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蔚藍的天空飄着幾縷雪白的雲絮,燦爛的陽光毫無阻擋地射向地面,司徒楠雙手撐着後腦,躺在柔軟的草地,盡情享受太陽灑在身上的和煦。這是定州市二十八號街的一個小公園,附近是密集的住宅,住宅樓外表塗着白色與淺藍色,每一棟不超過十六層。與司徒楠一樣躺在草地曬太陽的人不在少數,小孩踩着草地你追我趕,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家長則坐在長椅,拿起報紙,不時留意自家的孩子是否溜走。

司徒楠醒來的時候是在定州的某一間醫院,身穿黑白格子的病服,頭紮着繃帶,旁邊是照顧自己的護士和檢查病情的醫生,房間充斥藥水的味道,醫生告訴司徒楠是從一場車禍中被急救,事發的地點是三十二號街,當時的自己駕着一輛四人座的紅色汽車撞向一顆百年樹木,救護車趕到現場時發現自己已失去意識,陷入昏迷,頭部受到嚴重的撞擊,但并沒有造成生命危險,昏睡兩天過後,司徒楠醒來。

可她失卻了所有的記憶,包括過去以及現在的記憶,她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這一生經歷了什麽,不記得自己的年齡,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不記得自己的朋友,不記得自己與哪些人接觸過,不記得自己的學校,不記得自己在哪生活過,所有的一切除了名字之外都被抹去得一幹二淨,仿佛從來沒存在過般沒留下蛛絲馬跡。醫生告訴自己由于頭部受到嚴重撞擊而引起失憶,并不是永久性。

事後警察來找司徒楠,詢問當時現場的情況,奈何失憶的司徒楠對事故全然不知情,因此警察把司徒楠的證件和行李交還之後,此案作罷。五天後,司徒楠在《定州日報》的社會版上看到一則事故,下午四點的三十二號街上一個中年女性駕車撞向一棵樹,當場陷入昏迷,沒有造成他人死亡或受傷,現場附近沒有人存在。

以上是失憶的司徒楠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從自己的身份證上得知自己的年齡以及戶籍、出生地,戶籍和出生地均是定安,通過網絡搜查後,了解到定安是位于這片土地最南端的一個城市,也是最大的城市,而自己此刻身在的城市是位于最北端的城市——定州,定安到定州的距離需要飛航3小時。

如此一來,自己是因某種原因從定安來到定州,但這個某種原因自是無法知曉,要待她恢複記憶才可以清楚緣由。但司徒楠并沒有馬上返回定安,既然自己是出于某種原因來到定州,那麽她就要在這個城市呆上一段時間,她要找出來到定州的目的,而不是回到定安。

兩個星期後,康複的司徒楠出院,來到銀行查詢自己的賬戶,秘密無從記起,但試着運氣按下自己的名字的字母拼寫,成功打開賬戶,資金足以維持自己不工作的生活,只要自己省儉來用,她對物質這方面向來不太追求,只要不至于過上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即可。在二十八號街租下了一間四十平方的房間,家具一應俱全,雖然使用了四五年,還是完好無損,房東是一個五十歲的退休女人,非常友善和健談,有兩個已經結婚的兒子,皆在定安定居,每年回來這裏探望母親三次。了解到司徒楠的處境後,房東以七折的租金租給對方,且告訴對方她并不急需要錢。

司徒楠從此過上獨居的生活,每天早晨八點起床,弄一頓營養豐富的早餐,在司徒楠眼裏,早餐極為重要,可以不吃午餐但必須要吃早餐,否則一天下來便渾身乏力,無精打采。早餐之後,簡單打掃衛生,然後拿起《定州日報》閱看社會和新聞的重大事項,然後穿衣出門,乘上公共汽車或地鐵,幾乎不乘出租車,出租車于她來說沒有必要,而且價錢比地鐵和公共汽車貴三倍。

