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實證明,西維奧從不開玩笑,至少在這種大事上不。

“你之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當雅典娜號上只剩三個人時,西維奧率先出聲。

維拉斯正坐在醫務艙床沿,皺眉打量手臂上林林總總的針孔和灼傷。聞言,他頭也沒擡,滿口不信:“別告訴我你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

對此,西維奧面上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

被落在艙門附近的白考爾抱起雙臂,眉心皺出個很深的折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兩人。

仿佛覺察到那兩道不可忽略的目光,維拉斯掀起眼皮,目露詫異。“怎麽,現在是要談判?”他來回看看,語氣更嘲諷了些:“二對一?”

西維奧沒接話茬——他從不逞口舌之利——只是略微壓低聲線。“約法三章,奎恩。”

這下維拉斯真詫異了。他再次來回打量明顯意見不合的兩人,一抹輕笑忽而浮現在唇角:“說來聽聽?”

“第一,照你說的,帝國太子已死。”西維奧沉聲道。

白考爾不可避免地吃了一驚,而維拉斯滿不在乎地點頭。“對,是我說的。”他直直地盯着西維奧,似笑非笑,仿佛篤定對方接下來拿不出什麽好籌碼。

西維奧只當自己沒看見。“在第一的前提下,聯邦不關押你(白考爾發出了不贊同的氣聲,但其他兩個人都沒理他),但你不能回帝國。”

“也就是我只能在聯邦和中立星轉一轉?”維拉斯沒怎麽想就同意了,“行,地方還挺大。”

不關押不代表不監視、也不代表不跟蹤,白考爾都能想到這點,維拉斯幾乎敷衍的态度讓他只能幹瞪眼。

“第三,”西維奧迎着維拉斯不怎麽正經的表情,一字一句,“如果一切正常,聯邦每三個月派人給你送一支中和劑,”他停頓了下,加了個本該在前面的定語,“專用。”

聽到中和劑,維拉斯終于認真了點。“原來剛才的檢查是為了确定我的結合熱周期?”他哂笑出聲,湛藍雙眼裏卻似乎凝結着一層薄冰,“真是算無遺策啊,總統先生!”

西維奧沒承認也沒否認。因為任誰聽到這樣的對話,都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他正在要挾維拉斯。然而成王敗寇,普通中和劑又明顯對超s級向導——特指維拉斯——有不可忽略的副作用,維拉斯肯定會答應。

維拉斯果然答應了,而且痛快得簡直不像之前明嘲暗諷的人。“成交!”

在帝國和聯邦共同的星域線上,有一顆蔚藍色的小行星。它明亮而充滿生機的顏色美得驚人,在太空裏十分引人矚目。正因如此,它的旅游和貿易都欣欣向榮。最後,基于中立的政治立場,它并沒有受到戰争的太多影響,是個不錯的栖身地。

等已經能從舷窗裏看到這顆不可錯辨的科蒙西奧ercio)星時,維拉斯還有種錯覺,就是他正在做夢。西維奧真這麽好說話?明明早先不是反對嗎?還是說,他可憐兮兮地抗過結合熱,引發了西維奧的同情心——因為黑暗哨兵并沒有這種困擾?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按了按頸側。為了避免被聯邦特工全方位無死角跟蹤的麻煩,他主動要求植入了微米級定位儀。

對西維奧決定費解的不止維拉斯一個。艦橋上的白考爾正襟危坐,從傳感屏中警惕地盯着客艙中似乎正在發呆的人。

本來,将維拉斯終身流放烏提莫的決定很完美,然而皮塔圖斯海盜在其中插了一腳;插一腳也就算了,他們竟然還故意宣稱殺死了維拉斯,以至于聯邦立時處在被動位置——

海盜們迅速搶占了先機,而維拉斯明擺着不可能乖乖地在白房間裏呆一輩子。如果事情鬧大,聯邦很難解釋總統去蘇尼翁角的真正意圖。除此之外,不管維拉斯死沒死,聯邦艦隊護送不利都已成事實,海盜成功反将了他們一軍。

真是活見鬼了……白考爾一刻不停地腹诽。勝敗乃兵家常事,沒錯,但就算西維奧要立刻作為總統露面,為什麽收拾爛攤子的還是他?

另外,相比于海盜,他認為還是帝國太子兼星際第一向導的威脅更大些。畢竟兩邊結下了明面上的大梁子,放走維拉斯簡直就是縱虎歸山……

可西維奧怎麽說的?“放長線釣大魚”?

白考爾真心實意地覺得,維拉斯這種活餌肯定會自己脫鈎。

別的暫且不提,光憑注射了高濃度抑制劑依舊能找到機會逃離艾蒙莎羅號的本事,這個向導的難對付就可見一斑。

另外,就算他們掌握着專用中和劑,也不見得能真的制約對方——誰會相信,一個向導進入了突發結合熱,竟然不會影響就在附近、而且和他信息素百分百相容的哨兵?自制力毫無疑問,能吃苦更加凸顯——

維拉斯·奎恩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這種人不能直接弄死……

好吧,太難對付了,關在聯邦也是禍害。也許西維奧的方法有效也未可知?

白考爾一邊放棄地想,一邊操縱飛船落地。在停穩之前,他已經察覺到維拉斯來到了艦橋。想到對方正處在正常狀态,他背後汗毛就根根立起。

也不知道西維奧是怎麽度過那五六天的……孤哨兵寡向導,還帶結合熱……說真的,這倆人真的沒互相把對方打暈麽?不然怎麽能做到依舊未結合?

