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念暈倒後就發起了高燒,一直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将近一周,在醫院躺了快半個月,才終于好轉。

出院後他就跟沒事人一樣,照常地上下學,回家做作業燒飯。

只是他再也不肯開口說話了,臉上的表情總是有些癡癡傻傻的,有時候飯吃到一半還會默默地流淚。

薛寧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他混着淚水繼續一口一口扒着白米飯塞到自己的嘴裏。

她說不出那種“人總要向前看”諸如此類積極向上安慰人的話語。

在她看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沒了,前方的路就一起沒了。

但她還不能就這麽輕易地倒下,因為她還有李念。

薛寧在這一刻仿佛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李思思作為一個母親,是多麽地偉大堅強。

她把他抱在懷裏,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抵着他的額頭一遍一遍地說道:“不要怕,姨會在這兒一直陪着你,護着你,沒有人能欺負得了你。”

“以後我來當你的媽,你就是我最寶貝的乖兒子……”

李念聽到那個字眼,嘴巴下意識地動了動。

薛寧從他的口型中看出了他一直在無聲地重複着那個字。

媽…

媽……

媽………

李念在這一刻仿佛才意識到了他媽媽沒有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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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人會誇他的菜做得一天比一天好吃了…

再也沒有人會拿着他的成績單獎狀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了…

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他的生日了…

再也沒有人會寵溺地叫他“心肝兒”“寶貝兒”了……

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

他再也沒有媽媽了………

他終于在這一刻放聲哭喊了出來。

他哭得是這般得傷心、撕心裂肺,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過了幾天,薛寧又帶着李念去了一趟墓園。

她們一夥人湊了錢把李思思葬在全市最好的墓園中。

她們說她苦了一輩子,死了總得讓她體面些,這樣下輩子興許就能投個好胎了。

李念跪在他母親的墓前,鄭重地磕了一個頭,說道:“媽,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薛寧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輕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都暗了下來,薛寧帶着他去吃了披薩。出門打車回家的時候,卻碰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着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羊絨大衣,整個人看起來卻有些流裏流氣。他一看到薛寧就笑着朝他們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李念害怕得往薛寧身後躲了躲。

“呦呦呦,這麽巧。”

薛寧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随即全身都微微發着抖。

那男人看到她這幅樣子笑得更歡了,“是不是想問我不是被抓進去了嗎,怎麽才關了這麽幾天就被放出來了?”

薛寧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進了她的手掌心裏,那裏很快便滴答滴答地流出了紅色的液體。

李念看到了她手掌心的血,擔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怯聲聲道:“姨…流血了……”

那個男人這才注意到李念的存在,看到他的臉眼睛亮了亮,嘴裏說着:“呦,這該不會是那婊`子的兒子吧?長得這麽漂亮,再過幾年也可以出來賣了……”

“你他媽再敢說一句試試?!”薛寧上前一步,把李念完完全全地遮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那男人眯了眯眼,重重地冷笑了一聲:“我他媽有什麽不敢的,我告訴你,我不僅敢這麽說他,只要我想,我還能玩兒他。別忘了,他媽就是被我玩死……”

空氣中傳來重重地“啪”的一聲,周圍的路人都驚訝地向他們這邊看來。

那男人從小養尊處優,還沒有人敢扇過他巴掌,今天卻被一個妓`女當衆扇了巴掌,他瞬間就惱羞成怒,撲上來便想打她。

一個路人連忙拉住了他,說道:“哥們兒,怎麽還當衆打起女人了。”圍觀的群衆也紛紛對他指手畫腳。

那男人雖然看起來高大,但這些年成天花天酒地的,內裏早被掏空了,被別人這麽拽住了胳膊,竟然橫豎掙脫不開。他只好恨聲道:“老子他媽今天就打了,誰能拿我怎麽樣。知道老子的爹是誰嗎?老子他媽今天就算殺了這個女人,明天照樣能大搖大擺地從公安局出來。”

薛寧聽了他的話,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身子都晃得往後退了一步。衆人都以為她是怕了,紛紛勸她帶着孩子離開。

薛寧注意到李念整個人都害怕地微微發着抖,只好彎腰把他抱在懷裏,坐上出租車時仍舊不甘心地往那裏望了一眼。那眼光像淬了毒的毒蛇一樣,在夜空下莫名讓人感覺瘆得慌。

隔了幾天李念放學回家的時候,一群孩子圍過來,其中一個領頭的指着他大聲嚷嚷:“我昨天偷聽到我媽講話,說他媽媽不是出車禍死的,是被男人玩死在床上的!”

李念扔下書包就朝那人砸了過去,但終歸是寡不敵衆,他很快就被一群小孩圍成一圈壓在地上打。

薛寧今天回來得早,剛進小區就看到一群小孩圍成一圈兒,裏面還躺着一個人。她心裏突兀地一跳,就聽到其中一個人嚷嚷:“你媽就是被人玩死的!”

她聽到這句話就沖了過來,狠狠地扇了那個小孩一巴掌。那小孩被她扇得掀翻在了地上,臉頰很快地腫了起來,愣了一下,才開始大聲哭了起來。

薛寧把李念從地上抱起來,看到小孩身上的衣服都是髒兮兮的腳印,眼角那裏也破了皮,但是仍是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不肯哭出來。她心疼得親了親他的額頭,柔聲安慰道:“不怕,姨幫你出氣。”

她抱着人站起來,看到那群小孩瞬間一哄而散,只留下那個還坐在地上,正一臉驚懼地盯着他。

那個人的媽在陽臺那裏看到這一幕,連忙沖了下來,在薛寧動手前一把把他的孩子緊緊地摟在懷裏,大聲質問:“你想幹什麽?!”

