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要像海鷗一樣去翺翔世界
“他學習不好,上的是他們縣裏最差的高中,他爸媽也不好,他爸玩膩了他媽,玩膩了別家寡婦,就開始把手往他兒子的腰上摸...”
“那天晚上他就在水裏,飯裏,他爸自己卷的煙裏,還有他媽每天都要喝的中藥裏下了農藥...農村要種地,每家每戶都有農藥,他把家裏的那些農藥混在一起,全都下進去了。”
“他不知道他爸媽最後死了沒有,他不在乎,沒死就算了,死了更好...他偷走家裏的錢,離開那個他深惡痛絕的地方...路那麽遠,城市那麽大,找不到他,也沒人來找他。”
“一個辍學的高中生,想混一口飯吃,要什麽沒什麽,就運氣還成,在一個宵夜小店裏幫老板娘煮麻辣燙...包住不包吃,老板娘看他可憐,給他一張折疊床讓他就睡在店裏。”
“白天睡到中午,下午去買菜,洗菜,摘好分成份,忙活到晚上開店出攤,一直通宵到天亮...生意在晚上八九點和後半夜的時候最好,總有洗浴中心的姑娘結伴出來吃宵夜。”
“有好幾次,他都聽見她們聊天,說工資說提成,那個數字他不敢想,他煮半年的麻辣燙都比不上她們一個月發的工錢...所以他不幹了,他也想去夜總會做事。”
裴黎垂着眼編一個遙遠的故事,主人公沒有姓名,只有“他”。
“後來他才知道,夜總會不是什麽正經的好地方...他去的時候很順利地就應聘上了,包吃包住...還包睡,送到大客戶的床上去睡...”
“據說他挺野的,身子沒勁兒不能動彈,嘴上倒是不幹不淨罵了一晚上...說起來,這還得感謝他爸對他經年累月的影響,沒他爸天天到處撒潑,他哪兒來那多的詞罵人...”
“那個大客戶可好笑了,名為大客戶,實際裆下可不大,吃了藥都不頂用,越聽他罵越着急,扇他巴掌的時候突發什麽病,倒旁邊緩了半天才緩過來...算他命大,大客戶惜命,爬起來提上褲子就走了,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哭到天亮...?”
裴黎的肩膀上暈開了一大片潮濕,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眼淚,還是他聽衆的眼淚。
他把腦袋朝毛非歪歪,靠在一起,久遠的傷疤被揭開,他需要在這個冷清的清吧裏尋求一些安慰和依靠。
“後來,他又回去煮麻辣燙了,煮了一年,老板娘把旁邊的燒餅攤給盤下來了,和賣燒餅的男人一起搭夥過日子。”
“之後他就離開那個地方了,買了一張長途汽車票,終點站叫雲濘...他坐在車上時就想,雲在天上,濘是泥濘的沼澤...他已經在沼澤裏摸爬滾打過了,能不能讓他到雲海上面去看一看。”
“他決定繼續讀書,終于脫離那個家庭,大概終于可以好好讀書...讀書要錢,所以他又去夜總會裏打工,賣酒,賣煙,客人問,賣麽?他就拿出小本勾上一筆,說,你得再努努力多買點酒,不然要排到明年去了。”
毛非死死咬着唇,滾出的血珠混着淚水弄髒了白襯衫,他感受不到疼,他全身都太痛了。
Advertisement
“每個夜總會都有大客戶,這個也不例外...他被點名了,他一如既往地打哈哈...前腳出了包房,後腳就被經理叫到廚房後門的小巷子裏...不止經理,還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他覺得他可能不會再有什麽好運氣了。”
“他被按在牆上,經理捏起他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說,裴黎啊,小鬧怡情,但是你太不識趣了。他問,一晚上而已,你真不給人家面子麽?”