維拉斯能察覺到那種下意識的警惕,但他沒當回事。“科蒙西奧到了,”他簡潔道,“如果還有什麽,盡早交代。”

白考爾無聲地深吸氣,很注意地控制在向導感官無法察覺的程度,然後轉過頭。“如果一切正常,三個月後,還在這裏。”

維拉斯點點頭,依舊看不出他有什麽在意的地方。“來的不是你了吧?”他笑,“如果要再勞動聯邦情報部長大駕,那我可是會不好意思的。”

……你特麽哪裏能看出不好意思?

白考爾心中咆哮,但他沒說出口。“不知道,”他板着臉,“還不确定。”

維拉斯潦草地點頭。“那就這樣,”他轉身朝艙門走去,“沒關系,我總會發現的。”

白考爾瞪着那個消瘦的背影,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我警告你,如果你偷偷溜回帝國……”

原本維拉斯只剩一只腳還在艦橋上,聞言探回半個身體。“別擔心,我親愛的部長,”他故作調皮地眨了眨左眼,“就算沒有帝國,我也是很忙的。”

在人徹底離開後,白考爾又瞪了一陣子空氣,然後悻悻然地重新操作飛船升空。最好是這樣!

就和維拉斯說的一樣,他确實很忙。倒不是說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不能回帝國這個前提已經暫時扼殺了這種可能——然而這并不能阻止別人來找他。

暫且不提肯定有些陰謀的皮塔圖斯海盜,現在就有個人高馬大的金發肌肉男堵在科蒙西奧星最大的傭兵工會門口。

“你能讓讓嗎?”維拉斯左移右移,面前卻一直籠罩着山一樣的巨大陰影,不由有點不耐煩。

肌肉男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怎麽,才多久沒見,你就不認識我了?說吧,小子,欠我的錢打算什麽時候還?”

維拉斯裝傻,眼睛骨碌碌地轉來轉去。“錢?什麽錢?我甚至都不認識你……”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一只肌肉鼓脹的手臂提着衣領離了地。“別浪費我為數不多的耐心!”大漢怒吼,把他當一個破麻袋似的搖晃,“不還錢我就宰了你!”

肌肉男一臉兇神惡煞,露出來的肩背遍布刺青,早已引來不少人的圍觀。可是被守株待兔的正主出現後,他們的好奇心霎時遭受了極大挫折——

一個弱雞哨兵(f級)對一個壯漢哨兵(a級),有什麽看頭?

人群無趣地散去,壯漢輕而易舉地拖走了維拉斯。繞過兩個拐彎,他把無力掙紮的人扔進停在路邊的加長懸浮車裏,然後自己也坐了進去。

現在,如果剛才的圍觀人群能看見裏頭的情形,一定會大吃一驚。不光壯漢哨兵的表情在門合上的瞬間就變成了熱情的笑容,被他一路拖行的弱雞身上還沒有一絲傷痕——甚至模樣完全變了!

“好久不見,費南德斯(fernandez)。”維拉斯笑眯眯地向金發大個子點頭示意,又轉向其他人:“茜格,拉芙琳,哈福德,你們也一樣。”

哈福德(harford)是個精神奕奕的小夥子,聞言從前排座位間硬擠出來,給了維拉斯一個重重的胸錘。“我就知道你沒死!”

然而後座上兩位女士的态度完全相反。坐在維拉斯對面的拉芙琳(lalghlin)正抱着雙臂,冷冷地注視着他,一個向導硬生生地瞪出了哨兵的氣場。而身着一襲純黑修身長裙的茜格·羅絲(sigurros),也就是前梵倫斯卡玫瑰團的團長,此時正斜倚在皮椅上,白皙的長腿在高開叉裙擺裏若隐若現。她一個眼角餘光都沒分給維拉斯,注意力似乎都專注在指甲上,然而那把指甲刀快得閃出了銳利的寒光。

無言的威脅比真正動手還不好解決,維拉斯飛快地思考對策。

這種僵持,連一向粗神經的費南德斯都隐約察覺了不對。“啊,那個,”他一邊說一邊搔着頭傻笑,“咱們皇後(,同奎恩,雙關)和以前一樣,好好兒的!剛才他們都以為我真的在逼他還錢呢!”

但氣氛沒有絲毫緩和。明知自己是罪魁禍首,維拉斯只能老老實實地開口:“我錯了。”

茜格終于有了點反應。“錯了?”她反問,手裏的指甲刀依舊沒有停下。

“都是我的錯。”維拉斯趕忙誠懇點頭,“我不該單獨行動。”

茜格和拉芙琳的表情一起緩了緩。“還有呢?”

“我不該拒絕你們的幫助。”維拉斯繼續老實交代。“雖然我還是覺得,你們不該牽扯到帝國和聯邦的事情中來。”

茜格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種話。她終于把指甲刀放下,坐直身體,表情愈發嚴肅:“玫瑰團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這是我的宗旨,也是我們的宗旨。”

“沒錯!”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地贊同。

維拉斯挨個兒看過去。同伴臉上全是堅定,然而他除了感動外還有愧疚,一種可能永遠沒辦法坦承的愧疚。“沒有下次了。”他保證。“我答應了阿爾瓦,以後再也沒有帝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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