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美術講座聞羽在學生時代也聽過不少, 無非就是列舉些畫家名作, 泛泛而談, 要不就是像唠嗑一樣, 談些自己的人生經歷,跟底下的學生互動個沒完,老外最興後者這一套。

能作講座的,肯定都是有真本事的,但就演講的那兩三個小時, 根本不足以囊括進他們至此為止的沉澱與積累, 所以受邀的藝術家畫家一般也不會跟學生講些能用于實踐的“幹貨”。

因為他們心裏明白,說淺不如說泛, 假大空泛泛談之給學生激發點熱情, 總比淺嘗辄止讓他們沾點皮毛要來的好。

聞羽看了下日子,他回國的那天正好是作講座的日子,行程緊湊得連調個時差的時間都沒有。

他發現自個兒現在真能給自己找罪受。

圖個什麽?

大概是生活的熱情吧。

畢竟那是季臨的母校, 聞羽心中總含着一股微妙的想踏入季臨過往領域的情愫。

項南還給他當助手的時候,總說他死氣沉沉, 沒個人氣兒,季臨的出現讓他覺得了無生趣的生活裏, 除了畫板上五彩紛呈的顏色, 又多了一抹不一樣的亮色。

回國前一天, 聞羽在賓館裏拿筆電做演講用的PPT。

雖然這不符合他的性子,但他還是秉着對事負責的态度,硬着頭皮打開了PPT軟件。

靜坐幾分鐘後, 他放棄了。

還是臨場發揮吧,講美術用什麽PPT,思維都被框死了。

聞羽往U盤裏拷了些畫作,便“啪”的一聲合上電腦。

T大實驗樓。

《弑之源》劇組正在此地進行拍攝工作,季臨坐在一旁看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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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曉聞羽的過去之後,季臨總覺得手裏的劇本沉重了很多,揣摩臺詞時心情也更加壓抑。

起初導演與聞羽面談的時候,聞羽說過,自己沒有創作的心路歷程,Xavier這個角色也沒有原型。

哪可能平白無故就臆想出這樣殘忍又絕望的故事呢。

這兩天季臨翻看劇本的時候,總能從男主的話裏行間,窺探到聞羽生父的影子。

而那個幾近完美的第二人格,大概就是聞羽的養父吧。

錢盈說過,聞羽的生父被迫跟他養父分手後,精神就不大正常了,變成了個偏執的瘋子。也許聞羽的養父對他的生父而言就是漫畫中的那個第二人格,是理想中的本我,是他生父生命裏的一束微光。

那束光被強行抹去之後,他的精神世界也就徹底坍塌了。

就跟Xavier一樣,以同樣瘋狂的行為發洩自己心中的郁積,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很殘酷的一個愛情故事,可季臨卻不想報以任何同情,他最心疼的還是無關受牽連的聞羽。

不明不白地誕生于這個世間,又同時被所有人抛棄,根本沒有人在乎過他的感受。

季臨不知道得知真相後那幾年聞羽到底是怎麽度過的,他一定在這世上的某一處,在其他人幸福度日的某個時刻,深深懷疑着自己存在的意義。

錢盈回法國前,又來找過季臨,來找他确認他與聞羽的關系。

“戀人。”季臨是這麽回答的。

“難怪。”錢盈淡淡一笑,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錢盈又講了許多,講聞羽剛去法國的那些年,講自己心中的愧疚,道盡了衷腸。

“我之前跟他提過你。”錢盈說,“他說起你的時候眼裏的笑根本藏不住。別看他平時一副不着調的樣子,其實他心裏特別脆弱,我覺得他應該很依賴你。”

“我覺得他挺堅強的,也很灑脫。”

錢盈聞言笑了下:“是嗎?”

“經歷過那些事情,他照樣能正視同性戀這個群體,難道還不灑脫嗎?”季臨表情認真,“如果換了我,我應該不會有那樣的包容度。”

別說聞羽是在遇到季臨之後才變彎的,就算天生同性戀,經歷過這種事,也沒辦法不産生陰影和憎惡吧。

錢盈深深嘆了口氣:“是啊,對事不對人,小羽一向很有原則。其實他到現在都還沒原諒他的兩個爸爸……”

季臨臉色一沉:“他們沒資格被原諒。”

錢盈緘口,看向他。

季臨的冷漠直達眼底,錢盈嘴唇動了動,無言以對。

也是從這次談話中,季臨才知曉聞羽過去糟了多少罪,他心理有障礙,也有過輕生的念頭,季臨到現在仍舊後怕,要是聞羽真選了那條路……

他停止胡思亂想,又跟錢盈聊到了聞羽的病情。

得知當年給聞羽治療的心理醫生如今已經回國,季臨就問錢盈要了醫生的聯系方式。

“你真在意他。”錢盈笑得溫柔,“難怪他會選擇你,我從來沒見他正兒八經交往過一個對象。”

“我不想讓他覺得這世上沒人牽挂他。我想讓他知道,他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季臨說,“而且對我而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意義。”

“第106場,準備了啊!”

