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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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特使,把她留下。”
甘皓脊背一僵,翦姬作為被獻上的吳國女,虞王要收下翦姬,他本該笑的,但此時此刻,甘皓一點都笑不出來。他死死盯着虞王。
虞王居然留下她了······
翦姬眼角挂着清淚,玉容怔怔,趙螭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到翦姬臉上,肌膚白雪,容顏絕美,伊人自是風華絕代,安靜落淚,沚隰蘭草,細雨飄飄。
翦姬餘光瞥到甘皓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泛起微弱波瀾,但也只是一點點的波瀾,很快便歸于平靜,抛之腦後。
甘皓有些失神地想,翦姬本來就是要獻給虞王的,虞王留下翦姬,如此,已經不辱師命了。他代表吳國,是吳國特使,虞王一旦開口了,對于翦姬,那便是不能争不能搶······甘皓閉了閉眼,最終嘆了一口氣,低眉俯身,再次行禮:“外臣······告退。”
趙螭兀地拿起一卷帛書,氣态悠閑,玄端寬袖揚了揚,帛書向甘皓扔過去:“吳特使,你忘了一個東西。”
甘皓驚訝回頭,帛書在空中展開,其上之字瘦勁巍峨,龍飛鳳舞。翦姬垂下眼,沒有好奇打量上面的內容,甘皓匆忙接住,定睛一看,居然是已經拟定好的合盟書。
帛書上的內容讓甘皓指尖發抖,吳地三百裏盡數歸為虞國,太倉、湖城、姑蘇······皆要對虞國俯首稱臣,歸為虞國封邑。甘皓的心沉到谷底,随之而來的,是冷靜。
他用手抹去眼前的血跡,認真查看帛書,帛書之上,玉印未蓋,也就是說,尚有一分商量的餘地。
并且,吳國如此,燕齊兩國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都是損失慘重。在虞國的壓迫下,會盟時三國聯合,不是沒有回轉局勢的方案。正當甘皓沉着臉思考時,趙螭略有些不耐煩:“會盟之事,攜此诏書,自行尋我虞國丞相商議。”
趙螭擡了一下眼皮,“告訴燕齊特使,他們亦是如此。”
接下來的商讨之事趙螭情願都丢給丞相,一旦開始會談,這些特使謀臣就會在殿中吵吵嚷嚷,唇槍舌戰,讓趙螭頭疼。
甘皓将帛書放入袖中,接着看向翦姬,她的眼角挂着淚水,如墜光閃爍,柔弱憐人。也許是不懂這之間的因果關系,甘皓覺得翦姬此時看起來有些迷茫,猶豫片刻,甘皓視線掃過她發上玉簪,苦笑着離開。
婉兮娈兮,季女斯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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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趙螭屏退了宮人,一人坐在上座小寐。
銅臺燭火搖曳,簌簌作響。
殿中只剩下翦姬和趙螭,翦姬仍待在小小的鐵籠中。跪坐在籠中,光澤粲粲的白狐裘垂在兩側,她垂眸,不言不語。
水沉香随着那人衣袖拂來,卷金螭紋,映入眼簾,翦姬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虞王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面前,隔着鐵籠的欄杆,趙螭靜靜打量着她。
佳人眼尾染紅,淚痕淺淺,輕輕擡眸看過來時,長睫翕動,在凝脂肌膚上投下小扇子的陰影。
趙螭眸色暗了暗。
他一只手撐着鐵籠,俯身與翦姬對視。
男人鼻梁立體,刀雕斧刻,飄若山仞浮雲,皎如玉樹臨風,天生華胄不凡,肅雍尊貴。因俯身的緣故,男人半張臉藏在陰影中,陰戾危險的氣質暗暗浮動。
翦姬與他相視,他鳳眸凝聚萬千深深情緒,難以看透,沉暗的仿佛要将翦姬生吃了,翦姬忍着懼意,輕眨美眸。
無辜又憐人。
趙螭低下眼,掃過她雪白頸子,窈窕身姿,纖細如柳的腰肢······眸如點墨,一點點暈染加深。
翦姬下意識輕咬丹唇,略有不安。
趙螭眸中墨色翻湧,鳳眸微眯,翦姬聽到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慵懶道:“翦姬?再喊寡人一次,如何?”
