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草黃沙揚晨霭,茫茫車道,悠悠黃土。距離齊燕吳合縱攻虞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虞國邊邑再次恢複平靜,來到這裏的人很難想象,在一個月前,此處屍體堆了一層一層,流血漂橹,殘陽爛旗,數萬軍隊慘烈交戰。
城門上,虞國守城的士兵持戟站立,風卷黃沙打在粗糙的皮膚上,士兵不舒服地眨眨眼,突然見太陽升起處,地平線交接點遠遠駛來一輛輛車架奔馬。
車乘華貴,高挂大旗,車轍碾在地上留下深痕,似乎拉了不少東西。
守城士兵立馬去報告給了郡守,丹函郡守昨夜一整宿沒睡,此時胳膊肘搭着桌幾,單手支下巴,眯着眼打鼾打的正熟。
“報!前方二裏處有車馬人影駛來。”
士卒洪亮的嗓音讓甘丹郡守猛地清醒,手一松,差點在桌幾上磕個狗啃屎。
丹函、邢原之戰,虞國大敗三國聯軍,虞國野心勃勃,借此機會繼續向外擴張。齊燕吳三國眼見虞國就要攻到家門口了,急急派特使前來虞國彌戰結盟。
三國特使進入虞國境內,皆需要通過丹函,結盟之事關系重大,所以丹函郡守不敢馬虎,這幾天日日夜夜都守在城門這裏。
燕國與齊國特使分別在前日中午、昨日上午通過此關,今日來者,必是吳國!
馬車中鋪了細軟墊子,流蘇随着颠簸一晃一晃的,稀薄晨光透過車簾縫隙照進來,照在翦姬的面上,在車馬的颠簸中,她睡得昏昏沉沉。
晨光移轉,照在她緊閉的眼睛上,車輪經過石塊,狠狠晃了一下。翦姬蹙眉,捧着細碎光暈的長睫顫動幾下,悠悠轉醒。
翦姬慢慢坐起身,蓋子身上的毯子随着她的動作滑落。她坐在原地,安靜打量周身。
馬車布置的可以說是極其舒适,細軟皮墊,溫熱薄毯,厚厚的流蘇帳幔擋住外界的光線。若不是方才的那一下颠簸,自己可能還不會醒來。
翦姬不知道她現在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乘坐的是誰的馬車。綢緞衣袖滑落,翦姬伸出皓腕,捏起車簾一角,悄悄向外窺視。
高大威嚴的城門映入眼簾,城牆上的丹函二字刻畫的古樸厚重。守城的士兵因為車馬的到來,從城門上下來,守在門口,等車馬過來時進行排查。
翦姬看到後,頓時受到驚吓般,立馬松下了車簾,她怎麽被帶到了虞國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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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姬輕咬下唇,眸中暗色浮動,略微思索片刻,便猜到了是什麽情況。
翦姬待在吳宮時,因為吳王的功勞,她對吳國面臨的情況可以說是比較清楚的,自是知道這幾日吳國要向虞國求和。
前幾天她只不過是把這些事當成閑暇之餘的聽聞,處在吳宮深處,被吳王保護的她與此事可以說是毫無幹系。
但現在她卻被帶到了虞國,吳國老丞相不會做賠本買賣,翦姬才不會以為這是要将她送到虞國,遠離吳太後的魔爪。
翦姬心漸沉,自從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後,就極力避免這件事,但沒想到她始終躲不過淪為邦交籌碼,被人相送的命運。
丹函地勢險要,高山連綿,關隘前方僅有一條直行的大道,所以吳國的車隊很快就到達了城門口。
吳國特使甘皓從最前方的馬車上下來,男人面龐清朗,高冠直裾,身形修長。
甘皓半垂眸子,安靜等待丹函郡守搜查完畢。
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丹函郡守喊他時,才擡了眼看過去。
丹函郡守想起探子傳來的消息,吳國內亂,原定特使被殺,丞相親自任命新起之秀,長史甘皓為特使。
甘皓為土生土長的吳國人,有治世之才,拜在吳國老丞相門下,輔佐朝政。
看到甘皓冷淡的樣子,丹函郡守暗罵,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他國特使來到此處,哪個不是謙卑恭謹,生怕得罪虞國,這臭小子倒好,居然敢給自己擺臉色。
甘皓并不知道一個小小郡守的所思所想,聽到郡守喊他,他只是淡聲道:“怎麽,有問題嗎?”
