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毛非不樂意,他想要莊周
沾滿滑膩鮮血的手指奮力地朝着中控屏伸去,牽扯到的每一塊肌肉都疼到痙攣,毛非死命地堅持,抵抗着莊周壓覆在身上的重量,一點點,一寸寸,麻木的指尖終于按到接聽鍵。
毛非一松氣,立刻又癱軟回座椅裏,他雙手都抱在莊周的背上,不敢用力不敢亂動,車廂裏滋滋啦啦地響起宋語松的聲音:“喂,老周啊,幹什---”
“宋老師!”毛非忍着肺葉傳來的刺痛,用盡全力地大聲嘶吼,“我們出車禍了!”
話音剛落,毛非就再扛不住心理上的崩潰,他邊咳邊痛哭,眼淚混着鼻涕,滿嘴都是濃郁的血腥味:“宋老師!我、我該怎麽辦啊?!”
紮在莊周背上的碎玻璃割破了毛非的手指,他絲毫沒有察覺,一身的注意力都被他強迫着用來聽宋語松的聲音:“我馬上打電話給莊穆!你在哪兒!你叫救護車了嗎?”
“我動不了!我...嗚嗚...我在、在...我不知道!”毛非的腦袋裏仿佛有一臺陳舊破敗的收音機,用最大音量播放嘈雜的電臺,他仰起臉盡可能地止住大哭,再全力收回心神的時候已經聽不見宋語松的追問了。
“莊周...求求你了...”左邊眼睛再次被鮮血遮蔽視線,毛非顫抖地擡手去摸自己的額頭和腦袋,好像不疼,或者已經徹底麻木了,那這沒有止境的出血更可能是來自莊周。
毛非哭得泣不成聲,埋首在莊周的肩窩裏不停喃喃,車外越發喧鬧,他一邊祈求救護車快點來,一邊遷怒救護車怎麽還不來,乍然一下子鈴聲大作,毛非用朦胧的右眼看見來電人是“莊穆”。
神經繃到極致,毛非拼命去戳中控屏,接通的那一刻莊穆急聲問:“毛非?!”
“我、我沒事!”毛非無法自制地抽噎,“莊周他...嗚嗚...他暈過去了!”
“別急,別急,”但聽那語氣莊穆已經快要急瘋了,他安撫毛非道,“別怕,你做得很好,救護車馬上就到,我讓裴黎去找你,你別怕。”
“我好怕!”毛非失聲哀嚎,“好多血,我---”
再說不出一個字,變成一陣陣劇烈的幹嘔和抽搐,挑端琴弦一般的尖銳長鳴再次刺穿大腦,毛非竭力喘息,仍是敵不過席卷全身的窒息感,仿佛從高空旋轉着急速墜落,他看不見也聽不見,最後一點殘存的清明也湮滅在無盡的漆黑之中。
雲濘市人民醫院。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周遭很安靜,還有清冽的消毒水味道。
毛非眼睫顫動,耳畔有人輕喚:“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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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是莊周的聲音,毛非不樂意,他想要莊周。
在車裏時,還在等紅燈,塞進衣服裏的手指正使壞地抓他癢癢,毛非喜歡這些小動作,莊周是他撞大運得來的男朋友,給他當哥當爸當老公,對他總有無邊的縱容和寵愛。
裴黎抽一張紙巾擦掉他湧出眼角的淚,心疼道:“不哭了,沒事了。”
換了一張又一張紙巾也沒能把毛非的眼淚擦幹,裴黎揪心得要命,小聲喚到:“非非,醒一醒。”
全身都好痛,像是拆卸後沒給機油潤滑就被暴力重裝了一樣。
毛非從昏沉中慢慢恢複知覺,顫巍巍地掀開眼簾,眼神茫然又無措。
“乖!”裴黎握住他的手,将他目光牽引到自己身上,“你吓死我了...”
毛非望着他,漸漸記憶回籠,眼神驟然驚慌,一眨就撲了滿臉的眼淚,他嗡聲道:“莊周呢?”
“他沒事,隔壁房間裏呢,”裴黎看他臉蛋上泛起麻麻點點地紅,不敢再用紙巾擦,只一下一下地蘸,“他爸媽都來了,都在守着他,應該還在昏睡中。”
毛非蹙着眉,唇顫得不像話:“哪、哪受傷了,嚴重嗎?你去看他了嗎?”
“去了,不嚴重,”裴黎揉揉他的手安慰他,“左邊胳膊骨裂,要打一個月的石膏,還有輕微的腦震蕩,卧床休息就可以了。”
毛非鼻子酸得直流鼻涕,越哭越忍不住,“嗚嗚”地叫喚:“小裴哥,我吓死了,我吓死了...”
又問:“你沒騙我,是真的嗎?沒別的傷了嗎?”
“沒了,其餘都是小傷,”裴黎站起來,準備去衛生間接點熱水來擰毛巾,“他底子好,要不了一個月就能痊愈,別擔心。”
一只手打着點滴,毛非就用另一只纏紗布的手摸摸自己,頭發還在,也沒有綁繃帶,額頭上有一塊紗布包,他試着屈起腿,雖然酸疼,但好在成功将被子頂起一個鼓包。
裴黎回來,坐在床邊用熱毛巾給他敷臉:“醫生剛剛來過,說了你沒什麽大礙,放心吧。”
毛非抽抽啼啼地“嗯”了一聲,仍是心驚膽戰,嘟囔道:“我好想去看看他...”
