滋地想着，馬上就可以聽到爸爸的聲音了，到時候跟他說點什麽好呢。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的爸爸講，他怕到時候自己忘了，就準備拿出小本子一條條記下來。寫得時候才發現好多字都不會寫，就用拼音慢慢地一個個寫下來。
他寫了滿滿的一整頁，晚上李思思回來了，就滿心歡喜地拿給她看。
李思思看着看着眼睛就濕了，她背過身揩了揩眼角的淚水，等面向他時，還是那個開朗的模樣。她蹲下`身稀罕得把李念抱在懷裏，指着其中的一條問他：“你不希望爸爸賺錢嗎？”
李念看到李思思指着其中一條“爸爸你可不可以zao點回來，媽媽一個人在jia好xinku”。他摟着她的脖子委委屈屈地搖了搖頭，然後好半天才悶悶不樂地說道：“我不想你這麽辛苦。”
他不知道他媽媽做什麽工作，只知道這份工作一定很辛苦。每天要到很晚很晚才能回來，榜樣還得抽空趕回來一次，給自己燒飯。所以等他稍微長大了一點後，長大到站在小板凳上都不會搖搖晃晃地要摔倒了，就學會了站在椅子上給兩個人燒飯。李思思那天傍晚趕回家，看到李念正踩在小板凳上往桌上放盛好的米飯。飯桌上放着一碗蒸蛋羹跟一碗水煮大白菜，李念看到她回來了，高興得跑向她，抱住她的大腿，眼睛亮晶晶的，“媽媽，我學會做菜了！”那一天李思思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小李念一下子就急了，他不懂他媽媽為什麽要哭，傻傻地看了一會兒自己也開始不管不顧地大聲哭了起來，哭到後來還打起了哭嗝。李思思到後來反而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問他哭什麽。他哭得兩只大眼睛都紅彤彤的，鼻子上還挂着個鼻涕泡兒，李思思想給他擦一擦，結果他吸了吸鼻子那個鼻涕泡就輕輕“啵”地一聲，破了。李思思一個勁地笑他，他就懊惱地鑽進她的懷裏，撅着個小屁股不肯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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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李思思會在白天的時候把菜燒好，晚上的時候他只要熱一熱再燒個飯就能吃了。他從小在這一片是出了名的乖，再加上成績好，長得又漂亮，隔壁鄰居有時候見他媽不在，還會幫襯點家裏。
但這一切，在他上小學以後，就都變了。
他記不清從什麽時候起，出門了跟那些嬸嬸叔叔打招呼那些人也再笑眯眯地應了，一看到他走近就會遠遠地避開。小區裏的小孩也不找他玩了，看到他都會争先恐後地一哄而散。
他不知道怎麽了，但他也不舍得拿這種事情去煩李思思。直到有一天，他同在班級裏的一個人指着他對衆人說道：“他媽媽是婊｀子！”
那人是班級裏的第二名，考試的時候總考不過李念，時不時地就會找李念的茬，他平時基本上都會無視他，但聽到他罵李思思，盡管他不知道那個詞的意思，但他直覺那個詞是頂頂難聽的，就大聲反駁道：“你胡說八道！”
“我才沒有胡說八道！別人親眼見到你媽連續幾天跟不同的男人勾勾搭搭地走進了賓館……”
李念還不等他說完就掄着小拳頭沖了上去…
他沒打過架，從小也沒人教他打架，那個人又比他壯了不少，到後來就被死死地壓在地上，挨了那人好幾拳。他護着自己的臉，還想着不能讓他媽看到，否則會讓她擔心的……
傍晚回到家，一個人默默地吃完了晚飯做完了作業，等洗完澡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這段時間來大家看他的變化，之前他還沒注意到，現在想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就跟看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
“他媽媽是婊｀子！”
“跟不同的男人……”
李念騰得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換上衣服然後拿起鑰匙出了門。
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媽媽才不是什麽…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李思思沒跟他說過自己工作的地點，只含糊地說了一個街口的名字。他到了公交站牌那兒一看，發現那個地方離這裏好幾站遠呢，幾乎是站頭跟站尾了。他乘了大概大半個小時，期間都快被晃得睡着了，才終于到了那個地方。
下車走了幾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都懵了。
自己所在的小區附近，基本上過了8點街上就幾乎不會再有行人了。而這裏，整個地方燈火通明，路上行人如織，五光十色的燈牌在街邊閃爍着，照着這裏幾乎跟白天似的。
他慢慢地走進去，看到幾乎每一家店門口都站着好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大冬天的，她們穿着暴露，塗着紅彤彤的指甲油随意地靠在門邊上抽着煙。李念看到一個個的男人低着頭進去店裏，那些女人便會跟沒骨頭似的挂在他們身上，拉進店的深處。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門外的一個女人注意到便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彈了彈手上的煙灰，調笑道：“呦，下面毛都沒長齊就想着來開葷啦？”
李念聽不懂她在講什麽，但她的表情跟語氣莫名地讓他紅了臉，他趕緊跑到了一邊去。
這裏的店都差不多，李念找了一會兒被空氣中的脂粉味熏得頭都暈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小角落裏坐了下來，擡眼才發現面前的其中一幢建築物裝修得無比奢華。跟剛才走過來看到的那些一層小店鋪不同，這幢建築物整整有三層，建築物本身還發着光，外面看起來就跟他在故事書裏看到的小城堡似的。
他呆呆地看了會兒，餘光瞥到門口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裏突地一跳，把眼光朝門口那裏看去，就看到他母親化着濃妝，穿着一條黑色緊身的連衣皮裙，被一個高壯的男人摟着腰，兩人身體還緊緊地貼在了一起，相攜着走向了旁邊的一個賓館。
李念覺得自己腦子裏的一根弦“啪嗒”一聲就斷了。
“他媽媽是婊｀子…”
“跟不同的男人……”
“去賓館……”
“婊｀子...”
“婊｀子......”
“婊｀子......”
不是的！
他媽媽不是的！
一定是他看錯了！
對！他看錯了！！！
他媽媽根本不會化這麽濃的妝，穿這麽緊身的衣服…
看錯了…看錯了……
淚水在不知不覺間淌滿了他的整張臉，他剛想沖過去，就被一個人從後面提着領子，拖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