薛寧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聽得那個中年婦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氣焰瞬間消了大半。

她進一步,那個婦女就抱着她的小孩往後退了一步。

周圍的街坊鄰居向來都瞧不上李念他們一家,本來都探頭從窗戶裏津津有味地看着小孩子們的一出好戲,現在見狀紛紛嚷道:“打人啦!打人啦!婊`子打人啦!”

薛寧感到自己懷裏的人動了動,然後慢慢擡手扯了扯她的衣領,在她懷裏搖了搖頭,輕聲道:“姨,算了。”

她還想往前走一步,卻被小孩緊緊地抱住了雙手。

她不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都紅得快滴血了。

她盯着那對母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再讓我聽到那種話我就撕爛你們的嘴,你們不信的話大可以試試。”

那婦女被那眼神盯得在原地不受控制地發起了抖,平時潑辣的性子在她面前竟怕得一個字也不敢說,只讷讷地點了點頭。

薛寧回到家把他的髒衣服脫下來,倒了點紅花油在手心搓了搓,小心地揉着身體上的那些淤青。

“對不起,姨來晚了。”

李念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過了好半天才輕聲問道:“我媽…我媽…到底怎麽死的?”

薛寧的身子頓了頓。

事情的真相其實正如他們所說的,李思思不是出車禍死的,而是被人活生生地玩死在了床上。而那個人,卻仗着家裏的勢力,只象征性地去了趟局子,很快地就又被放了出來。

但她不能把這些話對李念講,只能騙他,李思思是下班後出車禍死的,所以她們才攔着不讓他看李思思的遺體。

她把紅花油蓋上蓋子,放在一旁,說道:“你寧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你姨了對嗎?”

李念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拖鞋,這拖鞋上的卡通圖案還是李思思當初給他縫上去的。

他看着看着眼眶就濕了。

既然她們都想讓自己不知道,那自己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薛寧抱着他,突然出聲問道:“如果有一天姨走了,你會恨我嗎?”

李念連忙緊緊地抓着她的衣服,急道:“你要去哪裏?”

薛寧緩緩地呼了一口氣,慢慢地對他說道:“姨哪裏都不去…哪裏都不去……”

那天剛吃完晚飯,李念就覺得自己困得不行。還好第二天是周六,他便把作業收起來,草草地洗了個澡鑽進了被窩。

薛寧看着他熟睡的側顏,眼神裏都是滿滿的舍不得。她輕輕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嘆息道:“好孩子,你不要恨姨,姨也是沒辦法……”

李念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第二天早早地便被噩夢驚醒了。他看了看時間,才早上4點,剛想睡一會就發現自己的枕頭下有樣東西。

他掀開枕頭,發現下面放着一張銀行卡,背面還用小紙條貼着幾個數字,是他媽媽的生日。

這張銀行卡是薛寧的,因為他看到她拿出來付過錢。

他沒由來地覺得心慌,眼皮一直突突地跳。

他下床連拖鞋都顧不得穿,赤着腳打開另一間卧室,發現裏面空無一人,被子還整整齊齊地疊在床上。他沖出房門一遍遍地打着薛寧的電話,卻只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機械女聲。

“如果有一天姨走了,你會恨我嗎?”

他慢慢地癱坐在了地上,傻傻地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發着呆。

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突然傳來震天的敲門聲。

“有人嗎?警察來辦案。”

李念回過神來,扶着旁邊的椅子慢慢地站起身來,然後打開了門。

外面站着4、5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他們問他:“你是李念嗎?”

李念遲疑着點了點頭。

“跟我們走一趟。”

李念在警察局裏見到了薛寧。

她頭發散亂着,衣服上都染滿了鮮血。

她看到李念,笑着問他怕不怕。

李念想沖上去抱她,卻被身邊的人死死地拉住了。

他們告訴他,她是窮兇惡極的殺人犯,捅了對方整整十來刀。

他拼了命地搖頭,一遍遍地向所有人哭喊着,她不是,她才不是什麽殺人犯。

她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媽,待他最好的人。

她才不是什麽殺人犯!

這件事當時轟動得都上了報紙,一個妓`女為了報仇,殺了官宦子弟,這個新聞多具爆炸性啊!

他們把它當成飯後津津有味的談資,卻毫不在乎當事人當時該有多麽撕心裂肺。

人人都說婊`子無情,可卻不知她們當中的有些人,遠比那些衣着光鮮的有錢人來得更有情義得多。

李思思沒了,薛寧又進了局子,她們就把李念當成了共同的兒子,輪流悉心照顧着。

直到江家有人無意間看到了報紙,才終于發現了李念這個人的存在。

李念被江家接走的那天,他不舍地抱了抱每個人,嘴裏還說着以後有空了就會來看她們。

她們聽了他的話就笑了,笑着笑着也不知是誰先帶頭低聲哭了起來。

她們告訴他:“傻孩子,以後你就是人上人了,走在街上碰到了,也要裝作不認識我們,知道嗎?”

李念哭着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什麽是人上人,他只知道她們待自己好。

等以後自己賺錢了,也要待她們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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