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地磚冰涼至極,絲絲寒意透過粗糙的竺衣鑽入骨髓,采艾垂着頭,默默跪在孟夫人面前。
孟夫人把玩着手中玉如意,眯着眼瞧了瞧她,突然笑着說:“采艾,你知道那兩個小賤婢現在是服侍誰麽?”
“自是桃夭宮的翦美人。”采艾低低道,語氣麻木。
采艾與采蕭、采葛這對雙胞胎姐妹并沒有血緣關系,她們只是碰巧一起進宮,又一起服侍了孟夫人。只是現在采葛與采蕭去桃夭宮了,而采艾卻還留在孟夫人身邊。
不久前,因為在給孟夫人梳發時扯疼了孟夫人,打了幾大板後,采艾被貶為粗使宮女蹉跎去了。再次見到孟夫人,采艾恍如隔世。
孟夫人撩了撩頭發,若有所思,緩和了語氣,輕輕說:“采蕭、采艾和你關系很好吧。”
采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聲如細蚊:“婢子愚鈍······”
“嗤。”孟夫人側了一下頭,“愚鈍?”
“我看你是和那兩個小賤婢一樣,被翦美人這狐貍精迷的下不了手了!”
鑲金嵌紅石玉如意被孟夫人砸到采艾頭上,昂貴華麗的珠玉棱角鋒利,劃破宮女脆弱的皮膚,額上鮮血直流,采艾眼睛低垂,嗫喏不敢言。
孟夫人好像忘了,采艾一直都待在她這裏,根本見不到翦美人。但虞王這些日子的舉動,和對孟夫人的訓斥,讓孟夫人覺得翦姬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翦姬迷惑了虞王,那趙螭對她肯定不會這麽冷漠。如果不是翦姬不要臉迷惑了那些宮人,那他們肯定不會害怕自己卻喜愛翦姬,孟夫人越想越氣悶,忍不住當着衆宮女侍從的面破口大罵。
“賤人!無父無母的天煞孤星,狐媚子!”
孟夫人罵了許久,口中吐出的話越來越難聽,侍從聽得膽戰心驚,采艾臉色發白,額上紅色鮮血低落在眼睫,模糊視線,瑟瑟發抖,心中不免一陣悲哀。
在虞宮中,孟夫人只手遮天,孟夫人心思惡毒,對待下人非打即罵,他們這些宮人簡直就是苦不堪言。而另一位許良人,素日和透明人一樣,毫無存在感,壓制孟夫人更是不可能。
好不容易來了一位翦美人,聽說翦美人心地善良,姿色出衆。可惜自己早已錯失調到桃夭宮的機會,現在虞王又看翦美人看的緊,她們這些為孟夫人幹活的人,是不可能去服侍翦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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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不是沒有一些美人被送到虞宮中,可沒有一個像翦美人這樣,被順順利利地留下,更多的是被虞王的人趕走或被孟夫人折磨至死。
孟夫人心中的火氣越燒越旺,她見趙螭卻被他斥責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孟家,父親骐侯将軍在信中狠狠罵了她一頓,罵她沒有用,這麽久還抓不住趙螭的心。
現在宮裏的那群下人整日都在誇翦美人的好,翦美人的美。要是翦美人進入虞宮前,他們哪有這麽大的膽子當着她的面誇別的人。
孟夫人突然陰恻恻地笑了一下,采艾一抖,就聽到孟夫人的聲音傳來:“你說我和翦姬誰更美?”
“當、當然是夫人更美了。”采艾磕磕巴巴。她心裏卻在想,虞王那麽重視翦美人,說明翦美人一定很美,至少是比孟夫人美。
孟夫人面上扭曲,“既然是我更美,大王今夜為什麽還要召翦姬過去?”
采艾心中叫苦,據說翦姬擁有傾國傾城之色,虞王要是不召見,那才怪呢。且不說孟夫人是這麽的咄咄逼人,讓人不喜。
可孟夫人冷冷盯着她,采艾只好硬着頭皮道:“大王也許只是一時興起,說到底,翦美人只是一個除了臉以外便什麽也沒有的草包美人罷。”
“哦?”孟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後她突然雙目放光,眼神可怕,“既然是無足輕重的草包,殺了也無妨吧。”
采艾眼皮子一跳,心中無比惶恐,孟夫人居然想讓她去殺人,還是殺翦美人!再怎麽說,翦美人現在有一個美人的封號,是虞宮裏的貴人!