男人的侵略感鋪天蓋地襲來,翦姬呼吸一滞,傳聞中虞王不近美色,視美人如無物,傳聞中虞王面目可怖,如夜叉修羅······現在看來,虞王怎麽會是傳聞所說。
翦姬心神顫抖,虞王的陰鸷氣息,是她前所未曾體會過得,在翦姬面前,從來沒有這麽一個王公貴族,不加掩飾地釋放自己的危險。
虞王趙螭曾率大虞萬千将士親征,擴土開疆,其行雍容華貴,威儀萬千,弑殺敵國将士,血流成河。疆場上出生入死的将士尚且懼怕虞王,稱其為嗜血殘忍,翦姬此等嬌嬌弱弱的美人怎麽可能不害怕。
翦姬目含水光,小心翼翼對虞王綻開了一個笑容,脆弱至極,衆人若是看到了,必是心碎,心疼,願為她傾其一切,舒展她輕蹙眉尖。
“王上······”
趙螭握着鐵籠的手指一緊,指骨勻稱有力,隐有青筋暴起。甫一開口,嗓音沙啞:“吳國什麽時候有此等雅致了?”
翦姬微愣,什麽?
虞王突然低低笑了起來,抓住鐵籠的修手驟然用力,鐵籠竟然被他搖動,狠狠晃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晃動讓翦姬心慌,她抓住鐵欄,聲音輕顫:“大王這是在做什麽?”
美人指尖近在咫尺,只稍稍側一下手指便能相碰,趙螭不動聲色盯了一會兒。
微挑劍眉:“寡人想知道你如何才能出來。”
翦姬只覺心怦怦跳了幾下,她穩了穩心神,撩起耳邊碎發,垂眸道:“這籠子需要用名為鑰匙的物件打開,那鑰匙···便藏在狐裘中。”
美人凝脂玉膚,露出的脖頸如杏雪般白皙嬌嫩,趙螭別開眼,旋即直起身。
翦姬看到他腰間羊脂玉的帶勾從眼前經過,玄端寬袖,随之搖晃,趙螭伸手在狐裘中尋了片刻。
翦姬輕咬朱唇,心中緊張。
“這個麽?”
他的聲音像是摻了醇酒,低沉好聽,總是帶了一分漫不經心。翦姬視線放在他的手上,形制怪異的粗糙鑰匙正靜靜地躺在那裏,愈發襯的他手骨如玉。
“是。”
翦姬長睫輕顫,安靜如蘭落輕雪,她等待着虞王用鑰匙打開籠子,放她出來。理所當然地以為,拿了鑰匙,虞王就會把她放出來。因為吳國一些門客的惡趣味,翦姬不得不待在這個籠中,然而籠子狹小,只能坐着,翦姬腿腳早就酸麻,現在只想出去。
虞王屈尊降貴,親自為她把鑰匙找出來,想必,也是想早日抱得美人,所以才急不可待。
誰知,虞王卻俯身,隔着鐵欄,故意把鑰匙放在翦姬的眼前,讓她看了半晌後,自顧自坐下了,翦姬睜大眼睛,意外的情緒流露出來。
趙螭手裏把玩着鑰匙,坐姿很是放蕩形骸,右腿拱起,左腿長伸。他的衣服本就華貴,寬衣大擺,這樣坐着,淄衣鋪在地上,這是翦姬第一次見王公貴族如此不在意禮節。
她的記憶中,士族子弟總是矜貴無比,高高在上,若不是因她貌美,那些人怎麽可能願意和區區沒落之後相談,更別提待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了。
只是,翦姬見虞王變着花樣在手裏把玩鑰匙,就是不幫她打開籠子,不由得有些急了。虞王這是何意?要趁着吳國行事的方便,就此囚禁她麽?