場務的聲音拉回季臨飄遠的思緒,他放下手裏的劇本,緩步走向鏡頭前。

聞羽下了飛機直接打的去了T大。

講座地點設在美院藝術樓的一座多媒體教室裏,聞羽拎着電腦包走到指定教室前,發現門口還立了塊巨型易拉寶,上面架着宣傳海報,“青年天才藝術家plume”幾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

聞羽啧了聲,莫名羞恥。

張落滔,就是聞羽的大學同學,已經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催,他飛機晚點,盡管提前飛回來,到得還是不太早,教室裏已經座無虛席。

好在并沒有遲到,只是這名牌學府的學子時間觀念也非同常人,不僅不遲到,還提前來。

當然,大多都是慕名而來,為的就是見見大觸藝術家plume的風采。

聞羽前兩日去國外參加畫展,如今回來還穿了參展時穿的那件黑色西裝,也算勉強人模狗樣。

他正了正領帶,拎着電腦包走進教室。

底下傳來一陣低低的驚呼,教室裏的學生突然騷動起來。

“哎!你可算來了!”張落滔忙走過來接下聞羽手中的電腦,“我還以為你把我鴿了,都在想怎麽跟院長以死謝罪了!”

“至于麽。”聞羽笑起來,“飛機晚點了。”

聞羽往臺下掃一眼,發現學生都盯着他看,眼眸亮晶晶的。

“他們到的也太早了。”聞羽小聲說,“離開始還有十分鐘呢。”

“沒辦法,都奔着你來的。”張落滔笑着打開電腦,“我們院裏的孩子都很上進的。”

聞羽望着底下的稚嫩面孔,點點頭:“看出來了。”

學生們交頭接耳,私語不斷,但并未明目張膽地發出聲響,美院的學生确實要跟其他專業的學生不太一樣,學生氣沒有那麽重,氣質也頗柔和。

電腦打開後,張落滔倚在講臺邊跟聞羽小聲寒暄:“我怎麽感覺你又帥了,頭發剪了啊?”

“剪了。”

聞羽的長發留了有兩年之久,最初是因為懶得打理,小半年沒去趟理發店,後來就覺得頭發半長不短的,看着也挺順眼,然後索性留長,開始瞎折騰,換着花樣染顏色。

“不一樣的感覺,感覺怪陽光的,看着顯小。”張落滔笑呵呵道,“混進下面去當學生,人家也看不出來。”

聞羽笑而不語,看了眼手機,“快到時間了吧?”

“嗯。”張落滔拍拍手,“好,大家手機該收的收了,切到靜音,我們的講座即将開始。”

學生們立刻正襟危坐。

張落滔站在講臺前,對着話筒道:“好,那我們的講座就正式開始了。讓我們熱烈歡迎青年藝術家plume先生!”

臺下掌聲轟鳴,學生們的熱情驚得走下臺的張落滔腳步不穩。

果然這年頭什麽都看臉,以前辦講座也沒見這幫孩子情緒這麽高漲。

聞羽雖然不愛抛頭露臉,但也是見過世面的,這種場面還能hold得住。

“大家好,我是plume——”聞羽緩緩開口。

臺下又是一陣雷動的掌聲。

坐在學生席裏的張落滔,忍俊不禁。

帥哥真好使。

學生們當然激動,喜歡plume作品的美術生不少,但都沒見過這位畫家的真容,誰能想到還是個容貌英俊的大帥哥呢。

聞羽提前跟張落滔通過氣,他沒做太充足的準備,要任意發揮。

張落滔覺得無可無不可,由他去了,本來講座就沒有固定的形式,能讓學生聽得進去才是硬道理。

結束完實驗樓的拍攝,劇組人員轉移拍攝場地,一同前往T大18號教學樓後面的銀杏樹林。

接下來都是田龔文的戲份,季臨的戲份要等到夜幕降臨。

季臨穿上純黑的長款羽絨棉襖,抱着保溫杯坐在樹林邊的石椅上曬太陽。

天氣寒冷,但是陽光明媚,溫煦的陽光灑在季臨的臉上,他舒服得閉上眼睛。

不遠處的林蔭小道掠過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季臨閉着眼,隐約不清的聲音飄進耳朵裏。

“走走走,聽說美院請了個帥逼畫家來做講座,趕緊過去看看!”