“晚一點的。還有,要不要跟你同學和你媽媽說一聲?”
“...不用了,說了他們要着急的...我手機呢?”
裴黎看他一張苦悶可憐的小花臉,嘆到:“不知道掉哪兒去了,等會給你新買一個,明天就到了。”
毛非這才後知後覺,扭頭看向窗外,灰沉沉的,暴雨還未停歇。
“小裴哥,我睡了多久了?”
“我看看啊,現在早上七點,你睡了一整晚。”
毛非閉上眼,累得仿佛在泥沼中掙紮了一整晚,他捂住自己的胃:“我好餓,可是又好惡心,一想到要吃東西就反胃。”
裴黎去換了一次熱毛巾,這回把他下巴和脖子都擦了一遍,哄到:“喝點粥?”
毛非搖搖頭,還是那句話:“我想去看看他...”
大雨沖刷樹葉,簌簌催眠。
裴黎照顧毛非喝了兩口溫水,又依着他的請求,手指掐在他虎口處輕輕按揉,揉了沒一會兒就見他又沉沉睡去。
病房裏重歸安靜,白熾燈晃眼,裴黎輕手輕腳地去關燈,透過門上玻璃看見莊穆和李維站在走廊裏講話,他默默地等了一會兒,李維走了,莊穆應該是想抽煙,煩躁地将手揣進褲兜兒裏。
裴黎推門出來,用眼神問他:“怎麽了?”
莊穆一臉冷酷無情,走到裴黎身邊攬住他肩膀,把他往安全樓梯裏面帶。
這一層都是VIP病房,人少,不用擔心有人闖進來。
莊穆靠在牆上揉眉心:“你看見我媽帶來的那個女人了嗎?”
“看見了,助理?”
“相親對象,趁機帶來照顧莊周的。”
裴黎抿了下唇角,湊近一步,伸手按住莊穆的太陽穴慢慢轉圈揉:“趕不走,是麽?”
莊穆嘆氣。
裴黎也嘆氣:“等毛非睡醒了,我會跟他說一聲的。”
莊穆擡手覆到裴黎手背上,往下拽拽,把下巴擱在他手心窩裏,他抱怨道:“好累。”
裴黎再湊近一步,把懷抱給莊穆依靠。
上午十點多,雨下小了。
毛非睡得夢裏全是災難,醒來後不見裴黎,手背上的針管也不見了,他倒吸着滿口涼氣翻身下床,病號服松垮垮的,棉拖鞋也沒有他的熊耳朵那麽舒服。
他站到窗邊,玻璃映出他糟糕又狼狽的形象,雨聲淋漓聽得他想尿尿,于是步履蹒跚牽一發而痛全身地往衛生間裏挪。
洗手臺的鏡子比玻璃直觀,這是毛非二十年來最雞窩的發型了。
他想沾水抓抓,又怕打濕紗布,正糾結,背後的房門開合,裴黎進來了,拎着香甜的小米粥。
“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有,心裏疼。”
裴黎聽罷笑起來,扶着毛非坐到床邊去,公布好消息道:“莊周醒了。”
毛非眼睛放光,要不是有裴黎按着他,他就跳起來了:“我---!”
“別急!”裴黎“噓”地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是在你睡着的時候醒的,也是一醒來就要找你,被安排了一系列檢查,折騰累了,這會兒又睡了。”
“不行!我要去!”話沒說完眼淚先流,“你告訴他了嗎,告訴他我沒事了嗎?”
“說了說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證明你沒事,我說你累了,在睡覺,他這才放下心。”
“嗚...小裴哥,我、我想看看他...”
裴黎罵他一句“哭包”,再舀一勺小米粥喂到他唇邊:“張嘴。”
毛非就張嘴,混着眼淚吃了半碗小米粥。
裴黎從沒這麽照顧過誰,有點新鮮,有點無奈,他又拿熱毛巾把毛非水腫的臉蛋擦一擦,收拾幹淨了,這才坐到毛非對面:“乖啊。”
毛非求他:“我都這麽乖了,不能讓我看一眼嗎?我現在知道電視劇裏演的都是真的了,看一眼不行嗎?我又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他爸媽在,那我就不進去,反正他在睡覺,我就趴在門上看一眼。”
裴黎被他可憐得心都碎了:“我要跟你說件事,不是壞事,你別激動。”
“不是壞事?”
“嗯,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莊周的媽媽擅自帶來了一個女人,說是專門來照顧莊周的,目的是奔着相親去,但是你知道莊周的,他恨不得帶你去結婚,所以你不用怕。”
毛非瞪着水潤潤的大眼睛,鼻頭一酸,又要哭。
裴黎捏住他鼻尖:“不許哭,憋回去。”
毛非胡亂撲騰他,嗡聲罵道:“你還兇我!”
“莊穆和他媽都已經回去了,兩個大忙人,現在就剩那個女的和莊周他爸在屋裏,我帶你過去,你乖一點,要懂禮貌,聽見沒?”
毛非抱住裴黎手腕,使勁兒一吸溜鼻涕,趕忙乖巧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