在車上沿路觀賞外面的風景,了解這個城市的運作以及人們的生活,沒有規定的目的地,只要遇到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司徒楠便會下站,在這個地方走上幾圈,在心裏默默記下地址和路線,中午時分在附近的小餐館用午餐,休息一會繼續乘車,然後又在某一個車站下車。晚上七點回家,準備晚餐,放入CD,一邊煮飯一邊聽歌,有時會跟着一起哼唱。

晚上的時間基本是在電視、音樂、看書中度過,有時會和房東聊上幾句,房東住在自己樓上,基本是房東下來找自己聊天。十一點上床睡覺,頭一碰到枕頭立即睡去,不做夢,一覺睡到早晨八點,新的一天又開始。

司徒楠對這種極為規律甚至帶有重複性的生活并不感到厭悶,或許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沒有硬性的工作任務需要完成,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需要處理,可以與這個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去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吃自己想吃的食物,喝自己想喝的酒,看自己想看的書,偶爾在酒吧街的某一間酒吧和一個友善的陌生人閑聊一個下午,多數是司徒楠扮演傾聽的角色,她也從不介意把自己失憶這事告訴別人,對方聽到往往很驚訝,但很快就能重新進入狀态,繼續談論自己遇到的問題和趣聞,最後對方會把自己的賬單一同結了,說是感謝司徒楠願意付出時間傾聽他們所說的話。

這些人有的之後見過幾次,有的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便是司徒楠的生活。

睜開眼睛,周圍的人群已減少,自己打盹了二十分鐘,坐起身,解開頭發,肩部往下一點的栗色的發絲鋪開,垂到臉頰兩旁。一陣風吹鬼,頭發随即親吻臉頰、鼻子和嘴唇,司徒楠将其撩到耳後。

一只毛發是白金色的金毛犬在司徒楠旁邊趴下,用腳撓了撓腦袋,黑色的眼珠子望了望四周的景色,然後轉到司徒楠的臉上。

“今天也是一個人?”金毛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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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是一個人。”司徒楠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在定州的生活可習慣?”見對方摸自己,金毛犬半眯起眼睛,露出一副舒适的表情。

“非常習慣,這個城市無可挑剔。”司徒楠收回手。

“你的記憶還沒找回來?”金毛犬靠近對方,身子挨着司徒楠的手臂。

“估計要很長時間。”司徒楠從帆布袋裏拿出水瓶,喝了一口水。

“喲,今天可有帶蟹柳三明治?”金毛犬舔了一下鼻子。

“在這。”司徒楠拍了拍帆布袋,“按照你的要求,多放了兩塊生菜。”司徒楠取出一個盒子,裏面裝着四件蟹柳三明治,其中兩件多了兩塊生菜。打開盒子,把生菜多的一件放到狗的前面,對方咬住三明治,放在爪上,舌頭舔去第一層面包。

“味道還是跟上次一樣棒嘛!”金毛犬舔了嘴唇周圍一遍。

司徒楠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水。她與這只金毛犬是在兩個星期前認識,當時司徒楠也躺在草地,對方來到自己身邊,嗅了嗅自己的腳,問自己可不可以給它躺在自己旁邊,司徒楠回答沒有問題。對于狗會說話這一發現,司徒楠倒沒有感到多大的驚奇,也沒有因自己可以與狗交流感到詫異,在她看來,這個現象跟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的事實一樣普通。

金毛犬告訴司徒楠每逢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下午,它的主人會帶它到這裏散步,給它一個小時的自由時間,主人則在其他溜達或者與女孩子調情,金毛犬則充分利用這一個小時到主人看不見的地方閑逛,因為平日總與主人朝夕相對,因此想要有一個沒有主人在身邊的時間,只要一個小時過後回到主人要求的地點即可。

金毛犬告訴司徒楠每一只狗都擁有說話的能力,但它們不會在無法聽見它們說話或無法與它們溝通的人類面前出聲,即使那是自己的主人,它們亦不會開口,而司徒楠則很幸運地成為能與它們交流的人物。