一個女生拉着另一個女生火急火燎往藝術樓趕。

另一個女生踉踉跄跄地被她拉着,無奈地笑:“你又不是美院的,你去聽什麽講座?混進去當心人家給你趕出來。”

“超帥!我跟你說真的超帥!我姐妹給我發了照片,我特麽——”女生停下腳步,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我們文院要是能有這樣的帥哥,我還至于單到大四麽!”

“給我康康!”

幾秒後。

季臨聽到了一聲“卧槽”,聲音響徹樹林。

“媽呀,這是美院請的講座老師?你确定不是哪個明星?”

“所以趕緊的呀,趕緊走,聽說快結束了,這會還在講希臘神話故事呢……”

聲音逐漸遠去,季臨睜開了眼睛。

畫家……?

拍攝場地被劇組工作人員用黃線圍出來了,在校學生進不來,隔着不遠的距離,季臨的粉絲溫聲溫氣地喚了幾聲“臨臨”。

季臨聞聲回過了神,沖她們揮手。

一群小姑娘頓時變身小土撥鼠,驚叫起來,整條胳膊揮了起來,“愛你!愛你!”

言畢,還站成一排,集體擡起胳膊沖季臨比了個心。

季臨笑得眼角彎彎。

講座結束,聞羽收拾電腦準備離開。

看學生的反應,整體還可以,他提了些自己喜歡的作品,由作品延伸講了其背後隐藏的故事,技巧方面的東西一概沒提,主要還是閑扯淡。藝術這個領域不可能光靠一次講座就能一言以蔽之,更何況口頭交流盡是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藝術的境界是真實的情感,真實的情感是需要經歷人生百态的。

講座一結束,一群學生湧上講臺來,七嘴八舌地喊聞羽“plume老師”。

“老師老師,你怎麽沒講講你自己的作品啊?”

“老師你平時更喜歡畫水彩還是油畫啊?”

“plume老師,你前兩個月在巴黎被拍掉的那幅《ice》,主題是同性戀嗎?”

“老師你有女朋友了嗎?!”

張落滔無奈地扶額。

趕上記者招待會了。

他揚揚手,哄散這群興奮不已的學生,“哪兒那麽多問題啊你們,趕緊都散了散了。”

張落滔年紀輕,跟這幫孩子沒差幾歲,學生們跟他沒代溝,也不怵他,各個哀怨地發牢騷:“诶老張我們問問怎麽啦~”

張落滔瞪了她們一眼,“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想問些什麽?”

學生們嘿嘿地樂起來。

張落滔沒繃住,也笑了:“走走走,一會還有專業課呢,別跟這團着。”

學生們戀戀不舍地走出了教室。

“現在的女大學生诶……”張落滔嘆氣着搖頭,“讓你來作講座,搞得跟開見面會一樣。”

聞羽淺笑不語。

“辛苦你了。”張落滔拍拍他的肩,“院裏的補貼到時候我會發給你,走吧,請你吃飯,都好長時間沒見了。”

聞羽搖搖頭:“不用,我一會去你們學校食堂吃點就行。”

“吃食堂?說出去人家都得說我虐待你。走吧,我訂個餐廳。”

“真的不用。”聞羽堅持道,“我就想嘗嘗你們學校的菜。”

“那……行吧。”

聞羽走出教室後,還有幾個學生在外頭候着,跟他走了一路,問了些美術方面的問題。

聞羽其實挺煩的,但還是耐心地一一回答,就是不管問什麽,到最後都會扯到他“有沒有女朋友”、“微信號是多少”這樣的話題上來。

學生圍在周圍叽叽喳喳個不停,經過一間教室時,一個男生捧了一疊卷子從裏面走出來。

見到聞羽,那男生腳步一頓。

聞羽也站住腳。

面前這男生他記得,是之前在酒吧打工的那個男生,好像是季臨的師弟?