“他當然不給,他說他可以辭職,不讓夜總會為難。可惜沒用,經理從衣兜兒裏拿出一塊手帕,把一小瓶催/情的藥水倒上去,捏着他的下巴就捂到他臉上。”
裴黎攥緊毛非的手,閉上眼也止不住淚流滿面,他哽咽幾次,才繼續将故事說下去。
“他掙紮不了,覺得這個世界惡心透了...他白天在成人學校裏讀書,他底子差勁,連高一的習題都不會做,可是他開心,每天都希望天不要黑,不要到五點鐘,不想邁進這個鬼地方...他已經決定這個月做完就辭職,去換一個薪水可以沒這麽高,但至少可以讓他忍受的工作。”
毛非不知道怎麽形容他的心痛,他無憂無慮成長二十年,父母離婚的時候他也沒受到什麽影響,和裴黎相比,他經歷的那些戀愛坎坷簡直不值一提。
他抱緊裴黎,全身無法自禁地顫抖,他哭道:“小裴哥...”
裴黎用袖口抹一把臉,唇角勾起一點笑,心酸,苦嘆,還有回憶往昔的眷戀。
“有一個程咬金...說真的,我當時還在心裏罵他傻/逼來着,怎麽看好戲還管起閑事來了,也不怕惹事上身...他站在巷子另一邊樓上的陽臺上,在抽煙,能看見一點火星,他揚聲笑道,喂,你情我願的事情,你們這樣就沒意思了吧?”
“經理回頭看他,出入這種高級夜總會的人都要小心擔待,他把手帕扔到地上,一邊跟莊穆打笑場,一邊催保安帶我走。”
“我當時昏昏沉沉,像發高燒,我才知道原來春/藥是這樣的效果...跟我、跟我後來想他的時候,沒區別...”裴黎擡手捂住臉,失聲哭道,“我想他的時候,就是那種感覺...渾身都難受,心裏癢,只有他能讓我好起來...”
毛非不想聽了,現實總是比故事還要讓人傷心欲絕,他反身打開矮櫃,從裏面拿出一包紙巾給裴黎擦眼淚。
“小裴哥...我們不講了好不好?我...”毛非憋哭憋得直打嗝,他擰了好幾次才把鼻涕擰幹淨,“我帶你回家,好嗎?你不是喜歡小生麽,我們回去撸貓,好不好?”
裴黎搖搖頭,他啞聲道:“煙。”
毛非忙站起來給他拿煙點火,可是裴黎只把煙夾在指間,讓它靜靜燃着。
“星垂天野,他送了一套星垂天野的房子給我...早上我剛到家時他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可以搬進去了,還買了一個酒架放在客廳...還開玩笑說,以後我跟他的寶貝弟弟和弟媳婦兒就是鄰居...”
“可是我...我想要的是大房子麽?那麽大的房子,我一個人住,守着,那麽空...電話快挂了,他才跟我順帶一句,他要結婚了。”
裴黎把煙頭摁在手心裏,吓得毛非崩潰地哭叫:“別這樣!小裴哥...你別這樣啊!我...”
他撲跪在地上去夠紙箱,裏面有礦泉水,他抓起一瓶就往裴黎的手心上澆,清水沖開煙灰,留下一個血紅的傷口。
裴黎蜷起手指,他望着毛非苦笑道:“非非,你真的好幸運啊,我最羨慕的就是你了...”
毛非嚎啕大哭,他錯了,他希望裴黎醉到不省人事,那樣就不會像清醒時這樣痛苦。
他捉在裴黎手腕上求道:“小裴哥,我...我陪你喝酒...想喝酒嗎?”
裴黎松松地拽他,毛非就依偎到他身邊,聽他喃喃道:“乖,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我們在一起講故事了...”
毛非哭得要窒息,枕在裴黎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深呼吸,他磕巴道:“你講...你慢點講,你多講一點...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裴黎卻沉默了,過了好半天,他才開口道:“程咬金把我劫走了,經理屁都不敢放一個...他把我帶到他房間裏,堅持貫徹他‘你情我願’的原則,把我晾在床上,非要我主動說出‘我願意’才肯救救我。”
“後來我說了,我說我願意,那時候我二十一歲,他比我大九歲,我被他這個情場老手折騰得梨花帶雨,這是他說的...第二天醒過來之後,他說我昨晚被幹的梨花帶雨,跟我名字還挺相稱。”
裴黎低低地笑了一聲,問:“莊周會叫你小桃花麽?”