翦姬眼眸流轉,輕輕蕩着細波,淚珠沾濕眼睫,一顆顆斷線的珠子順着臉頰滑落。她擡着霧蒙蒙的眸子,隔着鐵欄,可憐兮兮看向虞王。
趙螭眼皮跳了跳,語氣隐忍:“別哭。”
翦姬頓了一下,嗓音悅耳動聽,:“王上既然留下了我,那為何不放我出來,是不喜我麽······”
她的淚挂在臉上,聲音慢慢,帶着浸在骨子中的世家優雅,卻又軟軟的,輕輕的,那張臉,讓趙螭垂了垂眸。
對趙螭來講,若是不喜,怎麽可能留下。
怎麽可能留下這麽大的美人禍患。
“寡人為何要放你出來?”趙螭扯起一抹玩味的笑,起身,手指穿過欄杆,輕輕勾起翦姬的下巴。
柔嫩的肌膚就在手中,趙螭強忍住指尖不自覺的顫抖。垂眸,與翦姬相視。
看她眸子水洗,清澈如初生小鹿,五官卻又精致偏妖。又看,她的眼中,映出他的身形。
翦姬斟酌道:“······因為我已嫁于王上。”
輕輕軟軟的聲音飄到趙螭耳畔,她仰面,眸色認真且疑惑,朱唇箸點,髻鬟生彩,方才的淚水此時欲落未墜,就這麽挂在眼角,浮華掠過,楊柳細雨。
趙螭微眯眼眸,不可否認,翦姬如此說,讓他的心跳了一下,像毛頭小子那般,血液隐隐沸騰躁動。
吳國将此女獻給他,并且是以求親的名義,既然他留下了翦姬,那說是翦姬已經嫁給他,也不為過。
趙螭這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絕世美人,現在是屬于自己的。
他用鑰匙打開了鐵籠,“吱呀”一聲,翦姬呼吸頓了一下,擡起秋眸,便看到趙螭靜靜站在那裏,墨色般幽黑的眸子盯着她,等着她出來。朗朗王公,振振威儀。
翦姬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彎腰緩緩走出。
嫁人什麽的,翦姬只是随便說的而已。
若是留在他們的行宮住處中便是嫁人,那翦姬早就有了好幾位夫君了。
她一點點收下淚水,美人展顏,破涕為笑,向趙螭走去。
趙螭喉結滾動一下。
當翦姬剛邁出鐵籠時,眼前卻驟然變黑。翦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
她慌張地向外抓去,單薄嬌弱的身體顫抖。難道,虞王後悔了,要殺人滅口?
翦姬心神亂了片刻後,才感覺到原來是一塊大布罩在了自己身上,蓋在身上的東西,柔軟絨絨,翦姬恍然發現,原來是狐裘罩住了她。
隔着一層狐裘,外面的聲音都變得悶悶的,翦姬聽到虞王悶悶的笑聲。
接着她的手突然被趙螭的大手抓住,一把将她拉了出來。
潔白狐裘無一絲雜毛,華貴高雅,細光隐隐流轉光華。當狐裘滑落,翦姬現身時,趙螭恍惚看到了芷邊白狐,涉江行走。
神秘高貴,美妍至極。
趙螭本想把翦姬直接拉入懷中,大殿火燭搖曳,巫山神女,春宵爛漫······但當狐裘從翦姬身上滑落時,趙螭愣愣看着她,心神仿佛被猛然敲擊,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竟有一些不敢亵渎的意味。
翦姬的心髒仍然有些急促地跳動着,她不安地撩起拂在臉上的發絲,蔥白指尖穿過烏發,趙螭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瘋魔了。
世上怎麽會有女子,能這麽美。
他勾了勾嘴角。
松開翦姬,并後退一步。
“王上。”翦姬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她并不知虞王為何突然松開自己,害怕虞王将她抛棄,翦姬一下子拉住他的衣袖,弱弱擡眸看向趙螭。
趙螭手搭在她的手上,想要甩開她,但卻頓了。
趙螭俯身,湊到翦姬耳邊,低沉的嗓音像帶着醉人酒氣,慢慢地,懶懶地:“寡人···意欲封你為美人,可好?”
耳尖酥軟溫熱,翦姬呼吸一滞,旋即笑道:“王上若留下我,天下百官所說的昏聩之君可要多了一個人了。”
趙螭愣了一下,再看翦姬,美人彎眸淺笑,顧盼生輝,美無度,趙螭輕嗤:“寡人的天下,與他們何幹。”
趙螭慢悠悠掀開貼在翦姬臉上的碎發,指尖從她的眉骨,輕飄飄劃過,劃過從她精巧嬌嫩的臉蛋,酥酥麻麻,翦姬如扇墨睫輕顫不止。
“翦美人,你記住,寡人名趙螭。”
接着,趙螭轉身向外走,袖擺金紋螭龍飛舞,翦姬聽到虞王的聲音清晰無比地擲在大殿中:
“傳寡人诏書,封吳國翦氏女翦姬為美人,賜居桃夭宮。”
翦姬眸中柔情淡淡,靜靜看着虞王的背影,挺拔修長,華貴無方。
虞王趙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