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下午,司徒楠遵守約定地呆在這裏,等候金毛犬的到來,他們一起分享自己作的三明治或其他,金毛犬顯然非常喜歡司徒楠制造的食物,每次都贊不絕口,還說自己的主人每次弄出來的東西都是暗黑料理,連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一人一狗除了共享食物之外,還會分享自己的事情,比如金毛犬會告訴司徒楠它住在二十七號街,主人是一個怎樣的人,有一個怎樣的妻子,過着怎樣的生活,晚上哪條街會比較熱鬧,早上哪條街的車站站滿排隊的人。金毛犬說自己從懂事的那一刻起便生活在定州,對于司徒楠所說的定安抱有向往,司徒楠告訴對方定安是一個怎樣的城市,甚至會把筆記本一同帶來,在網上搜索定安的圖片,供對方觀賞。

“好繁華的城市。”金毛犬贊嘆道,“如果能去旅游一趟就好。”

“會有機會的。”司徒楠道。

“以我主人的性格,恐怕要等下輩子嚕。”

因為金毛犬的陪伴,司徒楠對定州這個城市好歹有了基本的了解,與對方結成了朋友,可以說是司徒楠在定州交上的第一個朋友,雖然是一只狗,但在司徒楠眼裏狗和人的差別不大,何況司徒楠對它抱有好感。

“我的主人總是趁她妻子不在的時候與其他女孩子調情。”金毛犬吃完一塊三明治,司徒楠拿起第二塊放到它面前,“盡管那些女孩子都比我女主人要年輕得多,甚至漂亮得多,但她們身上的香水味真夠難聞的!我經常害怕自己的鼻子會因此而失靈。”

“他們夫妻的關系好嗎?”司徒楠把最後一層面包塞進嘴裏,拍了拍手中的面包屑。

“女主人不知道他經常在外面幹這種事,她總是呆在家裏,對外面的世界不太感興趣,采購、遛狗這些外出的任務總是由主人和我一起去辦,但他們在一起時感情非常好,至少在我看來是非常不錯的。”狗伸出舌頭舔去鼻子上的面包屑。

“你女主人對你好嗎?”司徒楠拿起第二件三明治吃起來。

“非常不錯,洗澡都是她替我洗的,我的食物總是由她準備,因為主人弄出來的東西着實無法咽下,雖然女主人的能力不如司徒你,但好歹能吃下去。”

金毛犬沒有名字,它的主人沒有給它起一個稱呼,司徒楠只好稱對方為“狗君”,對方沒有意見。

“你覺得女主人會發現你的主人的行為嗎?”司徒楠咽下口中的生菜,“畢竟你主人的行為算不上好行為啊,對于一個已經有了妻子的男人來說。”

“我曾經向我的主人表示他這種所作所為會給他招惹壞結果,無奈他對我說‘大人的世界小孩不要管那麽多’,其實我已經四歲了,按照人類的年齡是32歲左右,我可不是小孩!”

“祝他好運吧。”司徒楠握住對方的爪子。

一個小時過去,金毛犬向司徒楠道別,并感謝今天提供的蟹柳三明治,然後搖着尾巴離開,司徒楠收拾好東西,把盒子和水瓶放回帆布袋,拉上拉線,挎在肩上,朝與狗君離開的相反方向離開。

司徒楠乘上公共汽車,坐在右邊靠窗的單人座,手肘支在窗邊,浏覽外面從眼前掠過的景象,小學生已經放學,不少家長牽着自己的孩子走進商場或餐廳。車內坐滿了乘客,沒有一個人站着。

四十分鐘過去,司徒楠在第十八號街的車站下車,走進離自己最近的酒吧,這間酒吧她之前來過兩次,店主眼熟她,跟她打了一聲招呼。司徒楠在二樓的角落坐下,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侍者是一位做暑期工的大學生,說話聲音略小,但司徒楠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拿出帆布袋中的雜志攤在桌面,視線在上面的文字游走,思緒飛到另一個地方,她已經在定州生活了差不多兩個月,可她還沒找到離開定安來到這裏的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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