不等毛非應他,他自顧道:“他有時候會叫我小梨花...矯情、幼稚、肉麻...我說過好多次,可他還是喜歡這樣叫我...”
“我當時嘴硬,拿出罵人的本領嗆了他好幾句,他根本不當回事,去廚房哼着小曲兒做了一頓飯端給我,”裴黎笑着笑着又哭,“我就罵不出口了,一邊吃,一邊掉眼淚,他問我不至于吧,我說不至于,結果哭得飯都吃不下去。”
“後來我們又做了一次,我主動親他,那時候我壓根不知道他是誰,只當是一次可以回味的一夜情。所以他問我還回不回去夜總會時,我說不回了,惡心,我要找一個幹淨的地方賺錢。我的回答把他逗笑了,他說,找一個不如自己搞一個。”
“那時這條街剛剛新建成,他帶着我來到這家店面,告訴我以後我就是這家商鋪的老板了,希望我不會讓他看到店面倒閉招租的消息。”
裴黎用手遮住眼睛:“我不再去學校了...我開始讀書,讀得全都是如何經營的書...可惜有驚喜就有難過,他給我幫助和機會,也讓我知道他身邊從不缺人...男人女人,全都是下了床就不聯系的炮友...我一開始以為他想要包養我,不是的,他從來不包養,他不喜歡複雜的關系...他送給我一個商鋪對他來說就像花出去一分錢而已...也不止我,他對他的床伴都很好。”
毛非有一肚子想要罵人的話,罵不出口,要怎麽罵出口。
無法怪罪莊穆的多情又無情,也無法責備裴黎的自讨苦吃。
裴黎探出舌尖輕輕地舔唇瓣,嘗到苦澀如酒的味道:“我不想喝醉,非非,我為他醉過太多次了,這一回我要清醒的...我要清醒的回家,我要收拾行李...”
“我陪你,我幫你一起收,”毛非什麽都依着他,順着他,“想去哪兒散心,世界這麽大,總有能看見雲海的地方!”
“我已經看見了,我遇見他之後,我就已經看見了...”裴黎放下手,垂眸盯着手心裏隐隐泛痛的傷口,“你知道MOMO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麽?”
M不難猜,是莊穆。
O呢?
裴黎漾開一點笑:“非非,裴黎不是我的名字,裴鷗才是。”
毛非顧不及驚訝,鼻尖酸得擰不開:“鷗...?”
“裴黎只是我在夜總會裏起的工作名罷了,我本來想告訴他的,但是他說他喜歡小梨花,我就一直沒有告訴他...”裴黎抹掉眼淚,笑嘆道,“我現在要用回自己的名字了,我要像海鷗一樣去翺翔世界...以前都是我囚禁着我自己,以後我要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人,或許這樣就能忘記他...”
毛非捉在他的手腕上,咬着鮮紅的唇沖他淚水決堤,一雙漂亮的眼睛腫成了熟透的桃子。
“也或許,會更加記住這個人,刻骨銘心地忘不掉,畢竟誰也不是他,誰也代替不了他...”裴黎為他擦擦臉蛋,啞聲哄他,“不哭了,不論怎麽樣,我就要有新生活了,我僞裝那麽久,在你面前演戲騙你,在他面前假裝不愛他,我終于要解脫了啊...”
毛非泣不成聲,放開嗓子肆意發洩,他胡亂把裴黎拽進懷裏擁抱住,翻來覆去只會說一句“小裴哥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裴黎連哭帶笑,他抱緊毛非,在他耳邊羨慕,“以前你就可愛,和莊周在一起之後,被寵得更可愛了。”
裴黎由衷道:“我祝你們長長久久,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