杜昀剛才在幫導師給學生監考,現在才收拾好試卷從教室出來。

“是你啊?”杜昀有些驚訝,疑惑地看了看圍在聞羽身邊的學生,“你也是我們學校的?”

“不是,我來這有點事。”聞羽說,“還能在這見着,真巧。”

杜昀眯着眼睛笑了下:“是啊,真巧。”

預備鈴聲響了,那幾個學生才終于不再繼續糾纏,跟聞羽道了別,背着書包一溜煙跑了。

“你是來探班的?”杜昀問。

聞羽聞言看他一眼。

“季臨師兄啊,他這幾天不是在我們學校拍戲嘛,我昨天還去片場看他了呢。”

聞羽從兜裏摸出煙,叼在嘴上,并不作聲。

空氣中透着絲絲尴尬,杜昀臉上仍舊帶着淡淡的笑意,他颠了颠手裏的試卷,說:“先不跟你聊了,我還得給導師送卷子去,再見~”

季臨收工後,抽空去院裏見了趟自己的研究生導師。途徑公告欄的時候,他看到一副巨型海報,海報上印的內容頓時吸引了他的眼球。

季臨站住腳,若有所思地望着海報上“plume”這幾個英文字母。

“青年天才藝術家plume……”季臨喃喃自語,“plume……”

帥逼畫家……plume……

不是吧……

季臨給聞羽發了條微信,問他在哪,聞羽沒回。

此刻正是飯點,聞羽還在食堂的學生大軍中忍受煎熬,根本騰不出手來看手機。

季臨探望過導師後,在實驗室門口遇到了杜昀。

“師兄!”杜昀揮手跟他打招呼,“來看郭老頭?”

“是啊。”季臨笑了笑。

“戲拍完了?”

“白天的拍完了,晚上還得拍。”

兩人一起走進電梯。

季臨從口袋摸出口罩戴上,聽到兜裏的手機響了聲,他拿出手機看了眼。

-我的貓:你們學校食堂的菜好好吃哦~

“對了,師兄,我剛……”

杜昀話未說完就看到季臨猛地頓住。

“怎麽了?”

“哦,沒怎麽。”季臨心神不寧,“那什麽,我去食堂吃飯了。”

“什麽?去食堂吃飯?”杜昀有點難以置信,“你過去還不得被人堵死。”

“不至于,我還沒出名到全學校人都認識我的程度。”

“是嗎……”杜昀将信将疑,轉而揚起燦爛的笑容,“正好我也要去,咱們一起?”

季臨沒有拒絕的理由,點頭:“嗯。”

T大食堂的飯菜确實不錯,樸實美味還便宜,聞羽點了份地鍋雞,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當然不是過來吃飯的,就是想感受一下季臨學生時代的日常。

他知道季臨拍戲繁忙,所以沒把來T大作講座的事告訴他。

聞羽挑了一塊沒有雞皮的雞腿肉,塞進嘴裏。

他嘴刁,胃口也不大,吃個飯像小雞啄米,但是吃進嘴裏卻覺得無盡美味。

沒當明星前的季臨同學,曾經的某一天,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坐在食堂灑滿陽光的一角,斯斯文文地吃着午餐。

聞羽拿手機給季臨發微信,沒注意到有幾個女生端着餐盤小心翼翼地挪到他附近。

食堂門口忽然一陣騷動,聞羽尋聲望去,一眼瞥見季臨的身影。

季臨低估了自己的人氣,也低估了自己在母校的名聲,他就算換了身衣服、帶了口罩,還是被眼尖的粉絲認出來了。

杜昀被迫蹭了波熱度,跟季臨一起被在校女粉團團圍住,他很鎮定,笑得從容。

看到季臨身旁的杜昀,聞羽眯了眯眼睛。

聞羽的手機響了。

-小紅襪:你來我學校了?你在哪?食堂?幾樓?

聞羽回複:左邊,轉頭。

聽到消息提示音,季臨偷偷摸出手機瞄了眼。

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向左邊,動作自然,神情自若,只是望見聞羽的那一秒,眼眸不由得微顫了下。

聞羽婊裏婊氣地眨眨眼睛,手心碰了下嘴唇,給季臨抛了個飛吻。

他另一只手單手打字。

-我的貓:快點接住我的親親~

看到消息的季臨,忍着笑,手指微微蜷縮起來。

這人真的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08 22:44:03~2020-01-09 22:09: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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