丹函郡守神色帶了點倨傲,用手指着吳國的一輛馬車,“那裏面裝的是什麽?為何不打開讓我們搜查?”
那輛車馬浮雕精雕細刻,流蘇帳幔,與這一行所有的馬車格格不入,連特使甘皓自己乘坐的馬車也沒有那麽舒适。不像是來求和的,倒像是來游玩的。
甘皓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慢吞吞答:“不足輕重的人罷了。”
“什麽人?”丹函郡守繼續追問。
這輛馬車一看就是女眷乘坐的,特使出使,少則幾天,多則數年,身處他國,多有不便,故一些特使會帶上一些姬妾,用以緩解寂寥。
丹函郡守認定這是甘皓帶的女眷了。
他心中又想,果真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甘皓冷冷地看着郡守,這才回過勁來,這位郡守莫名有些針對他。丹函郡守本來就睡眠不足,神經衰弱,接觸到甘皓的視線,心中湧起無名火:“既然使君不說,那便讓我親自搜查!”
說完,就要走過去拉車簾。
甘皓頭疼無比,斂下眼中冷意,攔住丹函郡守,他拱手行禮,客客氣氣:“只是一個小女子而已。”
這邊鬧出動靜,周圍士卒都悄悄豎起了耳朵,丹函郡守見屬下都在看着,對攔住自己的甘皓冷哼道:“貴國特使如此遮遮掩掩,裏面怕不是藏了刺客!”
暗藏禍心,攜帶刺客,意欲破壞大國會盟,不仁不義,這可是給吳國扣上了一個極大的罪名與不德。
甘皓臉色一變,自覺受到侮辱,退開幾步走,對丹函郡守做出請的動作:“皓問心無愧,郡守若不信,那請自便。”
丹函郡守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只是為了給甘皓一個下馬威罷了,沒想到甘皓反應如此激烈。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他收手就有些丢臉,想着裏面估計也就是柔弱的女眷,看一下也沒什麽大礙,丹函郡守繼續手中的動作,去掀車簾。
一只纖細玉手卻在他之前掀開了簾子。
流蘇輕晃,柔荑玉臂,美人望過來的一瞬,丹函郡守徹底呆住了。
方才二人就在馬車前争吵,翦姬聽得無奈,反正她也不是什麽刺客,與其僵持,還不如早早證明了進入虞國。
所以翦姬才主動掀了車簾,看到丹函郡守呆住的樣子,翦姬挑眉,迅速松下簾子。
甘皓眸中閃過訝異,他沒想到翦姬已經醒了。
美人只露了一面,但徹底打消了丹函郡守的懷疑。緩過神後,他看向甘皓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
甘皓發現,這位郡守在看到翦姬後,對他的目光帶了點羨慕和嫉妒。
甘皓:······
“使君真是好雅興。”丹函郡守有些酸溜溜的。
如此美人,他居然能收到自己懷中。
甘皓皺眉,他不願讓別人誤會,誤會他是一介輕薄之人,于是他打斷丹函郡守:“郡守誤會了,此女并非我認識。”
郡守一愣:“那······”
甘皓冷笑:“此等美人,虞王那般的霸主才能消受得起。”
說罷,他便上了馬車。
士兵早已排查完畢,見特使已回到車上,郡守也沒有攔下,于是立即高喊:“開城門!”
鐵鎖響動,城門放下,吳國的車馬随即再次出發,車輪辘辘,粼粼之聲,踏起黃沙飛土,一輛輛載着進獻珠寶的馬車緊随其上,駛入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