若是事情敗露被虞王知道······采艾打了個突。
采艾不想為孟夫人做這些遲早會被虞王殺死的事情,于是她馬上在地上跪着,頭磕得砰砰作響::“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孟夫人看到采艾這般沒有用,不禁皺下眉頭,十分嫌棄,“不中用的東西”。
她又擺擺手,招呼其他宮人,“把這個賤婢拖下去。”
立馬有內侍低着頭過來,拖起采艾向外拽,采艾不住将頭叩向地面,仍然重複着:“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內侍看到地上的凄慘血跡,眼皮子一跳,趕緊把采艾拖出去。
孟夫人摩挲手指上的玉扳指,想起宮女傳來的消息,翦美人要侍寝了。孟夫人心中更氣,沉着臉想了片刻,接着屏退閑雜人,又召來自己的心腹。
······
虺祝宮外,一青年男子着缁帶爵弁,落日餘晖撒在肩頭,他眉頭緊鎖,目光深遠,宮門被推開,烏溫看到他,急急走過來。
“丞相。”烏溫對傅朗安行了一禮。
方才,在燕國的虞人商戶暗傳消息,道燕人奸詐,背棄盟約,傅朗安在丞相府上接見過密探後就馬不停蹄趕到虞宮。
現在此等待與虞王見面,細細商讨燕國背盟之事。
然而此刻他還未将緣由說出,就見虞王的随侍烏溫頗有些為難地搶白:“王上今日有要事,不便接待閑雜人等。”
閑雜人等······傅朗安眉毛跳了跳。
他壓下些許不滿,溫和有禮客氣道:“無妨,既然大王有要事,我改日再來就是。”
烏溫又對其折身行禮,心下微松,突然見傅朗安背影一頓,又笑着回頭問:“臣愚鈍,竟不知今日發生了何等火急火燎的大事,烏監可否為臣解惑?”
烏溫想反正也不是什麽秘密,虞宮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于是就說:“王上要召見翦美人。”
傅朗安眸色閃了一下,扯着笑謝過烏溫,轉身朝虞宮中另一個方向走去。
夜色漸昏,巍峨宮殿飛檐鍍上濃厚暗色。宮人提燈行走,衣料摩挲安靜森嚴。他們似衆星簇擁月華,靜靜走在翦美人周圍。
翦姬盛裝打扮,華服美溢流光,香腮雪膚,朱唇箸點,髻鬟生彩。美人行在衆人中間,步履娉娉袅袅。
翦姬眸色很靜,長睫翕動,落雪掃過烏黑澄澈的眸子,心中卻始終有些猶豫。
當今亂世,稍有姿色的美人們的來睡去也不是稀奇事,但翦姬還不想這麽早獻身。更何況,她與虞王只見過一次,如果如此草率,讓虞王輕而易舉就得到自己,那也不是好事。
思及此,翦姬思緒轉了又轉。
在吳國時,吳太子看上她的美貌,将她接入府中,然而還不待碰她一片衣袖時,吳國政變,廢太子,吳三公子趁亂将她接走,而吳三公子向來奉她為神女,不敢肖想她。吳王見色起意,硬是把翦姬從吳三公子府中奪走。
後吳王被殺,廢太子登位為王,太後聯合老丞相将她急急送到虞國。
夜間涼風,吹散白日殘留的暖意,提燈中燭火搖曳,映在地上的影子不住晃動,翦姬突然感到森森冷意。
她下意識蹙了眉,在翦姬旁邊的宮女瞥見美人蹙眉,怔愣片刻,後腦勺卻突然悶痛,視線模糊之時,見一賊人從夜色中現身······
不好,有刺客!宮女心頭大驚,卻和其他宮人一樣,因為賊人的偷襲,直挺挺砸到地上。
電光火石,只見蒙面刺客拿着刀向翦姬砍去!